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待会赶不及了。”沈子芥坐起身，右腿膝盖弯曲，一咬牙，准备站起来。

“子芥。”江云天仍然平躺在草地上，望他出了神，话到嘴边却讲不出口，不想让他为难。似乎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化作大气层，阻止流星的坠落，却误将它的光亮消磨。沈子芥，你心里究竟怎么想的，江云天忆起从前，会不会一切从来都是单相思，但是，他愿意。

沈子芥没理江云天，不想知道他的想法也不敢承认心中的悸动，头也不回地往一栋的方向走去。

跫音远逝，江云天后知后觉地起身，发现自己还是想去照顾他，走到沈子芥身侧，搀起他的手。沈子芥没有躲闪，只是停住脚步，二栋楼门就在眼前。

去找董铃，直觉在旁耳语。

她的病症很奇怪，一开始诊断出的躁郁症又称双向障碍，意味着董铃的情绪会不受控制地忽高忽低，但是，高低之间一般有几个星期甚至几月的间隙，而董铃却是在谈话中不时切换。而且，对一些事物有强制性看法，像被催眠后植入的观念一般。

一层在开茶话会，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地走进电梯，上到二层，驻足在董铃门前，沈子芥发现自己没穿白大褂，而是一件沾了泥的白衬衫，旁边的江云天更加过分，“你在外面等我吧？”

“好。”江云天顺手撷下沈子芥发上的一缕草，握在手心。沈子芥假装没发现，敲响房门，走进去关好，二人阻隔。

“董铃。”

“沈医生，我看过信件了，你不是要让张医生接替治疗吗？”董铃转向他，气色好了不少，“你今天穿的很奇怪。”

“嗯，没来得及换上衣服。”

“这样显得我正常一点，不是病人，挺好。”

“董铃，我今天没有一个小时了，所以，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吗，真实地回答。”

“当然，沈医生。其实这两天我都在想你的问题，我刚读完。”董铃说道，“你让我相信现在很安全，那，我能回答你了。”

“我”字的频率升高，应该差不多时候了，看来他托人找来的《艺术的故事》有所成效，沈子芥轻柔一笑，“那么，方便说说，你最初怎么会想去依赖她？”

“一开始，我认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母亲，就是，一个正常人，可以普普通通地照顾我，不会牺牲那么多。”董铃苍白笑了，眼里面含满泪水，沈子芥抽出桌上的纸巾递给她，对于一个失去母亲关爱的孩子，有这种表现很正常。

“没关系。”

“叶茹，就是林太太，在我刚住进她出租屋时对我非常好，得知我年幼失去双亲，特别照顾，就是，会主动同我讲话，了解我的感受，疏导心结，也会坦诚她的看法，她也告诉我她不会烧饭，不太会做家务，请我多多关照，特别平易近人的样子。”董铃的手抓住膝前的衣服，“我觉得这就是理想中母亲的样子，包容坦诚。”

“嗯。”很高超的技巧，刻意暴露自己问题，博取信任拉近距离。

“然后，日渐她就会要求我做一些事情，比如说烧饭和做家务之类的，都很普通，我也认为这是我该做的，毕竟我也该为她分担。后来我们关系很好，又同在一个屋檐下。我本来很喜欢艺术的，喜欢欣赏别人的画作或雕塑作品，有时候聊起天来就会说自己的感受，她每次都会委婉提出另一种看法，渐渐的，我就觉得是正确的了。有一次她和我起了争执，请一个玉器雕刻师到家中，进一步确认我对玉雕的想法有误。”

“玉器雕刻师？”沈子芥一挑眉，“他长什么样子啊？‘

“嗯，就是，我有些忘记了，给人感觉很随意，就是，艺术家的样子吧。”

“好，不小心打岔了，你继续说吧。”董铃的记忆偏向于感知，他不指望得到更多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后来就有些，像你说的那样，开始怀疑自己的看法了，因为对自己不自信，也不敢向之前一样发表见解，觉得自己比不上同学，不敢交流……谢谢你，那本书，对我挺重要的，入门书目，也是最初我爱上艺术的理由。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提起这本书时你的眼神，很低看它，而我恰好知道它是一本有意思的书，是大部分艺术欣赏者都会有的一本入门书籍吧。”沈子芥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现在，方便谈谈你姐姐吗？”

“姐姐……对我很好。”董铃将泪水用纸擦去，“你在信里说，每个人都是值得被爱的，只是我尚未遇到能真正爱我的人，你错了这一点，我有过。”

沈子芥等待她继续说下去，董铃抬起头，看了眼门的方向，松开紧抓衣角不放的手，“姐姐一直以来都非常完美，她当时才十岁，就要承担照顾家里的责任了，她从那时起就勤工俭学，后来为了我的学业，自己都没有上大学就毕业出来找工作，相比之下，我就是白吃白喝，忘恩负义的形象。”

“你也很好了。”

“不，明知道家里面穷困，我还要学艺术，换做另外一个人早就骂着把我赶出家门了，可姐姐愣是二话不说就帮我垫付了学费，到南国留学，这世界上，再也没有她这样的人了。而我呢，我，只是因为承受不住这份厚重的亲情，听了叶茹说姐姐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外人面前装样子，根本不是真的关心，就相信了，想想，我真的是太愚蠢而盲目了……”

二律背反。

“你现在做的很好啊，勇敢地承认了自己不好的一面，如果是我，我不能做的比你更好。”沈子芥不知道怎么同董铃解释，但她的行为，其实很普遍，很正常，他完全理解，“所以，你后来就和董霖见面，闹矛盾了吗？”

“嗯？没有啊，没……”

“没有吗？”

“在梦里见过一次，吧，还是，实际上真的见过一次？”

“实际上，你们确实见过一次。”

“那，”她忽然捂住脸，“姐姐死了吗？”

“啊？”

“我不知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说这一切都是假的，不存在！只要我不回去，就不可能！”

“子芥，我们得离开这里了。”江云天闯进来，拉住沈子芥的胳膊就往外走。

“董铃，不是你的错，听到了吗，听到了吗！”沈子芥不能在这个时候走，他现在可以断定事叫叶茹的人利用董铃的信赖逐步侵入她的思想，并对她的行为进行操控，但他不知道，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年妇女又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他逗留在门口，“这本书留给你。”

“可是……”

江云天关上门，“你想怎么样啊，被抓住就完了。”

沈子芥面向门外的镜头，“杨警官，给她一些时间。”

“子芥，从哪里走？”

“这边。”他不自觉地靠在江云天的身上，他是不是，也有些，看不见江云天的好了。该怎么办啊，我这样的人，也配得上如此真诚无私的爱意吗？

“子芥。”江云天感觉到身边人在颤抖，“你没事吧。”

“没事，我们，去一栋找林荣，去一栋。”

“林荣，和林翰有关系吗？”

“是他的哥哥，有精神分裂症，将自己的妻子分尸。”

“啊，这样，那林翰杀死董霖就是很正常了。”

沈子芥以犀利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你这是偏见了。”

“子芥，我随便说说的，可不是这些精神疾病会有遗传吗？”

“家族基因确实有关系，精神分裂和人格障碍一般都与多巴胺分泌有关，一般雄性激素会上调多巴胺分泌，所以大部分得病患者都是男性，而家族基因表达则会促进这些，不过，都不是绝对的，决定是否患上精神疾病的因素至少有两个才能决定，比如先天基因加上后天刺激。”沈子芥顿了顿，“而且相关研究进展不顺，科学上还没有定论。”

“这样。”

“嗯，刚才话说重了，对——”

“不要说了，子芥，没关系的啦，你不是就劝我不要提前判断吗，很对的。”

“prejudice，pre和judge。”沈子芥笑了一下，“英语不错。那么看，我还没有批评你，毕竟每个人都在以各种方式提前判断，以便应对错综复杂的人与事，说discrimination才是批评。”

“什么？”

“discrimination，就是歧视。这是社会学的一部分了吧，不过，你怎么学不会举一反三啊。”

“子芥，我只是记想记的。”

“行，你有资本。”沈子芥话出口才发现，他与江云天间的隔膜，太多了。他该怎么一点点放下，该不该放下呢？

大夏天的，踏进一栋就像掉入冰窟一般，江云天浑身打了个寒颤，而沈子芥却泰然自若，他熟门熟路地走到二层，走个形式地敲响玻璃，拉开。

“林荣。”

“沈医生。”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

“嗯，好的，你尝试一下说两个字怎么样？”

“好，哈哈哈，你被我骗到了，天上红花开太阳！”

沈子芥把门拉上，比了一个数字三，这是林荣第三次用这招找他讲话了，事不过三，下次他得想个办法，比如在他饭里面加芥末之类的。

芥末，他忽然想到，林荣说过，他和林华都不吃芥末的，以故不习惯传统的南国菜系，也不常吃寿司，倒更喜欢偏北边的粽子之类的，所以，为什么林华会点“岩烧”的菜呢，只是因为近吗？

“你怎么在这里啊？”一个小女生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他们都说你不回来了。”

煤气灯效应和PUA很像呢，都是指隐秘的情感操控，不过煤气灯效应更加系统化吧，是根据1938的舞台剧改变的电影“煤气灯下”衍生而来，意指通过细枝末节影响一个人的信念（比如说电影中调暗煤气灯让妻子产生自我怀疑）

二律背反是指当一个人或事太好或太坏，就会让我们怀疑其真实性

这两章会有些理论，如果有没讲清楚的地方还请指出哦

另，发现前面没注意董铃的语言，稍微改了一下，感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