一夜无眠，隔天一早早自习的领读任务依旧得雷打不动进行，只是一夜没睡，心里面又藏着担忧，脑袋沈得像是灌了铅，一篇课文她语气结结巴巴像是第一次学说英语的小孩，到最后孟士柔很用力咳了两声，放她下台自习。

一回座位上，同桌的许孟楷靠过来丢了两颗罗汉果喉糖到她抽屉，压低声音取笑，“夏至，你干嘛呢，连Bomb都结巴，不知道的以为你在放屁。”

夏至没心情跟他说笑，握着手机才要往女厕跑，才出教室就让笛乐从后门给拦截到小卖部。

笛乐不知道昨晚的事，事实上波士顿发生一场爆炸，跟国内太多人都没有干系，人与人本就悲喜不同，她独自一人扛着心事，趁着人潮多时躲在角落试着又打了一次语音电话。

孟天航在冰柜前各种口味的可爱多里琢磨不定，看她迟迟不过来，凑过去一看，没好气，“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啊，我妈中午接到爷爷电话了，他说大家都没事，人都好得很。”

夏至停下的动作，阳光忽然就落在睫毛上，她抬起眼，羽毛扇一样的眼睫颤动着。

“真的??没事？”

孟天航“嗯”一声，放下手里的可爱多，一改平日吊儿郎当的模样，忽然用手去拨弄她散落在脸颊旁的长发，“真没事了，要骗你我一辈子找不到女朋友。”

听到这消息，是松了口气，可不知道为什么，一瞬间的反应竟然是想流泪，喜极而泣的眼泪。

可是周遭那么多人，她强压下所有情绪，掏出口袋里的纸钞塞到孟天航手里，“那、那结帐吧，我也要一根，巧克力口味。”

说着转身就跑。

孟天航手里抓着纸钞，慢吞吞追上夏至的背影，把钞票塞回她手里，“那什么，你不是不吃冰淇淋了吗？”

“今天可以。”她回过头，湿漉漉的小脸上都是笑意，“就今天，今天可以。”

一下午的课夏至终于找回精神，回到家她连饭也没吃，尝试着又拨了一次电话，这一次线路畅通，铃声响了许久，在即将要被迫断线之际终于被接起来。

当他的脸出现在屏幕那一端，那刻她的心脏几乎要冲破胸口，所有想问的话都卡在酸涩发紧的喉头处，只是本能呆呆瞅着他，从黑色发丝下的眼角眉梢看到锐利的下颌，直到发现他眼底的笑意一点一点放大，才知道自己已经傻在镜头前很久很久。

“怎么不说话？”

“我??”

一开口，才知道自己声音带了哭音。被悬着心脏的那根丝线虽然彻底松了绑，可是心口被束得太久了，她还没调整好自己，就匆匆与他见了面。

听见这一声哽咽，孟冬晨轻轻叹气，“别哭，没事了。”

在镜头里，夏至才看见孟冬晨坐在应该是饭店房间的地方，台灯落下，他的鼻梁在脸上投下高挺的阴影，那柔和的目光软到了夏至心底。

她知道自己眼睛应该很红，但不敢去揉，只是呆呆看着手机屏幕，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中午爷爷打了电话回去，你们在上课，但是天航应该早早就跟你说了是不是？”

透过碎裂的屏幕依然可以看见小姑娘眼睛很红，他带着歉意，凑近屏幕去看她，“是不是吓到了？”

“嗯??”她不好意思点头，用手背抹眼睛，“太可怕了??”

孟冬晨单手举着手机，另一手隐藏在后背，不让她看到用厚厚纱布裹住的掌心，不然不知道她要怎么胡斯乱想。

可夏至还是眼尖透过酒店梳妆台上的镜子看到了他本打算隐藏的秘密。

“你说谎。”

她的指责带上了怒气，很少见，又鲜活，孟冬晨觉得很有意思，但他不打算在这时候再去惹怒小姑娘。

“我真没事，你看。”透过手机的镜头，很清楚照出他包裹着纱布的左手，“爆炸发生时我距离终点不远，但是冲击波很强烈，我的掌心让破碎的铁片割伤，不过很幸运避开了主神经，只是皮肉伤，养上半个月就没事”

知道夏至不是好唬弄的孩子，孟冬晨于是改变了方式，避开太过血腥的字眼，言简意骇照实解释。

“伤口其实不大，就是深了一点，打了针，吃了止痛药，我想回国时应该好得七八八，如果你不放心，回去第一时间就接受你的检查。”

清澈的眼光，认真的语气，如此坦然，她感觉到自己受到了尊重，感觉她也是被他放在心上的，心底泛起了千层浪，那些有过的记忆卷土重来，她用手压住眼睛，“爆炸真的很危险??”她不断重复，双眼眼角因为过度搓搓揉红了一大遍。

“你怎么办啊，一个人，洗脸都不能好好洗，吃饭呢，单手可以吗??”

小姑娘喃喃自语，可一字一句都是经历过后的后怕，孟冬晨一直微笑着听她说话，看她担忧着自己的模样，却不出声打断。

他想安慰她说，当你明白无常，一切都觉得正常，可是知道她经历过父亲最后那段最痛苦的记忆，亲耳听过所有无法挽回的憾事，那道伤痕对她造成的伤口有多深，让她可以这样在小小年纪说出这样的话，所有冠冕堂皇的话最后都说不口。

最后他开口，换了话题去转移她的注意力。

“吱吱，听说过波士顿龙虾吗？等我回去，我们到上海去吃吃看，清蒸、爆炒、煮龙虾浓汤，你喜欢哪一种方式？”

“啊？”

飘飘忽忽的心慌一下被转移，随着孟冬晨奇怪的问题快速落了地，想了想，发现自己贫瘠的经验根本说不出所以然，“我不知道，我没吃过。”

现在家里的虾都是孟爷爷去市场亲自采买，一律白灼，孟士柔也不准他们偷偷去外头吃那些滋味小龙虾，她想像不出来那种大龙虾是什么模样，料理出来又是何种滋味。

正苦恼着，就听见他说，“不着急，等回去我们一起去餐厅看看，到时候再决定吃什么也来得及。”

一句话，也许是梦幻泡影，却托着她不安的心一路扶摇直上，重见光明。

电话挂上后，孟冬晨重新躺回床上，一直隐忍着痛苦的表情才终于显现出来。

不是玻璃碎屑，是一根粗壮的铁钉，贯穿他的掌心，显显擦过头状骨，避开神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可是疼也真疼，吞了一颗止痛药，等着睡意袭来，迷糊间耳朵响起小姑娘的声音??

你怎么办啊，一个人，洗脸都不能好好洗，吃饭呢，单手可以吗??

那柔软的嗓音，轻抚过他也曾惧怕的心，孟冬晨单手压在额头上，想到她的表情，忽然就笑了起来。

那一刻，他意识到自己存在的必要性。

有人惦记，存在的价值才油然而生。

她是那么在乎身旁的人，害怕生死无常，害怕人的分分合合，害怕有人从她生命中消逝。

可偏偏，她越是害怕，就越是要承受失去。

这是一个无解的题，没有谁能陪伴谁到最后，最挚爱的父母不能，最亲的手足不能，就是伴侣，也总会先走一个。

所以他看淡生死，也无惧生死，可是这几次他总是在遭遇困境时会想起那一双眼睛，那个才十四岁的小姑娘眼睛。

她眼中有渴求，渴望着他能平安回到她身边。

而那一份希冀，他又怎么能不回应。

于是他重新拿起手机，给她发了一条讯息。

——“吱吱，波士顿不只有好吃的东西，这个城市有很多漂亮的地方，还有很美的校园，等你考上大学，学好英文，我们再来一次。”

那一端，夏至抱着手机，整夜整夜不能眠。

孟冬晨不会知道，“我们”是多有魔力的两个字，给人希望，也给人动力。

而她已经迫不及待要长大了。

前阵子吃了人生第一顿小龙虾，发现虾壳真的很难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