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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24)登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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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落天洲,松花山。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小雪纷纷扬扬舞于林间。

林子深处,一个白衫束发的年轻人静静守着一个瞧着只有六、七岁的俊秀男童。

前者底子不错,尤其一双眸子亮若天星,只是脸上那明显的病容与疲态,让他看着就像是破庙里边饱受风雨侵袭的蜡炬,光华忽明忽灭,虽然苦苦支撑,却随时都有咽气长眠的可能。

而后者,一个靠在树干上熟睡的男童,浑身灵光轻轻流转,面若润玉,小鼻高挺,两眉弯弯似月牙,在他左侧眉峰间,隐约可见一枚红色小痣,再有长睫卷翘如小扇,虽然稚气未脱,但那睡颜安稳沉静,倒是显示出与年龄不符的丝丝老成持重之意。

雪势更小。

沈祝收回替弟子遮掩破境异象的灵力,苦着一张病脸,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待他用衣袖拭去额上汗珠,以手撑地刚刚起身一半,身形却忽地不稳,差点儿又摔回去。

脸色苍白胜雪的年轻人极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姓沈,单名祝,字霜发,生于伏洲一个修行世家,虽然只是氏族中的一个不起眼庶子,但这身份,怎么也好过世上数人,然而——沈祝天生病体,无药可医。

按照规矩,家族中人自从开识认字起便要修行。但是,同辈的孩子修行是向强,他修行,为吊命。

从小到大总有各类奇怪疾病突然患发的沈祝,为了活着,熟读各类医书,早已习惯了自己救自己。只是少时还好,愈大病症便愈严重——有时新症一发,沈祝还得拖着病体整个天下去寻药。

此番说来也是机缘巧合,再次病发的沈祝为了治病特来不落天洲寻药,没想到遇见个资质不错的男童,长得又合他眼缘,就想着收为弟子做药童,也好帮着自己分担些捣药挖药的活计,不成想……自己心血来潮收下的弟子,居然是个修行天才!

伏洲照阳沈氏是有名的剑道世家,族中子弟自小习剑,但是修行志在吊命的沈祝一发起病,剑都提不起来,所以只是个半吊子剑修,他最擅长的,还是用药为医。

这么多年下来,沈祝亲自以身试药,劳心劳力,攻克了不少疑难杂症,也摸索出挺多能够净心洗灵的口诀和拳术,只说医术,那是一天比一天高明,然而修为,却是一点一点走回头路。

苟活了五百多年的沈祝,自知以他现在的修为以及其仍在下落的趋势,很难培养出一个真正的修士,于是并未让那男童行拜师礼,只是空有个师徒名号。

沈祝给小孩认真讲清楚了初步的修行规则,又教给他几个修行入门的沈家剑诀和一套基础易学的锻体拳法,让他有空便练,便想着以后有时间有能力,再慢慢将自己一身医术传授于他。

沈祝从没想过要把他拘在身边,一辈子当那替自己卖力帮忙的药童。

年轻人想着,反正他们也没行那正式的拜礼,待男童哪日学成,能够傍身,他自己若有继续登高或者修行别道的想法意愿,就准他另寻新师,学那威武的剑,豪迈的拳……

可这小子,居然是个练武奇才!

沈祝不禁怀疑,到底是自己上了年纪眼老昏花的缘故,还是由于境界愈低,这才看走了眼。

男童名叫贾不归,如今只有七岁,跟着沈祝的三月以来,打着一套低级拳法,不仅一月破一境,而且每次破境,都会引来极其夸张的天地异象!

沈祝为防歹人觊觎,一次又一次为他护道,遮掩神机。三月至今,实在是苦了自己羸弱病体、修为不济,次次还要耗费巨灵帮他作掩!

最近这些日子,不落天洲下过多少场雪了?

几乎每年冬天和初雪都来得最晚的不落天洲,在这最后的晚秋,竟为一个男童的破境三番五次提前了雪期?

而这男童,还是自己新收的弟子?!

晖阳境三期的沈祝苦恼地揉了揉额角,睁眼定定看着那刚入晖阳境的弟子,知道以他的资质,超过自己不过是再打一月拳的事。

年轻人越想越心酸,于是默默自己安慰起自己:圣人有言,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

啊啊啊但是只是随便想想,心里就一阵发酸,根本不能冷静对待啊!

沈祝叹了口气,替熟睡的贾不归盖上一件厚绒披风,伸出瘦白的手,刚好接住一片飞落的雪花。

“没良心的小混蛋。”年轻人垂着脑袋,轻轻喃道,“你倒是会享受,破境时万事不管,破境后一觉天明,苦了你师父我啊……全程胆战心惊。”

“要不……待你再破一境,我认你作师父?”

林下漏月光,照亮一地雪。

面色虚弱的年轻人苦笑着摇摇头,自己这是说的什么屁话?

一日为师,终生为师。虽然他们没行拜礼,但他一个逆天苟活了五百多年的老人,难道还会怕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反了不成?

沈祝狂叹一声,不管如何,他也是遇上宝了,这么厉害的弟子,没道理不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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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师兄!是他们先口出狂言,辱我东山府,你为什么道歉?!”

少女怒气冲冲指着对面五人,“要道歉也是他们道!我东山府修士从来善待四方来客,然而他们被我们好吃好喝招待了,到头来却嘲我山门,辱我府主,肆意抹黑,不顾后果,怎能就此作罢?这世上断没有被欺者向欺人者道歉的道理!”

“容涣!”

“你住嘴!”

少女被那年轻男子吼得一懵,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再回过神时眼上起雾,已然是要落泪了。

然而洛然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将目光落回到对面五人身上,“在下的师妹年纪尚小,先前顶撞了各位客人,我已替她向五位道过歉了,那么——几位妄自抹黑我东山府的事呢?谁来道歉?你们不仅肆意妄言,毁我东山府声誉,甚至堂堂男子,以多欺小,又打算如何道歉?”

两眼含泪的少女闻言又可以了,憋笑猫在师兄身后,指着那目瞪口呆的五人催促道歉。

哟,这人有点儿意思!

盛赞眼睛一亮,听到身旁的李昂拍胸笑道:“吓死我了,原来这位是来给那姑娘撑腰的啊!”

唐过矣点点头,“先礼后兵。”

“不管怎样,有他赶来撑腰,那姑娘总不算孤立无援了。”

盛赞看了放松的李昂一眼,方才那男子一来便道歉,李昂脸上的讽刺神色即便只是一闪而过,却还是被盛赞捕捉到了。

这位最有意思啊,现在倒是又笑得出来了。年轻人想,看来在东山府的这段日子不会太无聊。

对峙那边,五个男子被洛然急转直下的态度惊得一怔,手足无措又无可奈何,毕竟他们几个都是门中同一辈的子弟,身边无师门长辈跟随,又是在东道主的地盘上撒野,断没有谁敢给谁撑腰的胆量。

“怎么不接着哭了?”洛然回头看向身后的少女。

“嘿嘿…我才没哭呢……”容涣对洛然尴尬地笑了笑,冲对面五人叉腰得意道,“诸位听见我师兄的问话了吗?尔等的长辈或师兄可在?快快请他出面道歉!”

“啊噢——”少女突然神色懊恼地掩住嘴,“我观诸位一般年纪……不会没人替你们撑腰吧?”

好家伙,这是仗着她自己有人撑腰就无所畏惧了啊!

容涣笑靥如花,“道歉!”

“道歉!”

“请道歉!”

李昂才跟着嚷了一声,陶悠然就也跟着嚎了一嗓子。

唐过矣与盛赞对视一眼。

唐过矣:“速速道歉!”

盛赞:“五位兄台磕一个!”

“道歉!”

“男欺女,不要脸!赶紧赔罪啊!”

“有歉不道,余着过年呐?”

人群中陆陆续续散出各色嘲讽。

“欺人太甚!”五个男子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其中一个面色冷厉,腾地拔剑出鞘,狠狠朝洛然刺去。

“不知悔改!”洛然皱了皱眉,正要有所行动,却被身后的容涣抢了先。

少女早就等不及了,只见她笑着冲出,轻灵一个前跃,银鞭早已甩出,游龙一样缠上那出剑男子的持剑手臂。

男子急退一步,已然没了剑势,又不防容涣稍稍用力一拽,整个人便猛地向前,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容涣微微一笑,再一使力,缠住那男子手臂的银鞭便如绞树的劲藤,猛地收紧。

男子垂眸,被鞭缠绕的手臂现出血色。

众人只闻一声痛呼,男子脸上满是痛色,剑已落了地。

其他四个男子见此状况,连忙上前,一人稳住那男子的身形,一人想要用剑劈断容涣的银鞭,另外两人则同时亮剑,趁势向少女袭去。

洛然神色无奈,挥袖设下结界,隔开战局与人群。

李昂有些焦躁,皱眉看着几人交战;陶悠然心里替那少女着急,但看见她以一对多仍不落下风,眉眼间便染上几分喜色;唐过矣神色淡淡,目光却也随着少女的落鞭之处快速移动;倒是爱看热闹的盛赞,只分出一丝余光给那战局,着重注意着没有上前帮忙的洛然。

忽然,洛然的目光也穿过战局,与对面观战人群中的盛赞遥遥相对。

他的眼神淡淡,好像只是随便一瞥,就这么轻飘飘划过盛赞他们的脸,便又移开。

如果——盛赞没有注意到洛然看往这边时,那微不可察的一顿的话。

找到你了。

年轻人微微垂头,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好!”

“姑娘好身手!”

“打掉他们的牙,看他们以后还怎么乱说话!”

盛赞慢慢抬起头,那名使鞭的少女,已将口出狂言的五人用鞭紧紧栓作一团。

又是李昂和陶悠然,他俩首先鼓起掌,被他们一带动,人群中便掀起赞美的热潮。

唐过矣跟着鼓了几下掌,对身边的盛赞轻轻赞道:“这般年纪,一打五,游刃有余。东山府这芙蓉实在很不错!”

盛赞点头一笑,“花叶两相宜。”

看戏的人群很快被洛然领着东山府弟子疏散干净,李昂、唐过矣、盛赞和陶悠然四人都是要拜访东山府的,便趁机上前,各自禀明来意,打算跟着洛然他们一道上山去了。

“然师兄,我错了……”

两方又各自介绍完毕,容涣便缓缓挪到洛然身边,神色懊悔地向他道歉。

“现在知道错了?”洛然没好气道,“刚刚与他们争的时候,不是挺……”

“哎呀哎呀然师兄!”

然师兄一开口训人就没完没了,每次都要把她念得头昏脑胀才罢休,可不能让他继续说下去了!

容涣打断洛然的话,将银鞭系在腰上,笑着挽上他的手臂,回头狠狠瞪了那五人一眼,又笑嘻嘻对他道:“我这不是误会师兄你了嘛!那肯定是要向你道歉的!看在我年纪还小的份上,师兄你原谅我!”

洛然听见她用自己搪塞别人的理由来搪塞自己,无奈地笑了笑,“我自然不会生你的气。”

他伸出食指戳了戳少女的额头,“但府主和师父可没说不会!”

容涣一怔:“我爹回来了?”

少女又一次有想要落泪的冲动。

“回来了。”洛然神色更加无奈,“就在你拦住那五人讨要说法,而子牵他们回府找帮手的时候,我正好在四门接见归来的师父。”

容涣将眼睛眨了眨,气恼道:“子牵这小子害我啊!”

“不许责怪他们!他们做得很好!若是无人报信,任你一人放肆,事后师父知道了,只会更加生气!”

“是,我应该谢他们。”少女萎靡不振地应了一声。

东山府三山二十八药庭,除了府主段盏,还有七位庭主,一庭主掌四药庭,其中又以大庭主职权最重。自蒋青死后,下任府主无人继任,于是段盏再收弟子,也就是那以一敌五的少女,容涣。而被其称为“然师兄”的洛然,则是容涣之父、大庭主容苍的大弟子。

“阿涣,”容涣听见洛然喊了她一声,“我知你此次是恼那五人抹黑师门和府主,但你到底是太冲动了!他们既没有广布谣言,只是无意间被你听见,你就应该稍稍忍让一下的……然而你吵就吵了,还想打架,大庭广众之下,随意弃钗露膊,成何体统?幸好那五人不尚厉害,但要是你有个什么好歹,让我如何与师父和府主交代?”

洛然瞅了瞅少女的神色,继续说道:“子牵他们也是好心,担心你不敌人家,被人欺负了去,才回府求援。你不要怪他们。”

“还有,师父已经知晓你偷偷跑去青湾国的事情了,他让你上山就去见他。”

容涣本来垂眸乖乖听着,闻言就是一个猛抬头,“爹他怎么知道的?!”

洛然摇摇头,正想回话,见李昂他们往这边走过来。

“容姑娘的鞭法好生厉害!以一敌五竟也毫不逊色!”李昂的夸赞发自内心,他说话的时候,陶悠然就在一旁微微点头附和。

“李大哥叫我妹妹便行。”容涣嘴角含笑,眉间颇有几分自得,“我资质一般,这么些年来,药术修得不上不下,为了多一条道路可走,八、九岁的时候开始耍鞭,平时闲下来就练练,还算是掌握了些门道……”

少女注意到自家然师兄微微皱起的眉头,心道不好,赶紧闭上自己口无遮拦的一张嘴,露出一个不尴不尬的笑容。

洛然的眼神宛如深不可测的寒潭。

资质不好?一个预估最低成就都是第七太清境的修行好苗子,也就是说给外人随便听听罢了,当不得真的。

洛然无奈地摇摇头,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

他知容涣心之所向从不在药术,只是她身在东山府,又是府主弟子,将来既是要接任府主之位的,就断没有不修药术的可能。东山府……不能断了传承。

其他都可容她,唯独这事,她无论如何做不得主。

容涣似乎也想到什么,刚刚还得意洋洋的脸色,此时迅速黯淡下去。

少女心里哀叹一声,面上重新挤出一个笑容,向李昂他们大方介绍起了自家东山府里什么好看,什么好玩。

兴许在旁人看来,容涣生于优渥,万事不需自己劳心劳力,但他人岂知,她的一生将何其枯燥,只准走那一条道。在最无能为力的年纪,她无法替自己做出选择。这是很痛苦的事,是只有她痛苦的事。

她不喜钗裙喜简装,不爱药术爱耍鞭,东山府的人都知道,却装作不知道。

如果可以……

少女的荣华,是一程既定的坦道。

而容涣的心往,是欲凭己搭梯,登天采撷朝阳。

天地两端,顾此失彼。

家朋师门与心之所向,如何两全其美?

少女只能独自黯然神伤。

“在下听闻东山府获得了一块新秘境,并打算于十五日后开放,届时天下各洲修士都能入内修行寻宝,那不知……想要入内的修士需要满足些什么条件?”

洛然听完李昂的问话,歉意一笑:“具体章程府内还未公布,在下无法回答。李道友若是有意入秘境修行,可在山上多留一段时日。”

李昂拱拱手,“好的好的,求之不得。”

“到时候李大哥可与我一道闯荡秘境!”

李昂一听,神色感激地看向容涣:“容涣妹妹真是个好心人!若在下真的有幸进入秘境,一定一路追随你而去!”

少女点点头,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一手捂嘴小声道:“只管跟着我,到时候保准李大哥你赚得盆满钵满!”

李昂笑着说好。

敢情自己这是遇上同道中人了啊!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跟着容姑娘有得赚就好!

洛然眉头紧皱,眼睁睁看着容涣和李昂一个药修、一个书生,两个财迷,面带笑容地商讨起暴富大计。

两人两脸,相见恨晚。

唐过矣看了一眼李昂,略嫌弃地叹了口气。

李昂:“说起来,这天下各种修士,最有钱的还得是丹修了吧?读书人寒酸,剑修败家,武夫落魄,刀客穷鬼,药师善心一发就是散财……哪像炼丹士,有门派养着,丹材炉鼎自有专人供给,没了开口直接要便是。尤其修为高的炼丹士,出丹量供不应求,炼一次丹富一次家,真羡慕啊真羡慕……”

唐过矣不动声色地看了下李昂,内心轻嗤一声,觉得读书人还真是说一套做一套,不都说钱财乃身外之物嘛,这李昂看着可不像是视金钱为粪土的那类读书人。

说起炼丹,盛赞以前就老听色老头念叨,说天下炼丹第一,不是世上哪一宗门,也不是单独哪一个人,而是廷善剑宗的奇甚楼。

——一个剑道宗门为从天下各处网罗而来的炼丹人才专门建造的高楼。

奇甚楼上天入地,全楼总共十一层,分“登天阙”和“抵地京”,前者指地上八层,后者指地下三层。楼内一共一百一十一位炼丹士,其中十一位层主,皆是经过了内部层层筛选和比拼,才好不容易挣得一个“层主”之位。这十一位层主中,有的可能刚刚当上层主一日,就被新才顶替;有的可能自创楼第一次选层主起,便再没挪过位置。

而这其中,有一个人最为特殊,他自第一次楼内选拔就被选为顶层层主,之后的每次大选小挑并未参加,却也并未除名,是楼内公认“丹术最强”的修士。

可就是这么一个无人敢去挑战的最强丹修,后来却自己卷铺盖走人,转修剑道去了!

奇甚楼挽留不得,廷善剑宗挽留亦不得,心意已决的奇甚楼最强丹修暗夜偷溜,此后再无音信传回。

没人知道那人最后去了哪儿,也没人知道那人最后是否修成剑道。

自他走后,奇甚楼的顶层年年空置,再无层主。

往后岁月蹉跎,新人拼尽全力,也达不到那人的高度。

所以,天下炼丹第一,为什么不是那个人,而是奇甚楼呢?

那时色老头听见盛赞的问话,沉默了好一会儿,好像真的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老人捻着花白的胡须摇头晃脑好半天,最后只是不咸不淡地回道:

“赞小子你还小,因此不知道在这世间呐——”

“盛赞不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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