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不起头的罪徒，还有机会，奢求你的原谅么？

——李清和

苏橘一路被谭嘉树护着上了车。

雨下得大，谭嘉树开的并不快，走在路上以后，苏橘再没有看见过那辆停在工作室旁边的黑车。

车子在红绿灯前停了下来，挂空挡，拉手刹，雨刷器在车玻璃上来回晃，广播稀稀拉拉地放着，坐车的人扭头看着窗外，开车的人扭头看着她。

滴滴滴——

苏橘听到后面的喇叭声，转头去看开车的司机，没想到和他对视，抓了个正着。

“怎么了？”

苏橘问。

“啊？”像是受了惊吓的豹子，

“没怎么啊。”

谭嘉树保持冷静。

“没怎么……”

苏橘指了指前面，

“为什么不开车？”

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谭嘉树才发现，前面的红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变成了绿色。

谭嘉树觉得有些驳了面子，咳了两声，立即发动了车，一溜烟跑了出去。

雨还是下个不停，谭嘉树开车很虎，但是今天却有些三心二意，开的不是很快，半晌，他才开了口，

“他今天来……我不知道的。”

说话的时候，他还瞟了瞟苏橘。

副驾驶上坐着的人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看着前方。

谭嘉树皱眉，觉得如鲠在喉，他反复了几次，才开了口接着说，

“我答应了他的案子。”

他等待着旁边的人的答复。

几秒后，他听见了一声轻轻的

“嗯。”

“阿橘，他回来了。”

谭嘉树手扶着方向盘，

“但，我不打算让他和你，”

他的眼神中透着一丝狠厉，

“不打算让他和你再有一丝交集。”

苏橘眸子低了下来，

“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再一次抬起头的时候，眼底淡漠，

“又怎么会有交集。”

谭嘉树明知这句话是在说李清和，心却还是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在苏橘心里，没有交集的人……

又何尝只有李清和一个？

但他还是选择，要留在她身边。

即便她早已明确划分好界限，他还是想要守着这条边界，哪怕只是以挚友的身份，陪着她也好。

谭嘉树带着苏橘去沿河一条街吃了饭，然后把她送到家门口，到家以后已经接近八点。

苏橘把窗帘拉开了一条缝。

窗外还是阴雨密布，不过她挺喜欢这样的天气，比见到阳光要轻松得多。

突然想要淋雨，魔怔了一般，苏橘直接就开门走了出去。

雨滴细细密密打在树叶上，发出哗哗的响声。

因为下雨，路上的行人都打着伞，没打伞的也都手顶着头快速往前跑着。

只有苏橘，没拿伞没穿外套，还像个没事人一样慢腾腾地踱着步子。眼神空洞麻木，就好像直立行走的机器，雨水将她的发丝浸得潮湿，披散在肩头，衬得脸煞白。

苏橘家小区不远处就有个商圈，她走了没几步，就已经到了商圈下面的小广场。

灯光陆离，下雨天也阻挡不了大家的逛街人情，可即使是在这么人潮涌动的氛围下，她依旧慢腾腾往前走着，丝毫没有受到一点影响。

就好像看不见的孤魂野鬼，游荡在这繁华人世间。

“苏橘！”

突然有人喊她的名字，可苏橘好像并没有意识，依旧朝前走着，直到有外力，把她的手腕拽住，被迫停了下来。

那力道，好像有些说不上来的熟悉。

……

在看到谭嘉树把人接走以后，李清和就让林然提前下了班，然后自己开着车在城里乱晃。

他不想回家，那个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酒店套房的地方。

江宁的路很窄，下了雨之后就像江南小道，有种化不开的浓愁在里面，他开的很慢，像是要融到这景里，他将两边的车窗打开，左右看着两边的人。

他在找，在茫茫大海里去捞针，想要试试能不能捞到。

可惜，开了一大圈都没有见到他想要见到的，在这座城市里，他唯一的牵挂。

将近开了两个小时，肚子开始不听话地叫了起来，他这才想起自己连晚饭都没有吃，但这附近都是大片的公园，他打开导航，往前走几个路口就有商厦，肯定会有饭店，所以就往商厦开了过去。

没想到，刚停车出来，就看到了苏橘。

翻遍了整个江宁城都找不出来的人，转了个弯却发现她就在那里，这种感觉，太过于欣喜，欣喜到让他当街就喊出了苏橘的名字。

前面的人并没有停下来，不回头只往前走着，李清和心里莫名地慌张，他也顾不得那么多，直接迈开步子，将那只细瘦的手腕握在了手心。

就好像，多年以前，他握住的那一只，让他心里悸动了好久。

可那时的他，努力压制着这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殊不知那女孩和他一般心里扑通通跳个不停。

他看着面前的人转过身来，想了许久的话只蹦出来了一句，

“好久不见。”

苏橘的眼睛水汪汪的，好像是突然回过来神，点了点头，

“好久不见。”

他们之间的往事，不是一句好久不见就能说清的，但现在，除了这句俗不可耐的开头，他再说不出什么其他有深度的话语。

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站在雨中的广场上，或许是在风口，冷风嗖嗖吹着，吹着苏橘那层丝质的衬衫袖子。

他这才发现面前的人穿的单薄，只一件薄薄的衬衣，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头发也已经湿透了大半。

李清和急忙把身上的风衣脱下来想要披在苏橘的肩上。

在搭到她的肩膀时，可以感觉到她有些推拒，动作虽然很细微，但就好像被一根刺扎了一下，闷闷的疼。

两个人在下雨的路上并行着，谁都不言语，李清和感觉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些时日，只是已然物非，人也非了。

可他不想放弃。

“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李清和试探着开了口。

“……不了，我吃过了。”

不出意料，得到的是拒绝的回应。

“陪我吃点吧，我……一天没有吃饭了。”

李清和看着苏橘犹疑的样子，看来好像有些松动，他伸手轻轻牵过苏橘的胳膊，将她往一边商场的门口带了过去。

“就一会，我吃饭很快的。”

江宁不大，知名的商场也就零星几个，李清和进门以后才发现，这一家，就是前些日子东栏梨花布置会场的地方，前面的圆形空地此时没有产品展示，洁白的大理石瓷砖上倒映着光芒。

此刻，他们二人就站在一起。

李清和低头浅笑，带着苏橘上了电梯。

商场一共有五层，一楼是品牌店，二楼主要是美妆，三四楼是服装鞋饰，五楼则是影视娱乐休闲区。

下着雨，所以火锅店门口挤满了人，转了一圈下来，最后两个人进了一家粥店。

老板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大叔，围着白色围裙，带着粉色护袖，墙上挂着菜名牌，各式样的粥名都列在上面，里面的厨房摆着好几个大的不锈钢粥桶，氤氲冒着热气。

李清和点了一碗黍米棠梨粥，又给苏橘点了牛奶桂花粥，除此之外，还点了几份点心和小菜。

上菜还有一段时间，在等待的途中，对面桌子上又坐下来了两个人。

是两个学生，穿着蓝白色的校服，男生手里的伞不停地往下滴水，女孩子急忙从纸盒里抽出几张让男孩子擦，两个人有说有笑，和他们这一桌的氛围对比鲜明。

“这里粥的样式，比我们那里多。”

李清和抽出两张纸，擦拭了一下筷子和勺子，然后放在了苏橘面前。

“高三的时候，经常喝学校门口的黑米粥。”

李清和想要多聊聊过去，展开话题。

可是苏橘好像并不领情，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抬起眸子，回了一句，

“没有喝过，不太清楚。”

刘记粥铺，她怎么会不记得？

多少次看见李清和与其他的女同学一起进去，而她，就像偷窥狂一般，等着人家出来，再偷偷溜进去点一碗一样的尝尝。

老板此时正好端着粥走了过来，很适时地打破两人此时之间的尴尬。

粥的卖相很好，看起来就又甜又糯，但苏橘此刻并没有多少想吃的欲望，只是拿着勺子一个方向搅着。

只有在此刻李清和吃饭的时候，苏橘才好去看他。

一七年分开以后，就只零星见过他几面，还记得最后一次见他，那时他的头发很短，只冒出来不到两厘米的发茬儿，但他的头颅天生就长得好，硬是这么苛刻的发型，也在一众人里出挑的不行。

那个时候，苏橘只敢远远的撇上一眼，然后匆匆远离。

而现在，眼前的人头发长长了不少，额前的刘海被灯镀上了一层浅浅的光泽，鼻梁依旧高挺，眼睫毛还是长的让人嫉妒，不过现在的苏橘，连伸出手去摸的那一点勇气也找不到了。

这么多年，他还是他，甚至是变得更加美好了。

最终苏橘还是没有喝掉那一碗粥，李清和结了帐，两个人从粥店里走了出来。

商场里的人还是不少，男男女女捧着爆米花喝着奶茶，都在享受着属于他们美好的二人时光。

而现在粥店门口的二人，却好像冷滞得紧。

“我们，走走吧。”

李清和迈开了步子。

苏橘顿了一秒，还是低着头跟了上去。

两个人穿行在热闹中，却好像离这热闹有千里远。

出了商厦，一阵凉风伴着雨丝直扑上来，挠的人脸直痒痒。

二人沿着街边的商铺上的台阶走，李清和站在外侧，屋檐上的水滴是不是就砸在他的左肩。

苏橘起初只是看了一眼，但还是没有忍住，伸手把他往里拉了一把。

李清和眉心一动，

“苏橘，我一直在找你。”

他突如其来的陈情，让苏橘措手不及，她百般思绪藏于心头。

一直在找我，为何当初要丢下我？

话止于口，又吞咽到了肚子里。

也是，她没有资格，去质问他。

“你为何……来了江宁？”

见苏橘不言语，李清和又继续问。

话一出口，身边的人站定在了原地，李清和转过头去看她。

“那你为何，”

苏橘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淡淡的几个字吐出口，

“你为何要来江宁？”

一时间风吹过大衣衣摆，在苏橘看到眼前出现了一双运动鞋的鞋头时，耳边也传来了声音，

“……因为你。”

店家的门头灯闪了一下，又亮了起来，李清和在光亮再度出现的那一瞬间，看到了苏橘那一双眼睛，眸子里倒映的是他的面庞。

此时，心底积攒多年的东西像是装的满满的暖水壶，突然炸的四分五裂，想要喷涌而出。

“毕业之后，我出了国，就没了你的消息。”

李清和回想着那不堪的七年，

“托人查了许久，才知道，你来了江宁。”

知道你在这里，我放下了巴黎的一切，来到这个地方，来到了这个只认识你一个人的地方。

李清和几乎是颤抖着，当初自己离开，现在又回来，说实话，他心里没有底。

“苏橘，我……”

我喜欢你。

一个只知道逃跑的罪徒，还有机会，牵你的手么？

在他几乎要碰到她手的那一刻，苏橘侧了侧身子。

“是谭嘉树，带我来江宁的。”

苏橘能感觉到他想说什么，但她退却了，她不敢听，也没有这个信心去听那一句多年前的自己梦寐以求的话。

“我还有事，先走了。”

苏橘不去看他，怕再迟一秒都会坚持不住，她越过李清和就往商场后的家走去。

在听到谭嘉树的那一刻，一盆凉水兜头浇了下来。

眼前的人朝自己的背后，往相反方向离开，如果这一次不抓住，那么已经错过一次的他，还能有机会么。

不，他不要，七年都承受不了，如果往后再也见不到苏橘，他绝对不要。

那抹高大的身影还是追了上去，他想试试，还能不能追回那个七年前他丢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