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坪铺满金光，为影子撒上些许轻薄，一轻一重的脚印里刻下倥偬年华。

有惊无险地回到车座上，沈子芥却才发现自己的脚脖子火辣辣地疼，他将受伤的腿架在副驾前的台子上，与头部差不多齐平，以便减少出血来消肿。

江云天小心将车子启动，倒退擦过林木，不敢丝毫停歇，一脚油门到底，只能仰赖这破车子的性能了。

“对了，你的糖是哪里来的？”

“糖？哦，是一直备着的。”

“原来你喜欢吃薄荷糖吗？”

“也不算吧。”江云天无意瞥见沈子芥苍白的面色，“你有什么目的地吗？”

“你之前真的不知道我在这里吗？”

“真的啊。”

“可我说了去精神病院，也没导航，你就开过来了诶。”

“这，嗯，我之前不知道，和你见面之后就打听到了，来过一次。”

“一次？”

“好啦，你怎么对这件事怎么执着啊，我真的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啊，和现在的案子有关系吗？”

“也不算吧。”

“这样。”

二人沉默了一会，沈子芥试图理清线索，江云天单纯在走神，说不在乎沈子芥之前的事情吧，又有点在乎。

“江云天，你和林翰熟悉吗？”

“啊？当然不算熟悉了，怎么了吗？”

“嗯，我在想，林翰应该不喜欢吃岩烧的菜才是。”

“为什么，你们认识吗？”江云天酸溜溜地说。

“不认识，只不过林荣，就是他哥哥，说过他们家都不爱吃南国本帮菜，现在好不容易到东城，却还思乡上了？感觉不太合适。”

“可能，为了董霖？”

“不过，他们到底什么关系没人知道吧。”

“确实。”

“林翰应该不会杀死董霖。”

“为什么？”

“因为，她是她妹妹在迷幻状态下无意杀死的。”

“啊？那你刚才和她离得那么近，还让警察给她一些时间？”

沈子芥无视他的话，“我怀疑林太太和这个贩毒组织有关系，董铃可能当时已经神智不清了，这才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从而轻易陷入这个叶茹的圈套中。”

“就是说，我们还得去找这位林太太？”天色渐晚，暑气未消，江云天往不夜城发生火灾的水源小区方向开去。

“你，认识林泽吗？”

“也不完全认识吧，不过他在我父亲手下上班，还同住一个小区。”

“具体是什么工作？”

“曙星大楼是现已逐渐弃用的大楼了，我在对面的晨星大楼上班，不太清楚那边的事情，大概是些外贸之类的？应该是江云海在照管。”

“这样。”

“子芥，这个雕刻师很隐蔽，有些头脑。他们在案子里做了两手准备，明面上让我策划美术馆的起火，焚毁尸首，暗地里将美术馆馆长害死，钠与水的混合爆炸，伪装成同类案件。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找出来的人。”

“我知道了，但我们只能一条路走到黑。”沈子芥凝眸远视，“对了，江云天，这些化工产品你是怎么得来的啊？”

“呃，我在东城的临海经手过一个半慈善性质的项目，那里的化工厂比较照顾。”

“看来你现在过得很好。”

“其实并没有。”江云天一言既出，覆水难收，“你知道的，江东，白手起家算是好听的称呼，他根本就是从□□混过来的，他娶我母亲是政治联姻，先前就有了江云海。取名字的时候说是海天一色，谁要和他一色呢？”

“你和他们不一样，我知道。”

“子芥……”

还没来得及感动，沈子芥打断他的话。

“不过，江东难道也经营毒品生意吗？”

“他？一般是赌博啊之类，毒品是不会碰的，毕竟打压力度很大，何况他早想从时代的风口浪尖退回来了，没必要赶时髦。”

“但是江云海就不一定了吧。”

江云天想起阴郁的大哥，餐桌上从来寡言罕语，仅仅在他上高中的那段时间，春风得意过一阵子，“我们关系向来不好，如果是他，那就都说得通了。”

“是啊，这样他想要你顶罪就完全可以理解，没有杀——”沈子芥差点说漏嘴。

“啥？”

“没什么，他和你提到过我吗？”

急转弯，沈子芥几乎撞在车玻璃上，架着的脚歪了一下，他忍住疼痛将腿放下来。

“子芥，你没事吧，快到了，家里有冰敷和绷带。”

沈子芥摇了摇头，车子驶过灯火通明的吊桥，现已完全看不出被烧毁过的痕迹，不愧是富人小区，效率真高，“我们不是先去找林太太吗？”

“这么晚了，你去敲门也没人会给你开呀。”

他们从精神病院出发时就已近黄昏，沈子芥看了眼手机，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世界沉睡在天地中，万物无声，几颗不愿意闭上的眼睛，从高处窥探人间。沈子芥握着江云天手臂走进屋中，靠在沙发上，江云天只开了一盏微弱的灯光。

“子芥，你先等一会，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好。”沈子芥特别注意了“找点吃的”，看来，他今天晚上不知道要面临什么。

四面装潢有些极简的味道，不像江云天自己设计的风格，好在东西算齐全，沈子芥翻开茶几下边的医疗箱，拉出成卷的绷带固定自己的脚腕，再在胳膊上贴上创口贴，伤口不深；江云天在另一侧从没生过火的厨房里把锅碗瓢盆敲得叮当响，沈子芥对江云天竟然买了餐具感到不可思议。

“子芥。”过不多时，江云天左手端着一盘烤得奶黄的吐司，右手拿着两个承得半满的杯子走过来，“你就将就一下吧。”

“嗯，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了。”沈子芥用湿纸巾擦过手，拿起面包咬了一口，才发现自己已经饿扁了。江云天在旁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沈子芥有些发毛，没有与他对视。

“没事，子芥，你问了我一路的问题，方便我问你几句吗？”

“你问吧。”

“子芥，你不回答也不要紧。就是，那个男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我怎么一点也没听懂？小雨可以被治好吗？还有你……”

“你的问题有点多啊。”沈子芥踟蹰怎么告诉他，“其实，14号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说的，也没错。”

“子芥，你能不能不吓我。”

“小雨的父亲，在殴打她的时候并非完全出于教育的目的，下手很重。小雨，和她父亲一样，也能在所谓虐待中有一种快乐的感觉。但是，这不是不可以改变的，她还小，还有希望的。”他回忆起第一次见小雨的时候，她躲在床底下，一个脑瓜窜出来唬了他一大跳，事后还咯咯笑着，没心没肺的样子，却捧着布娃娃，说自己要当妈妈的话，会很爱护它，不让别人欺负它，

“所以我对她进行心理疏导前，有时就会给她一颗糖，小孩子都喜欢甜食，再加上我用乖孩子反复暗示她，等到小雨把暴力的快乐转移到吃糖之类无害的快乐上，她就能恢复正常社会生活了。虽然，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一定要看着她恢复所谓的正常，也不知道这样有没有违反她的天性，也许14号是对的吧。但我始终认为，人之所以有别于其它动物，在乎后天对先天基因的影响力。小雨现在九岁，两年里，她已经改变很多了。”

“其实——”我更关心的是你。

“我之前经手的病人里，有个成人，不可能靠普通治疗恢复正常了，而新的疗法自我反思下来也太激进，所以，只能把他送去监狱，为此，有人将我告上法庭，莫名其妙又撤诉，我还以为是你背地里做了什么。”沈子芥见江云天本能摆头，灰黑的眼在幽微灯光下显得空漠，“也许在小雨的个例里，我之所以愿意再尝试治疗，这种说出来的冠冕堂皇，也不过是为了减轻我内心的负重。”

“子芥，你不要这样想。小雨，明白你是真心希望她好的，她，在感谢的人是你。”江云天用汤匙在白开水里搅了搅，“但是，你自己呢？”

“我吗，我现在很好。”沈子芥灌进一口水，差点噎着，他不喜欢吃东西的时候讲话。

“你不说就算了吧。”江云天拍了拍沈子芥的背，他凭自己也能猜着几分，他从前就知道，沈子芥是个宁愿自己受伤也绝不还手的人。以至于当他发现子芥手持匕首时，第一反应是怕他自残，而不是觉得他能伤害别人，难道是和小雨一样被逼疯了吗？14号说他小时候挨打，说的是什么……

“江云天，你这里有客房吗？”沈子芥赶忙止住他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当然，我给你整理一下。”

“好，麻烦了。”

“哪有什么麻烦的，你今天好好休息就好了，希望警方不会这么快查到这里。”

“对了，这个房产在谁名下呢？”

“实际上，这间屋子明面上属于江氏集团，是不准备卖出去的，因为江东总是会有稀奇古怪的担心，经常留一些这样的地方。”见沈子芥停下吃东西的动作，江云天解释道，“说白了，就是空房。”

“也就是，没人住这里面？”

“是啊，所以待会得把灯早点关掉，不然要说闹鬼了。”

躺在床上，漆黑一片，半拉开的窗帘外，稀落的星子簇拥着惨白的月光。沈子芥听着对门声音歇下，才有了些许困意。

下一章会把时间倒回九年前，解释下江云天和沈子芥的情感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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