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沈子芥瞪大眼睛看面前手持剪刀的小姑娘，“你，干什么啊，快把剪刀放下。”

“你说不回来了，边上的大哥哥是谁？你今天没穿白大褂，怎么能去看我们？”钱小雨的刘海堆在额前，比以往更杂乱无章，她右手握进剪刀把的一个圆环，刀口锋利垂在身侧。

“ 子芥，这是？”江云天呆住，脑子里浮现恐怖电影里的桥段，生怕眼前的小孩子做出什么事情。

“一个小患者。”沈子芥蹲下身，小雨往后倒退，“乖孩子，把剪刀放下吗？”

“不！你说你会等我出院的。”

“小雨。”她一溜烟跑上楼梯，沈子芥条件反射往前去够，又是一崴，差点摔倒地上。

“子芥，你小心一点。”江云天拉住他的胳膊，“她是，怎么了吗？”

“嘶。”沈子芥揉了揉脚腕，站起身，“她从七岁就来这里了，把在阳台抽烟的父亲推下去后找母亲去看，然后也推下去了。不知道怎么看守不当，跑出来了，还从我的抽屉里拿了剪刀。总之，我怕她伤着自己，也怕她伤着人。”

“……子芥，你照顾的人都有些不正常。”

“当然，不然怎么是精神病院？不过，我们得找到小雨才是，她指不定做出什么。”

“你为什么要这样在意她呢，别的医生会管的吧，不是，我的意思是，就是……”

“都会有些不理解吧。”沈子芥嘴边浮起一个苦笑，“因为她只相信我，还不是完全相信。但是，对于孩子来说，还是有机会改的吧，何况，这也不全是她的错误，我说过吧，心理学里的多重因素，小雨可能生下来就缺乏同情心，我不否认这点。但是，她父母对她都没有什么教育，母亲得了产后抑郁，没有能力真正了解她的内心，父亲脾气暴躁，当小雨做出一些常人看来奇怪的事，比如虐待家里养的金鱼，就会打骂她。”

“嗯……但是，虐待小动物之类的，也不能不管吧。”

“怎么说呢，最好是能针对性劝导。其实，伤害或践踏其他生灵，本质上也源于自卑，渴望在外界看到自己的影响力……在一些谈话里，我认为小雨的身上，她会把金鱼捞出水让它干死，一是不知道它的痛苦，二不过是想博取注意力罢了。她总是这样，破坏布娃娃，划破手腕，就像让你看一眼她，说几句话。”沈子芥在搀扶下走上楼梯，“但是，她的父亲不会这么想啊，他会觉得自己的孩子有问题，没有弄清楚原因就开始责骂，只会让一切更不可收拾。”

“我清楚了，所以，你想让小雨慢慢学会共情吗？”

“她大概率一辈子也学不会的。”

“可是，子芥，这样她不是——”

“不要紧啊，天生情感淡漠也不是大不了的罪过啊。”沈子芥停在铁栅栏前，锁开了，三层楼梯口灰尘堆积处，有一排小脚印，他忽然想起十四号也在这里，“小雨的父亲经常会骂小雨残忍，而她妈妈觉得她很恐怖，因为他们把小雨伤害金鱼的行为和她脑子有问题联系在一起，是他们不停地在把小雨往犯罪的方向引导，你听说过认知失调吗？”

“子芥，我怎么会知道啊，而且，警察已经到精神病院了，我刚才从窗外看见他们的警车，真的该走了。”

“认知失调就是当一个人的行为与认知不符，他就会改变认知以将就行为，像小雨，她本来伤害金鱼是不知道这是一种伤害的，更不是有意要去虐待它。可是当她的父母认为这意味着凶残，那她也认为这是残酷无情的行为，她自己就是残酷无情的人，于是她就会继续做残酷无情的事，就像恶性循环。”

“子芥，所以，你想告诉她她只是需要被关心，她只是一个小孩子，她的行为不是残忍，只是无知，是可以改变的，对吗？”

“嗯，我当时对她说，就算情商不高吧，也可以成为很好的科学家，我要看着她出院的，但是。”沈子芥深吸一口气，走进铁门，“小雨，出来啦。”

“小雨，你偷偷去我的办公室里，没看见别的什么吗？”

阴暗的墙缝中探出一个脑袋，两颗黑咕隆咚的眼睛眨了眨，“什么？”

“小雨。”江云天扶着沈子芥走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原先那样害怕。沈子芥弯下腰，拨开小雨额前的头发，已经按照他的要求剪短了，只是又被弄乱了，“我们约好了的，你是履行约定的乖孩子。”

“乖孩子有糖吃吗？”小雨始终没有松开握住剪刀的手。

“今天——”

“我就知道！你一直在骗我！”她把剪刀猛然抬起，划破了他的小臂，看见鲜血滴在地上，她诡异一笑，而沈子芥用另一只手握住要逃走的小雨肩膀，“我是坏孩子，爸爸妈妈都不要我！我不听话！”

“小雨，没事，没事好吗，你只是做错事了，每个人都会做错事的，改掉就好了，没关系的。”沈子芥看着小雨的眼睛，温柔而真诚，全然不顾手臂上的血。

“你放开我，可是我喜欢伤害别人，是坏人，不好。”

“小雨，你是要吃糖吗。”江云天从口袋里掏出一枚薄荷糖，伸到小雨面前，“你是乖孩子。”

沈子芥转身看去，江云天把糖伸到小雨面前，小雨扔掉剪刀，掉在地上清脆一响，她飞快地将糖握在手心。

“大哥哥，很好。”江云天闻言一笑，沈子芥也释然地看向小雨。

“你怎么跑出来啦。”

“你不好，你答应给我买娃娃的。”小雨的泪水吧嗒吧嗒就落下来，沈子芥和江云天都不知如何是好，“爸爸说他讨厌我，妈妈不理我，他们不好，我想要新的爸爸妈妈，电视上说，他们死了我就能被领养了，我就会有新的爸爸妈妈，他们会照顾我的，他们不会打我，我想要有人关心我，想要有人陪我玩，想要有人爱我……”

“小雨。会有人爱你的，而且，我很关心你。”沈子芥语重心长，“但是，毁掉已有的东西不能换来更新更好的东西，我给你买了针线，以后，陪你缝好它。”

“说话算话。”

“算话，要是不陪你缝好，我去上吊，行吧。”

“不行，小雨，我替他上吊。”

“拉钩。”小雨勾起沈子芥的小拇指，见到血滑下来，低下头，“谢谢你。”

“没事。”

“才不是，我是说大哥哥，他还给我糖吃。”小雨看了一眼江云天，“你们遇到麻烦了吗？我下去和他们讲，让他们等一会。”

“小雨！”沈子芥没来得及抓住她，他捡起剪刀，喃喃念道“谢谢。”

江云天目视那个小小的身影蹦跳着远去，他将沈子芥拉起来，正准备从另一侧下楼离开。

“沈医生，难得一见，没穿衣服吗？还带着个客人？”阴森寒气从话语声中渗出来。

“你也难得出门一趟啊。”沈子芥知道躲不过这个人。

“其实认知失调的是你自己才对吧。”14号笑了笑，“想要治疗别人的人心里都有些问题，不是吗。你说小雨捞金鱼只是为了博取注意，那你有想过她为什么选择这种方式吗？还是你害怕这样想？因为你知道，小雨虐待动物的时候也会有快感吧，一种血腥的基因，是刻在骨子里的，她父亲也是这样的人。而你，反倒是不尊重她的天性，用暗示手段让她相信自己不喜欢那些她原先沉迷的暴力行为，才是不符合治疗规定的不人道行为吧。”

“你——”沈子芥尽量平复心情，“我是医生，你是患者，应该由我来决定什么是正确的。”

“是吗，你小时候也不是没被打过吧，你的父亲，可你不会把他杀了，为什么呢？你反倒是将一切错误怪罪在自己身上，认为世界上所有不完美都是自己的错误，认为自己就该承受无尽的苦痛。说实话，我之前不懂你为什么要费尽心机地治疗一些没人要的病人，又没有加班费，现在我明白了。

你认为自己是一个特别可恶的人，理当被所有人嫌恶，可你却是位居高位的主任医师，你深知自己配不上这个位置，所以必须治好他们，让他们恢复正常的生活，让他们不被人厌恶，因为你比他们都要差，既没有林荣的深爱，又没有小雨的天真，想想也是，凭什么你是医生，而他们是病人呢？所以如果他们被关在这所地方，受众人冷眼，你也必须被同样对待，所以你从不离开病院，也从不肯与正常人交朋友，因为你觉得自己不配，这就是你们口中的公正世界假说吧？”14号嘴角挂着那丝嘲讽的微笑，江云天生出一股想揍他的冲动。

“你凭什么这么说他，难道善良还要有理由吗？”

“哦，这么说邪恶也不需要理由了吧。”14号依旧漠不关心的语气，“你还不知道他为什么杀人吧，知道了的话，他又会怎么想你呢，沈医生？你害怕吧，不然，也不会留下剪刀。”

“你给我滚开！”

“呦，第一次听见你骂人。”14号见江云天握紧双拳，歪头一笑，风度翩翩地回到房里，虚掩上门，“我不陪你们玩了，还是逃命要紧，对吧？”

“不用管他，让他把自己关起来好了。”沈子芥叫住怒火中烧的江云天。

“子芥。”

“江云天，十年前——”你很恶心。江云海的话蹿到脑中，挥之不去。

“你现在不想说也不要紧，我不在乎。”

“……为什么！为什么我杀人你也不嫌弃我，为什么我有精神问题你也不嫌弃我，为什么我撒谎你也不嫌弃我，你到底怎么样才会嫌弃我啊！”

“子芥，听话，你一直都在关心别人，也得有人，去关心你。”

“江云天。”

“走吧。”

“……好。”沈子芥水光潋滟的眸子看向他，“你知道我为什么是医生吗，因为你。”

江云天捋过沈子芥的发丝，“那就为我，好好活着。”

公正世界假说指的是人会为周围环境的不平等辩护，举例而言就是旧社会农民之所以甘于地主操控，是因为他们认为这理所应当。（这些概念不是绝对的，也会有农民起义，但总归是少数人，对吧）不过，这个假说是众说纷纭的，有人认可也有人反对。

这段关于沈子芥的心理揣测到后面会再解释，嗯，就是，稍微有点绕。

以后都是差不多19:00更新啦，谢谢大家支持～明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