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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17)付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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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赞睁开眼。

篝火早熄,细杨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

睡在他一旁的少年,自己冷得双手抱胸,外裳却披在别人的身上。

陶悠然没皱眉头。

盛赞轻轻一笑,额角都是汗水。

刚刚他做了个噩梦。

不如说,他又做了同样一个梦。

那个梦,与之前比,没有丝毫变化——空荡荡一座不及山,血迹斑斑,只有盛赞一个活人。

可是又怎样呢?他活着,却不如死了。

吴归、吴意、色老头……你们现在在哪处耍呢?

盛赞轻轻起身,将陶悠然的外裳重新披在他身上,还大方地分给他一张大竹叶。

年轻人重新燃起篝火,再靠回树干的时候,不远处飞来一只通身金羽的鸟,等它落到空地上,立马化作一个金衣女子,面容姣好,但神情冷漠。

只见她向盛赞缓缓而来,站在距离后者三四步的位置才停下,向他恭敬地行了个礼。

“见过二爷。”

化人的金鸟来自地子洲风华山,她的山主名叫宋珞澜,他有两个结拜兄弟,一个是才被扔去冉冉洲的窦衫香,另一个就是建议将窦衫香扔走的盛赞。

他们三人很早就玩在一起,后来某次喝得烂醉,拜于月下结成兄弟,按照身高排序论辈,彼时宋珞澜最高称老大,盛赞居中行老二,窦衫香喝得最醉又最矮,便垫了底。

矮汉子酒醒之后,悔得想一头撞死算了,然而被盛赞一番花言巧语,又哄得接受了。其实不接受也没事,结拜肯定是要结拜的,若是不按身高也可按相貌排序论辈,排出来反正没差,盛赞照样当那风华山的二爷。

做人嘛,总要有点儿眼力见!你宋珞澜是风华山头头,那我盛赞便不与你争那一把手的位置,大方将这“生得最俊”的名号让位于你。惜败,惜败而已……

风华山的鸟儿们都习惯了,还照以往称呼自家山主为公子,至于其他两位,在山内是直呼其名,在山外则敬称句爷。

盛赞轻轻点头致意。

“宋珞澜让你带东西给我?”他问,“他把窦衫香扔去冉冉洲了么?”

“回二爷的话,公子已将窦小爷遣去冉冉洲,霜寺听令特来传信。”女子说完呈上一块青玉牌,“这是二爷要的东西。”

盛赞接过来,轻轻抛了抛,笑着摇头,“宋珞澜不仗义啊!我分明找他要的催雨令,他却让你给我捎来一块青玉牌……驴头不对马嘴。”

金衣女子天生冷脸,闻言神情不变,只是恭敬地伸出双手,“公子说,如若二爷看不上,可让霜寺带回去还给公子……”

“欸,送出去的礼,哪有再收回去的道理!替我谢谢你家公子。”盛赞连忙将青玉牌揣入袖中,向她摆了摆手,“那你就赶紧回去交差罢,我要歇息了。”

“公子还有一问。”

盛赞看向她。

“公子问,”金衣女子还是一张冷脸,“二爷什么时候回风华山……”

“喝酒?”盛赞摇头又摆手,“不喝不喝。你家公子什么酒力,你不知道?想当初小苟的生日宴上,他才喝了一口就跟疯了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我夺舍了呢……”

“……不是喝酒。”金衣女子摇头,哽了一下,“是还账。”

盛赞闻言一愣。

他娘的这都四十多年了,宋珞澜还记着自己欠他的那点烂账!

“二爷?”

盛赞闭上眼,用竹叶被子蒙住头,只当听不见。

金衣女子坚持不懈,又唤了几声,然而盛赞就跟睡着了一样,压根不作回答。

只听她叹息一声,身形转而变回金羽之鸟,展翅飞远。

好一会儿,盛赞才敢掀开被子,睁开眼睛。

风水轮流转。自己这还没开始清算别人欠他和不及山的那一堆陈年老账呢,倒先被宋珞澜这个老债主找上门了!

年轻人仔细想了想自己身上现余的资产和留在除州的家当,再粗略想了想自己赊欠宋珞澜的那些账……他娘的,把他所有财产掏空了都还不完……

盛赞欲哭无泪,转头注意到一旁熟睡的少年,灵光一闪,眼放精光。

要不……把陶悠然卖给宋珞澜抵债?这宋珞澜也老大不小了,至今没个弟子儿子,整天待在那座风华山里,不是梳理他那头比人还娇贵的长毛,就是陪着一窝金鸟大眼瞪小眼,人生多他娘的无趣啊!再说陶悠然的修行资质……以前,那是肉眼可见的好,以后……说不定也能好回来!卖给他当开门弟子,总不会亏了他宋珞澜!

年轻人越想越觉得可行。

睡梦中的陶悠然,忽然打了个冷颤。

一无所知的少年,还不知道,他的人生,因为盛赞,马上又要剧变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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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悠然睡到正午才起来。

等他和盛赞一同往回走的时候,盛赞却告诉他,在他还睡着的时候,自己已经回城退了客栈房间,现在他们要一起去北城门,路上找家店随便吃点儿,再从北城门离开,就直接去往皇城。

陶悠然没有异议,只是认认真真听着盛赞唠叨那些他不知道的往事。

“你爹陶心斋,乾元境修士,是青湾国国师的二弟子;而你娘亲蒋青,腾云境修士,是本洲东山府的单传弟子。你天生修行资质惊人,少时曾随你爹入过修行,后不知经历何事,记忆丢失,修为全废,资质被封不说,还被人在心头种下魔灵……事情我都是听明子书说的……噢,明子书就是你们单州城的百晓生。他你可以放心,没有恶意,是个好的。目前我们怀疑的人有那个不知名访客、那批外乡修士、国师一脉、还有东山府……”

一路上,盛赞都在给少年梳理往事脉络。

陶悠然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是他听得极其认真,生怕错过了一丝一毫。

脑中没有印象,但心不会骗他。

当他听到这些,内心就如云雨翻腾,久久不能平复。

“明子书曾经给我看过一个木匣。”盛赞双手笼袖,眼睛望向前方,“里面是东山府的绞杀令。”

“而令上要绞杀的人——”

“是你娘亲。”

陶悠然滞于原地。

所以,这就是盛先生和明公子怀疑东山府的原因。

所以,娘亲…是被自己的师门所杀……

少年握紧拳头,身体微微发抖。

每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都在宣告这天下对他的恶意之大。

想为你娘亲报仇么?我可以噢。

只要——你将身体献给我。

魔灵在内心引诱,一字一句皆是沦陷。

心怀怒火的少年突然望向盛先生。

盛赞正含笑看着他。

“这才对嘛!”年轻人伸手揉了揉少年的脑袋,“事情没查明之前,没有所谓的结果。”

“东山府是有杀害你娘亲的嫌疑,但是白给的证据,也不能都信了去。”

“陶悠然,记得我说的么?你相信我,我相信你……”

“所以我要相信我自己!”少年坚定地抢答道。

盛赞轻笑,“很好。”

“咱们马上就到皇城了,之后再入东山府,事情到底如何,我们一起查他个一干二净!”

年轻人望向前方,少年跟随着他的视线,目光也落向远处。

前方,就是巍峨皇城。

远处,就是事实明光。

少年坚定立场,今非昔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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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子洲,风华山。

宋珞澜正在书房里写字。

他神情淡淡,一袭白衣端坐案前,乌丝低束贴于脊背,垂至光洁地面,端的是仙姿神色。

书香渺渺,男子提笔落字,卷上、面上皆是卓绝风采。

另有一位金衣女子侍立桌旁,专心磨墨,她模样娇媚,眼睫低垂,朱唇保持好看的弧度,一身金丝缀羽华裳更衬得她冰肌玉骨,美艳绝伦。

片刻后,宋珞澜停下笔,看向传信归来的霜寺。

“盛赞说了么?他什么时候回?”

宋珞澜抬头,霜寺仍旧冷脸,沉默不言。

看来是没成事了。

宋珞澜轻轻挥手,让霜寺退下去。

“等等。”

霜寺脚步一顿。

“给盛赞的账上多加一笔利息。”

“是。”

宋珞澜轻轻一笑。

可不能便宜了盛赞。好说歹说你都不还钱,既然你无信,那就别怪我这个大哥无义了。

宋珞澜想起什么,问道:“盛赞收下那块青玉牌了?”

“是的公子,盛赞收了。”

宋珞澜点点头,觉得有些好笑。

盛赞隐匿除州,四十年音信全无,前几月光明正大放出消息说要游历各洲,后来又假身梦游风华山,就求了两件事:一是他要暂借自己的催雨令;二是让自己把窦衫香扔去冉冉洲。

第二件事不成问题,窦衫香嘛,说扔就扔了,只是盛赞这鬼灵精不知道又在盘算些什么,一坑坑俩,既嫌窦衫香,又想夺己宝。

暂借?有借无还还差不多。

深谙盛赞德行的宋珞澜,于是没借给他催雨令,而是给了他一块同品阶但是使用次数有限的青玉牌——借雨符。

然而就算这样,盛赞那厮还觉得自己抠门呢!

宋珞澜摇摇头,自己当时也是昏了头,当了他俩的大哥。

喝酒误人呐……

从前就是自己任劳任怨地为盛赞和窦衫香两个臭崽子收拾残局,现在他盛赞和窦衫香一个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一个也马上满二百了,却还为老不尊,整天不安生,给他搞些扰乱心情的烂摊子!这些年来,自己因为他俩愁掉了多少秀发啊!?

结拜结拜,自己这到底是认了两个弟弟,还是找了两位爹啊!?

宋珞澜平复心情,轻轻呼出一口气。不能生气,生气掉头发。

“次姹,备水,我要沐浴。”

身旁磨墨的金衣美人,媚声应了句是,立马化作一只金鸟,从窗外飞出去。

宋珞澜挥挥手,让霜寺也退出去。

屋内只剩他一人。

宋珞澜捞起垂在地上的发丝,心情复杂。

如今他不禁想,盛赞出行,到底是好是坏?

他们谁都没有忘记当年的事情,只是目前急不得。急易出错,错则生变。牵一发而动全身。

盛赞既然出来了,那想的一定是一网打尽。

窦衫香之前不讲一声灭了许家,做法虽然漏洞百出,但好在结果不坏。

邓长安刀子嘴,豆腐心,肯定是要帮盛赞的。

经过明子书这遭事,齐长风肯定生盛赞的气,只是生气归生气,忙还是要帮的……

唯一的不定,便是苟残玉了。当年他就一点没帮,如今……谁知道呢?

宋珞澜轻按太阳穴,神情比哭还悲伤。

这么多事情,盛赞你都盘算好了么?

四十年的蓄势与忍耐,够你还不及山一个公道么?

“大哥,接下来,也麻烦你了。”

这是那次梦里相见,盛赞最后对他说的话。

记忆里自三人结拜以后,性格顽劣不羁的盛赞只喊过自己两次“大哥”——一次是在月下结拜礼,一次是在不及山遭祸,他从不落天洲疯狂赶回竞洲的途中。

那夜是第三次。

他求自己帮他复仇。

梦里宋珞澜听到这句话,愣了很久很久,久到盛赞都已经退出自己梦境好一会儿了,他才垂眸笑着喃喃,“大哥从来不怕麻烦。”

天上地下,只怕徒劳无功,白惹你们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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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赞进入皇城之前,特意换了一身行头脸面。

在陶悠然惊异的注视之下,盛赞变作一位白发长须的佝偻老人。

“盛先生你这是……”

盛赞伸出一只手,制止少年问下去,“待会儿你我分开进城。进城之后,我先去城内各处转转,你在城中心找家客栈,订一间房先自己住着,记得别关窗户,我晚上回来。”

陶悠然疑惑不解。

“城内有国师的眼线,如果国师一脉对你有所关注,肯定会有人注意到你。如果没有,我也会想办法让他们注意到你。到时候你在客栈,如果有人以国师之名找上门,只需让他们带你走便可。若他们问及缘由,对前者只需实话实说,对后者……”

盛赞看了一眼出神的少年,伸手轻敲了他一个板栗,“想什么呢?”

陶悠然恹恹抬头,眸子已经有些湿润,“盛先生…你是要把我丢给国师吗?”

盛赞无奈一笑,少年就又挨了一个板栗。

“目前我们尚不清楚国师一脉在整件事情当中的好坏,但无论他们从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有你在明,牵制他们,就能方便我在暗,查探他们。”

“牵一发而动全身。”盛赞低头理了理身上灰色衣衫的褶皱,眼中是少年看不懂的情绪,“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惊动暗藏的虎狼,使事情发生剧变,打乱原本精心准备的棋局,让局势变得迷茫不可控。所以要忍、要稳,要比他们狡猾,也要比他们心狠……相反,任何蛛丝马迹说不定就能成为水落石出的有利支撑。”

盛赞话锋一转,对陶悠然笑道:“不用担心太多,我会帮你查清事实,不会把你丢给国师。”

——毕竟我还想着要是有机会的话,便把你送给宋珞澜抵债呢,可不能随意弄丢了!

陶悠然信任地点点头,刚才的盛先生,说起那些缘故和道理,就像他自己也正经历着那些事,那么谨慎,那么专注,还有那么多的隐忍与戾气。

光风霁月的盛先生,内心也有不能轻易与人言明的困顿,也有不能轻易复得的深仇么?

只要一步踏错,就会坠入深渊,永世不得翻身。

少年悄悄看了一眼扮成老头的盛赞,后者早已没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反而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似乎想要专心致志装扮好一个小老头。

盛赞抚着胡须,手掌滑到最底的时候会捻一捻胡须末尾的小尖儿——他记得色老头就总爱这样。

少年盛赞有一回突发奇想,趁着色老头睡着了,把他白尽的胡须用吴归给他做的小竹刀割了一大半。

翌日色老头醒来,在他习惯性抚上胡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钟爱的长须,已被顽皮的小弟子割得只剩下那么直直的一短截,气得差点儿撅过去。

恶作剧的少年被老人骂得狗血淋头,心里根本不以为意。他觉得自己给老头剪的胡子多合适呀,整整齐齐,不像原来的,草木乱根一样,看着邋里邋遢的。

于是色老头胡须没长回来的那段时间里,盛赞他们总能看到老头子凭空做着那个已成习惯的动作。

老人沉浸其中,手掌抚着胡须往下,一直延伸到原来长度的末端,才由抚变为捻,改用指腹一下一下轻轻搓摩。

色老头爱讲道理,那次这么好的机会肯定不会放过。

他说——

“镜破不改光,兰死不改香。”

“有些习惯,只要是自己的,不管好坏,就是改不了;有些习惯,即使是别人的,不管大小,就是忘不掉。”

就这么两句话,色老头来回念叨了好几天。

少年盛赞不知道色老头那捻胡子的习惯,到底是他自己的,还是他哪位故人的。

而不管原来是谁的,这个总由色老头做起的小习惯,盛赞好像从未记得过,如今却又想起了。

色老头的话成真了。

那小小的习惯,盛赞再也忘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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