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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25)旧碧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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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冉洲,瑁酩山。

一个腰佩宝剑的黑衣男子,嘴叼草根,皱眉看着崖下的激荡水流。

这山沟是以前盛赞一剑劈出来的。

那时他也在。

如今故地重游,深壑涨水不见底,惊涛拍两岸。

这下边能有个什么宝贝,狗盛赞非要支使宋珞澜把我扔到这里来?还有他说的帮手,怎么还没到呐?姓宋的靠不靠谱啊,不会又把人给扔错洲了吧?

不等了。窦衫香摇了摇头,吐掉嘴里早嚼得没味的草根,跺了跺脚,便向前跨出一步,迎面往深流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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骐骥洲,多典国。

一行人下榻的客栈卧房内,晏羿背手一言不发地看着桌上的地图。

然后,安逸挤过来,把地图往自己这边挪了挪,笑着问道:“我们接下来去哪?”

晏羿瞪了他一眼,又把地图移回去,先点了点多典国的杀秋渡口,又指着与多典国接壤的杜水国,然后手指一路往下,最后停在大煌王朝。

“我已问过掌柜的,明日去往伏洲的飞行客栈就只有杀秋渡口有,届时我们先送你去杀秋渡口,等你走了,我们再从南城门出,去杜水国,然后一路往下,等到了大煌王朝,就多停留一段时日……”

“等等等等……”安逸打断他,“送我去杀秋渡口干嘛?”

晏羿白了他一眼,“乘坐飞行客栈啊!”

“我当然知道你是想让我乘坐飞行客栈!我的意思是,你还想让我回家?!你干什么送我回去?!我不回去!”

晏羿叹了一口气,“你是偷跑出来的,又跟着我们在多典国待了这么久,是时候回去了。安世伯他们肯定也很担心……你跟着我们没保障,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你要谁来负责?韦师兄么?”

韦周流闻言打了个冷颤,连忙摆手。

这责他可负不起!

“晏羿——”

“好兄弟!”

“晏小少主——”

“你行行好!兄弟我好不容易才溜出来,你别把我送回去……”

“不行。”晏羿断然拒绝,“明日就将你送走。”

“晏羿!跟你好好说话你非是不听是吧?!我说了,不回去!打死都不回去!你们要是不想带上我,那我独自云游便是!兄弟我算是看清了,原来你晏羿根本就未将我当做兄弟,此前都是我一厢情愿!如今我身无分文,无处可歇,无奈求助于你,你却不在乎我流浪……你只在乎你自己!”

安逸大声控诉,唾沫横飞,余光瞥见晏羿仍然无动于衷,便捶胸哀嚎道:“苍天啊,大地呐,今日我安氏逸在此立誓——

此番与晏鸣山少主晏羿分别,无论前路如何坎坷,日子如何艰辛,哪怕吃不饱、穿不暖、睡不了,甚至某日某时落入歹手,被人欺凌,最后死无全尸,我安逸……都不会怪罪于晏羿!”

“也希望我死之后,晏羿你不要心怀愧疚,虽然你不把我当兄弟,还嫌弃我是累赘,但是……谁让我安逸傻!”

“这么多年相互陪伴,早已将你放在心尖,实是不忍看你因为我,余生活在悔恨之中……呜啊啊啊啊……父亲、母亲;大哥、大嫂;二哥、二嫂……我走得好早啊……”

“嚎够了么?”

安逸蓦地止住嚎啕。

少年憋了许久也没有挤出一滴泪水,感觉自己好像不太真诚,便赶紧用袖子遮住脸,快速用两指从嘴里蘸了口水抹到眼下,神色蓄满期待,“晏羿……”

目睹安三少主造泪全过程的韦周流和宁戚默然无语,安少主,您还能“哭”得更敷衍一些么?

“嚎够了就回你自己房间收拾东西吧。”

晏羿视若无睹,毕竟要是跟这家伙比不要脸皮,全天下十二个洲,恐怕就没人能比得过他。

“你且放心,若你真的不愿回伏洲,我便按你所想,任你独自云游。虽然你我没有什么感情,但是看在咱俩自小相识的份上,我会借你一份盘缠……”晏羿伸出双手,“十两银子,再加两百碧元。”

“哪怕不多,总是心意,望你收下。我也不算你的利息,只要来日你回了伏洲,再将这些年的欠债与之一并还清就行。”

“噢,”晏羿想了想,补充道,“若你身殒,我心有愧,那这一笔借给你的盘缠,便作为我替你交那行黄泉的过路费,不用你还了。”

“只是这笔之前的欠债——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抵赖的!届时我会亲自细写账单,寄往伏洲你家,让安世伯或者安声哥、安名哥,替你偿还。这样你无债一身轻,想来在地府也能过得如意。”

安逸闻言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晏羿是被哪位专坑小孩的前辈夺舍了么?

让老爹和大哥二哥替我还钱?

那不是痴人说梦,强人所难?

韦周流听了晏羿这番言语,却有些欣慰——有安三少主作比,竟让他们家的小少主,都显得沉稳多了。

宁戚看了一眼感怀不已的韦周流,心下无声叹气。

这一趟出门,晏羿的确拘束了很多,许多平日在宗门内会耍的小性子,也都收起来了;面对安三少主撒泼耍赖,也能从容应对了。

反观这安三少主……是平时就这么无拘无束,还是好不容易挣脱家族管束,便彻底放飞自我了?

“晏羿,你带上我!你带上我吧……你、你不答应我便不撒手了!”

气质温和的修士不忍再看现下抱住晏羿大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安氏三少主,他尽力稳住心神,双手颤颤巍巍端起茶盏,慢慢喝下一口茶水,透心凉。

这安氏三少主,也实在不把老夫当外人!若是这等状况落入那有心之人的眼中,只怕安少主您的脸,算是彻底丢尽了!

——然而安逸可不在乎名声,他的脸也早就丢光了。只要能成事,低声下气、纠缠不休,算得了什么?

韦周流两头为难,回头一看宁戚悠哉游哉喝着茶,气不打一处来,正着急间,突然心生一计,于是向被安逸苦苦纠缠着的晏羿大声呼道:

“少主,要不咱们就带上安少主吧!宁先生说了,他可以负责照料安少主,万一出了什么事,也由他来扛!”

此言一出,满室皆静,抱着晏羿大腿的安逸不嚎了,扯着安逸双手逼其撒手的晏羿也不喊了,目光双双落到端坐桌前的宁戚身上。

“宁先生?!”两个少年异口同声。

然而一个是感激,一个是疑怒。

宁戚嘴角微抽,轻轻看了眼幸灾乐祸的韦周流,叹了口气,试探性问道:“少主,之前安少主与我们在这多典国相处甚欢,也没惹出什么麻烦,往后的游历,想来他也会认真听从您的安排,不会随意惹是生非的……所以…咱就带上安少主吧?”

安逸简直感激涕零。

“宁先生!你不了解这家伙……”

晏羿怒火中烧,但看见安逸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又有些不忍直说。

少年皱着眉头板起脸,压抑怒火,背着两手在屋内来回走了三趟,最后无奈道:“既然宁先生都这么说了,那就让你继续跟着我们吧——先说好!不许安逸你胡作非为!也不许你乱花钱!要是你敢拖我们的后腿,我就让宁先生立刻把你押回伏洲去!”

“放心吧好兄弟,我往后都听你的!若有违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别乱发毒誓!你现在与我们一道,连累了我们怎么办!?”

成功祸水东引的韦周流点点头,安逸简直乐开了花,一手挽住晏羿的手臂,另一手抓住宁戚的袖子,先向左边道完了谢,就再换成右边,一次一次,乐此不疲。

宁戚看了俊朗的少年一眼又一眼,最后神情惋惜地叹了口气。

可惜了,长得这么俊的公子,却是个憨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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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东山府向外放出消息,宗门新得的秘境正式命名“梧桐”,并将于十二日后对外开放一月,准许通过筛选的一百五十名修士入内修行寻宝。

经过东山府勘验,梧桐秘境最少也有三千年的历史了,而且此前从未被人发现并占有过。这样老的秘境,第一次开放,其间机缘宝物虽然数不胜数,困难阻碍却也是重重,没有能力的小修士若敢入内,只怕是白白送死。

唐过矣和盛赞两个爱凑热闹的自然都通过了筛选,然而,那看着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自称不会修行的读书人李昂,以及刚刚步入修行的小孩陶悠然,竟然都入选了!

原来所谓筛选,不过是先到先得。

只要你是修士,且来得早,就能入梧桐秘境分一杯羹。

东山府的心思不难猜。

能力愈小的修士进入梧桐秘境,欲出则愈难——这对于东山府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此次秘境对外开放既为日渐衰颓的东山府涨了声势,又为宗门留了后手。

入内的弱者越多,东山府独自占宝的机会便越大。那些没被外人发现并带走的宝物和机缘,在这次开放之后,也都会真真正正地属于他们自己。哪怕东山府能力不足,无法获得剩下所有的宝物和机缘,而就把它们留在原处,千年百年不去动,只要东山府不倒,那就永远都是东山府的一份家底,只待将来宗门内的有缘人采撷。

“贵宗这生意算盘打得好啊!”

来跟李昂他们几个透露秘境消息的容涣听到盛赞这么说,大方地一笑置之。

李昂知道自己入选了,正高兴呢,听到盛赞的话,也想通了其中关节,于是神情恳切地对容涣道:“容涣妹妹,你李昂哥哥我的身家性命可就全都托付给你了!好妹妹你到时候,可一定一定要保护好哥哥我!”

“李昂哥你放心!”容涣明媚一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跟着妹妹我,谋财、保命,两不误!”

唐过矣嫌弃地看了一眼李昂,真真觉得他就是个假扮读书人的江湖骗子。

浓眉汉子早就想通了,既然这书生能够入选,那就根本不可能只是个凡人!那他当时在山下说自己不会修行,而将见义勇为的责任都推给他们,根本就是伪君子!狡诈至极!

“盛先生,”陶悠然犹犹豫豫,“你真要带我一块入那秘境?我的修行刚刚起步,还什么都没学会,你带我进去,只怕是拖累……”

“当然。”盛赞毫不犹豫地点头,“带你进去长长见识,也对你后续修行有好处。放心吧,我会看好你的,绝对不会让你有机会拖累到我!”

年轻人向少年眨了眨眼睛,神色满是轻松。

陶悠然细细看了看,确定那神情不是作伪,便慢慢呼出一口气,傻乎乎地笑了。

好吧,既然盛先生都这么说了,那自己就要相信他啊!

少年的心情渐渐趋回平稳,而这期间,仍有丝丝喜悦,正小心翼翼地轻扣四方心门。

*

晚间,李昂邀请容涣、洛然,还有盛赞他们一起在院子里用饭。

读书人亲自下厨,做了整整十二道家乡菜肴招待客人。

唐过矣难得认为李昂还挺正经,又想到之前自己对他的种种偏见,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于是,浓眉汉子从自己储物袋里拎出了四坛东霖国美酒作为赔罪。

除了年纪还小的容涣和陶悠然,其他几人都喝上了唐过矣家乡的美酒。不能喝酒的姐弟俩以茶代酒,一来一回玩得也很是高兴。

酒过三巡,李昂突然提起他远游别洲的目的。

书生自人生很久之前就在埋头读书,某刻觉得日子单调无味,一时兴起,便出门远游了。他见过了和家乡不同的别处风景,深感天地之大,己之渺小,惊觉书本大不过天,如今,就只是为了多见人、多见事,已读万卷书,便在行万里路。

他讲了很多他从书山洲一路游历到骐骥洲遇上的趣事,后面大概是酒喝得多了,往往是这个话题才说了没几句,便又突兀地换成了另外一个。

醉酒的书生言语混乱零碎,说的内容也杂七杂八。他盯着盛赞那身青玉色的衣装看了许久,最后问道:

“诸位、可曾……听说过碧昂城么?”

李昂刚问完就打了个酒气冲天的嗝。

“没有,是骐骥洲的名城吗?”陶悠然听书生讲故事听得最为认真,摇了摇头,最先作出回应。

一杯倒的洛然早在之前才喝了没几口就醉过去了,此刻睡着了万事不知,当然不可能回答他的疑问。

最为清醒的唐过矣想着事情,嘴里又咔嚓咔嚓嚼着花生,压根没听清李昂醉醺醺说的什么,也就没问。

本来百无聊赖吃着菜的容涣,闻言却是一愣。

盛赞也看向书生。

“碧昂城啊——”

李昂摇摇晃晃站起身,仰头望天,低头揉了揉眼睛,又仰头望天,指着天上的月亮问道:“平平弟,你看这天上…怎、怎么……有五个月亮?!”

盛赞听见他这么说,抬头看了眼月亮。

分明只有一轮。

陶悠然担心李昂摔着,赶紧起身想去扶他——没想到容涣比他更快,先于他稳住了摇摇晃晃的李昂。

“李昂哥!你接着说啊,碧昂城怎么了?”容涣有些着急地催促着醉醺醺的读书人。

“碧昂城啊……”李昂缓缓打了个哈欠,默了默,转而满脸疑惑地问道,“碧昂城怎么了?”

容涣拳头紧了紧,“李昂哥你不是知道吗?”

“我…不知道啊……”

李昂愣了愣,用手从离他最近的唐过矣的碗里抓了一把饭,放到嘴里嚼了嚼,开始含糊不清地胡说八道。

容涣忍住一拳呼在他脸上,以助他醒酒的冲动,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地问道:“李昂哥,你知道的,你快说啊,碧昂城怎么了?”

李昂咽下米饭,愣愣地看着她,突然指着她笑道:“你是、东山府的……容涣容姑娘!”

容涣耐着性子点头:“对对,我是。”

李昂又转头看向其他人,“这是唐过矣唐大哥…哎?唐大哥你怎么这么看着我?你脸上那神情,是叫做鄙夷吗……”

唐过矣撇开了头。

李昂摇摇晃晃,“那是盛平平、平平弟,和、和陶悠然小外甥……”

容涣扶着他,有些无奈,“对对,他们是。”

李昂傻笑着点头,极力忽略自己眼中摇晃的酒杯和跳跃的菜盘。

读书人两脸喝得通红,笑意在看到趴在桌上睡得正香的洛然的身影时消失殆尽。

“他、他死了?!”李昂颤颤巍巍伸出食指,“洛然怎么死了?喝、喝酒,喝酒喝死了!?”

陶悠然闻言吓得赶紧跑到洛然身边,探了探他的鼻息,知道他仍活着,放心地松了口气。

这小子,醉鬼说的话也信!容涣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李昂哥,提前说一句,对不住了——”

只见少女笑眯眯地揉了揉手腕,然后对着李昂面上就是一拳。

“耶——”

“李昂也要死啦!”

“打、打拳,打拳打死的……”

陶悠然神色惊恐地看向盛赞。

盛先生什么时候也喝多了?怎么也开始胡言乱语了呢?

少年赶紧捂住盛赞的嘴。

然而容涣并不在意,在看到李昂的眼神总算转为清明的时候,终于停止向他输送灵力。

悠悠醒转的李昂咂了咂嘴,还有几分酒气涩涩堵在喉头。

读书人揉了揉脸,“嘶…脸怎么好疼?”

容涣笑了笑,张嘴就来:“李昂哥你喝醉了,不小心摔的……李昂哥你还没说呢,碧昂城怎么了?”

“噢……我和你们提起了碧昂城啊?”书生想了想,清清嗓子说道,“那可是个好地方!”

李昂便说起一个小国的故事。

“一百多年前,骐骥洲有一个叫做碧昂的小国。因为一城即一国,世人多称其为‘碧昂城’。”

容涣点点头,“现在那地方也还叫碧昂城,不过听说地域相比之前的旧碧昂城小了许多。”

李昂挥挥手,“不是一个地方啦。”

“岁月变迁,山河仍会更改,一个覆灭小国,即使还叫着原来那个名字,却与从前根本是两码事了。”

“如今的碧昂城归属于松烟国,只是国内三十二城中的一城。”李昂揉了揉昏沉的脑袋,清明如水的眼里慢慢泛起向往之情,“然而旧碧昂比之其他王国,哪怕仅是弹丸之地,光华亦不容忽视——传闻旧碧昂城白日人声鼎沸,游人如织,到了夜晚,夜市灯火如昼,行人仍旧络绎,去到那里的人们,常常乐不思蜀。”

“于凡人,那是一块极乐游兴之地;于修士,那是一片修行问道的乐土。佳肴美酒,灵丹妙药,无论你来自何方,只要入了旧碧昂,就总有能够挽留你的好。”

“旧碧昂城就像是老天遗落于人间的稀世珍宝。”

“而珍宝,通常是会遭人觊觎的。”

李昂缓缓垂下眼睫,无声地叹了口气,“为了利益,松烟国与大煌王朝、潇渐国结为同盟,三国集兵攻往旧碧昂,费时一年又两个月,终于达成所愿,攻破碧昂。极乐之地就此沦为砧上鱼羊,被三国瓜分殆尽。”

“这之后,强大的大煌王朝更加强大,原来的潇渐国一跃成为王朝,只有为他人作嫁衣裳的松烟国,用沾满血腥的双手分得了一小块地,还不顾脸面地用着‘碧昂城’这个旧名字……”

周围静了许久。

容涣低垂着头,看不清楚表情。

陶悠然张了张嘴,冷不防被盛赞轻轻拉住衣袖,于是什么也没说。

唐过矣看了看好像陷入沉思的读书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就这么消散在晚风里。

“最近几月,东山府内有人传,旧碧昂仍在。”

容涣说完,看向那个彻底酒醒的书生。

李昂点点头,“我也听说了。”

“消息不假,它确实还在。”

“四月以前,如今碧昂城的照水崖,曾有一樵夫进山采药时,不慎掉落其中。”

照水崖高不见底,按理说坠崖的人,是无法生还的。但是一月以后,那樵夫竟然活着回到了自己所在的村子!

樵夫说,他原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只是当他再次睁开眼睛,却完完整整地躺在地上,虽然也受了不少皮外伤,但是命还在啊!于是樵夫赶紧起身,发现前面不远处,就是一块看不到边际的荷塘。他于是选择向后走,然而走了很多路,兜兜转转,最后却总是回到原地,回到那块荷塘之前。

樵夫一不做,二不休,打算涉塘寻找出路。然而无论樵夫怎么往深处去,就是到不了荷塘的边际。

就在他精疲力尽也没有找到出路的时候,荷塘远处慢慢驶来一只小舟,舟上站立着一位矮小儒雅的青衣老者。老者只是问了一句他的身份,然后一挥衣袖,樵夫就被送回到了照水崖上。樵夫觉得自己幸运,遇上了山上神灵的帮助,千恩万谢之后才敢返回村子。

正巧樵夫的村子里有一批游历路过的修士,听了樵夫的故事,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便决定进山察看。他们一行七人,登上照水崖一番查探,发现了一道隐秘的传送阵——由它进入,终点正是那看不到边际的荷塘!

七名修士果断涉塘,行了很久很久,也没有遇见一位老者,倒是看到了一座石拱门,只是查探了许久,也没能发现任何奇异之处,最后只能无功而返。

“那批修士没有放弃,他们回到村子以后,召集了十个青壮汉子,七天之后又去了那个荷塘。”

“这一次,他们分成了两支队伍,一队就留在石拱门附近查探,一队继续往更里深入。后者仍无所获,而前者查探的过程中,却有两个村民突然就不见了!”

“盛……”听到这里,陶悠然猛地抬头,转头看向盛赞,后者却已经趴在桌子睡着了。

少年脱下外裳,轻轻披到盛赞身上,确认掖紧了,才继续听李昂讲话……

后半夜,洛然头痛欲裂,他艰难地睁开惺忪睡眼,看见对坐的唐过矣正静默独酌。

洛然在心中默念了几遍清心咒,总算好受不少。然后,他开始在整个院子里寻找容涣的身影,发现她和李昂正蹲在对面廊下,有说有笑。

“洛然哥。”陶悠然递过来一盏温茶。

洛然道了声谢,笑着接过,正想催促他去睡觉,余光瞥见盛赞侧对他们,呆呆地望着院内小池。

树荫照水。

陶悠然走回盛赞身边,“盛先生,你觉得碧昂城还在吗?”

盛赞收回望水的目光,将手轻轻压在陶悠然头顶上,他觉得李昂说的那些应该不假,碧昂城很大可能上并没有消失。

“你想去看看?”他问道。

陶悠然想了想,点点头,“我想去看看!”

“也是,”盛赞抬起头,望到高悬空中的冷月,“听李昂说着是很不错。”

“那就这么着吧——我们不入梧桐秘境了,争取早去旧碧昂城内找找机缘!”年轻人下定决心道。

少年闻言惊喜至极,一双眸子闪出又清又亮的光芒。

容涣早就来到这边,一直悄悄竖着耳朵听他们讲话,知道盛赞不仅相信旧碧昂的存在,还打算入内寻找机缘,当即就要加入他们。

盛赞想了想,答应了。

李昂听到容涣要走,哀叹自己命运多舛的同时,又急急忙忙抱上了唐过矣和洛然的大腿。

洛然本来皱眉看着容涣,听到书生的求助,又笑着点头。

唐过矣也爽快,只是想起读书人讲到旧碧昂城破之时黯然伤感的神情,便答应护他一程。

有了新大腿可抱的李昂笑逐颜开,盛赞看着他,想起记忆中一个笑起来也这样没心没肺的故人。

时下正是十月中末,骐骥洲东山府内秋色浓郁。

而与之相隔遥遥山海的不落天洲,大雪再次落满青山。

竞洲除州县的不归巷里。

三个孩子从左往右,按照个子高低挨着,坐在盛赞那座大宅子门前的石阶上。

一个扎双丸子头的姑娘,双手撑头,神情认真地发着呆。

还有两个少年,稍大的那个,嘴里叼着棵蔫巴的狗尾巴草;稍小的那个,双手来回抛着一块巴掌大小的木牌。两个神情都是一致的“无事可做”。

当天上一朵白花花的云朵从远方挪到他们的头顶上,坐在中间的郑千吐掉狗尾巴草,一手撑着头,一手扯了扯身旁周水岳的袖子,“你说,狗盛赞现在走到哪了?还活着么?”

江瀛闻言停下手里抛物的动作,把木牌仔细擦了擦,揣到怀里,往前探头,也等着周水岳回答。

本来心思云游天外的周水岳回过神,想了想,摇摇头,“活着,肯定还活着。”

少女极其遗憾地叹了一口气,“要想白拿盛有钱的家产可真不容易……”

“那你说……”

“他什么时候回来?”

周水岳愣了愣,转头眼带调侃地看向郑千:“怎么,你想盛有钱啦?”

“怎么可能!我想他死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想他回来……”少年迅速皱起眉头,神色已经乱作一团。

周水岳无声笑了笑,郑千哪知道他嘴里说着嫌恶的话,耳朵却悄然红了一角。

她挑了挑眉,知道郑千小气,不经调侃,于是见好就收。

少女不再打趣他,后者默默然。

江瀛上身后仰,对上同样后仰的周水岳的目光,悄悄指了指身旁少年红透的耳根,嘴里无声道:“他—嘴—硬——”

“你俩说真的,”郑千恢复平淡脸色,问身旁两人,“真觉得盛赞还回来么?”

他先看向周水岳,后者咧嘴一笑,指了指另一头的江瀛。

郑千疑惑,于是转头看向江瀛。

“回来啊,怎么不回来?他说了会回来。”

“你是不是傻,他说你就信……”

“你不也信?”江瀛看着他,笑道,“那你也傻,我们都傻!”

“对啊,俺们仨谁还不是个小傻子呢?盛有钱是个大傻子,大大大大大傻子!”周水岳将两腿伸直,努力去够最底下的那个台阶。

郑千闻言一怔,片刻后展开笑颜。

他揉了揉脸,藏住笑意,冷哼道:“我才不是傻子。”

说完又补了一句,“那些不被狗盛赞骗到的才是傻子!”

周水岳想了想,“那照俺们这么说,全天下就没人不是傻子了……”

女孩怎么也够不着那个台阶,于是干脆抬起屁股,自己往下挪了一个台阶,坐好了再伸直双腿,总算如意够到了最底下的石阶。

江瀛跟着往下挪了一个台阶,回头向郑千招招手,叫他也下来。

周水岳也回头看他。

坐在中间的少年忍了忍,不情不愿地起身挪了个位置。

“等盛赞回来,肯定给我带了一大堆宝贝!”江瀛后仰在地,看着天空晃晃荡荡的白云,忍不住流出口水,“还有一堆好吃的!”

周水岳摇摇头,回望一眼盛赞家的大门,跟着躺在硌人的石阶上,“盛有钱那么抠门,肯定没有准备充足的礼物,他心有愧,于是就把这个宅子补偿给了俺……”

躺下的两人一起看向郑千。

郑千如芒在背,神色哀怨地叹了口气,无奈地往后躺下。

“至于我……”

“等到狗盛赞回来,如果他能给我好好讲讲外边的故事,还答应带我去游历天下,而且不再那么抠门……我就再也不骂他。”

“郑千,”周水岳摇头,“你要求太多了,盛有钱肯定不乐意。”

郑千惊讶:“这还多?我都答应以后不骂他了!”

江瀛回他,“怎么不多?贪死了。”

“但是贪点好啊……这样得到的就更多。”

“那你周水岳还好意思说我!你真以为盛不毛能把他那大宅子白送给你?”

“就算他不给,俺还不能想了?”周水岳撇撇嘴,“大不了俺委屈些,就要他半座,剩下半座还归他。”

“做梦吧你!他能不能舍你个石狮子,我看着都够呛!”

“对啊水岳姐,没你这样做梦的……”

三个孩子躺在日光下,嬉笑声惊动了天上最懒的那朵白云,连它都慢悠悠远去了。

一只黑色小雀寻地停歇,刚落到大门左边那只石狮子的头顶上,尖嘴啄了下,就被一道暗力惊飞——

原来是左边的石狮子趁着无人注意,便用嘴向上吐气,吓走了骚扰自己的黑雀。

石狮子得意洋洋,还未来得及咧开嘴笑,忽而瞥见右边那位冷漠无情的眼神,于是赶紧敛了神色恢复原样,再也不敢随意乱动了。

没了鸟儿打扰的石狮子只是心虚一刹,便又眼神眷恋地望向远方。

它沉默听着三个小孩的叽叽喳喳,不知道何时才会有一个模样平平的年轻人,再次来到它们身边,只是拍拍它们的脑袋,交代几句今日遇上的趣事,就忽略那两扇朱红的大门,狼狈地翻墙入家……

这次他回来,趣事恐怕要不眠不休说上三两天?不不,石狮子想了想,按照盛赞的性子,一次肯定说不了几件事,只会白白吊着它们的胃口。

“哎?”周水岳忽然惊呼一声。

少女急急忙忙坐起身,小心翼翼摊开双手,语气惊喜道:“这是下雪了?!”

两个少年闻言也是又惊又喜,赶忙起身去接。

只消一刻,细如糖霜的白雪就袅袅娜娜舞于空中。

雪落即融。

三个天真可爱的孩子却已经在商量着,一起堆个盛赞模样的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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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子洲,风华山。

宋珞澜端坐案前,面无波澜地思考着落子位置。

一只金羽鸟儿轻巧越过纱帐,扇翅而来,最后轻轻落至棋盘之侧。

“禀。”

得了令的鸟儿张开小嘴,声音婉转如美乐。

“他来做什么?”

风华月貌的男子听完金鸟禀报,眉头微微一皱,连带着落子的动作都跟着一滞。

片刻后,宋珞澜缓缓起身,挥袖撤掉棋盘,声音冷淡道:“放他入山吧。”

鸟儿得了命令迅速飞离,此处又只余男子独凝棋盘。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宋珞澜撤去棋盘,起身背手,冷眼望着山下。

不知是不是冬日将临的缘故,男子周身都泛着冷气,而在看清登山之人的面目以后,更是不屑一笑。

人间万事,最怕来迟。

更何况你苟残玉,晚了四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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