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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8)风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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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咳、大人?”盛赞看了一眼石像,又看了一眼胄青,没话找话,“您这庙里边挺冷清啊……”

胄青觑了他一眼,“人们不想来,我难不成逼着他们来么,再者这会儿是什么时辰,大半夜的,真当人人都是你盛平平,专挑夜晚闯人空门啊?”

他凭空变出一杆烟枪,边吞云吐雾,边嗤笑了声,“不知道的,还以为盛公子青天白日,见不得人呢!”

盛赞眨眨眼,抬手抓住一缕烟雾,打了个结,绑在身旁一根柱子上,可怜兮兮道:“即便山神娘娘……咳,即便山神大人身体上的隐秘被在下不小心给撞破了……大人、大人也不该随意更我名字,让我难堪呀……这样,在下日后地府寻亲,恐是无颜面对爹娘啊!”

胄青闻言冷哼一声:“不管从前如何,本山主现下就是个女人,即便你真的认错了,老子会跟你斤斤计较?”

老子明明气的是你脑子里那些极其冒犯的想法啊喂!

“嘿呀山神大人您早说嘛,白让在下提心吊胆这么久……不计较便好,不计较便好,大人真是胸怀大量!”

盛赞得了便宜还卖乖,唠唠叨叨,将好话都说了个遍,最后一手放在嘴边,小心斟酌着问道:“那…庙里庙祝、杂役等可知晓大人实际的身份?此事若是传出去…不太好吧?会不会影响香火?会不会……”

胄青忍无可忍,一烟杆重重自盛赞头上敲下,将其种进了山神庙的土地里。

盛赞哎哟一声,使劲挣了挣身子,挣扎不出,只能将一手勉强从地里拔出,半拱手地歉道:“山神大人息怒,是在下冒犯了……”

“我保证,以后绝对、绝对不会再提起此事了!”

“山神大人?您原谅我好不好?”

胄青实在烦他,于是一个闪身进入石像,不想再出来了。

“山神大人?”

“山神大人您再不说话,我可要厚着脸皮觉得您是消气了。”

“好咧,大人雅量。”

石像里的胄青闻言翻了个白眼。

“山神大人,山神大人。”

“您睡着了?怎么不理在下?”

“山神大人——”

这家伙,没完没了……

石像里,胄青烦躁地翻了个身。

“山神大人,您在人间已待了很多很多年了吧?”

庙内,只余盛赞自顾自问着话。

胄青瞄了他一眼,那可不!一万年前本山神初到人间,你小子的祖宗的祖宗,都还不晓得正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玩泥巴呢!

“那山神大人——”

“可真是很老了呢!”

胄青骂了句娘。

盛赞并不知道年长的废神正想着怎么报复自己,他好不容易挣脱了另一只手,此刻撑着头心不在焉,脸色有些困倦。

“一万多年啊……”

“在这一万多年的时光里,山神大人见过那么多人事,那么——”

“您可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盛赞闭上眼睛,像儿时在夜晚与要好的伙伴同寝说悄悄话一样,小声地叽叽喳喳,“我曾经问过甲殿,他说他都不信。我问他为什么,他便说——”

“‘他娘的老子这么一个大好神仙,不仅从不与人为恶,平日里更是时时行善,像在天庭遇见了那腿脚不便的老神仙,都是要殷勤上前,搀扶对方走路的——可到最后如何?有罪在身!贬为山神!除去神籍!幽囚山中!’”

胄青:……他娘的不愧是甲殿,净说胡话。

“说到这里,甲殿恶狠狠地朝天上吐了一口口水。”盛赞学完甲殿,意犹未尽,“很帅,若有机会,我以后也想这么做。”

“他还说,‘如今老子就他娘的往山外丢根头发丝都要遭天雷劈!你说,这算哪他娘的善有善报?反观浪浪洲飞升山的那个小白脸,同样是被贬下人间的戴罪神官,操他娘的他肆意妄为、为非作歹就不妨事,依旧潇潇洒洒,现在重回天庭了,罪名也消了,吃香的喝辣的,哪个狗敢说不是恶有善报……’”

“后来甲殿越说越气,伤透了心,还叫我发誓以后若是有空上天庭做客,第一件事便是帮他宰了谛户,就算宰不了,也要朝他脸上吐口水。见一次,吐一次。”

“所以山主大人,”盛赞望向石像,“甲殿他怎么那么爱吐口水啊?”

胄青:……就离谱。

天庭是什么很随便的地方吗,甲殿竟让你有空就上?

而且,我以为你说那么多是要问我甲殿和谛户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没想到你……却只关心那厮吐口水!?

石像里的胄青扯了扯嘴角,善恶何报且不说,近墨者黑我是信了。

然而看着那个不以为然的年轻人,胄青又有些不确定。

或者,是“志同道合”?

不管怎样,胄青不屑地冷哼了一声,甲殿这厮,还是那般没脸没皮。

当初十二位被下放人间的戴罪神官,在天庭里,甲殿最为扬名。

为什么?因为他能闯祸嘛!

没错,甲殿是天庭里闻名的闯祸精。

三天一上房,五天一揭瓦,今日挨骂,明日打架,上午犯个错,下午便关禁闭,等到再被放出来,又是一条闲不住的闯祸精!

这样的性情,使得他与什么样的神仙都能够说上几句或者玩到一块,但是!

除了谛户。

甲殿和谁关系都不错,除了谛户。

在天庭,甲殿对上谛户,若是没神拦着,那是要出事的。

至于为什么一向和谁都能打成一片的甲殿如此看不得谛户,胄青分析原因有三。

第一个原因是甲殿本人说的。

甲殿曾说,他生平最恨小白脸,尤其是谛户这种比小白脸还要小白脸的小白脸,能别活就别活了嘛!趁早死了拉倒。

简而言之,他嫉妒人家长得好看。

第二个原因,是胄青听书山洲有路山的老山神幂黎说的,而幂黎又是从月老那里听来的……

总之,不管流言是从何处传起的,但天庭就是有这么一个流言,然后又恰好,被月老给听到了;再恰恰好,月老说给幂黎听了;再恰恰恰好,幂黎闲着没事,传给了胄青……现在恰恰恰恰好,盛赞也知道了。

原来,在谛户还是无罪一身轻的时候,有次去参加王母举办的蟠桃盛宴,宴上被一位天界有名的仙子相中,对方主动表露心迹,然而谛户生性无情,当着众神的面便极其冷淡地拒绝了对方。仙子羞愤难当,因此关在自己仙宫中以泪洗面整整三百年,眼都哭瞎了。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看似简单的事情,因为甲殿曾经钟情于那位仙子,开始变得复杂——

甲殿知道此事后气不过,就变着法儿地折腾谛户。谛户又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于是两神一见面就要大打出手。后来两神被一起贬下人间,仇怨仍在,哪怕谛户重归天庭,仍未解开。

至于第三个原因,是胄青自己猜的。

总结一下就是:甲殿是个很闲很闲的闯祸精,刚好谛户又是个很闲很闲的倒霉蛋。一来二去,两人就杠上了。

听完胄青的解释,盛赞若有所思,然后一本正经点头道:“第三个原因最为可信!”

年轻人朝胄青的石像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山神大人,这都被你猜到了!”

胄青冷笑一声,“你也不愧是盛平平,这都猜不着。”

盛赞讪笑不已,看来,自己在山神大人这里……是真的失去真名了。

又默默了会儿,年轻人都打算就这么就着坑睡去了,胄青却突然问道:“所以你呢,相不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见其竟有了唠嗑的兴致,盛赞赶紧摒去睡意,润了润嗓子,朗声道:“其实我吧,也不相信善有善报……但是啊,我相信恶有恶报。”

胄青噢了一声,微微挑眉,“怎么说?”

盛赞想了想,娓娓道来:

“老天爷脾气怪,眼也瞎,行事不知是看心情,还是凭良心。很多时候,贼老天既看不见好人受苦,也看不见恶人享福。”

“在这世间里,好人善事做尽,轮到自己遭罪的时候却叫天天不应;恶人为非作歹,无人惩戒便愈加放纵,总是乐得一身轻。”

“但这还不算得什么,比自己遭罪更难受的是——看着祸害自己的恶人过得好。”

“那怎么办呢?前者无甚办法,后者就有法儿可破——”盛赞耸耸肩,“没有恶报,就制造恶报嘛!”

“被恶人欺贱过的人,一些良心发现的…人,为了复仇,变成恶人——只为惩罚恶人的恶人。”

“所以,如果天地不管,恶人不能自食恶果,别担心,总有人挺身而出,拿着勺子端起碗,一口一口给他喂!”

“这样,行恶之人终得恶报。但对于好人,算善报吗?”

盛赞声音平静无波,就像是在述说一件无关自己的小事。

“为了替天行道,替自己或替他人行道,自己就要变得比恶人更恶,毁掉最初的认知,手段频出不穷,业障逐渐加深…一次次剜恶人,也剜自己心扉,最后……变得不人不鬼。”

“我倒是无所谓。”

胄青沉默无语,偶尔低头看一眼被种在地里的盛赞,后者神情不变,只是眼神明亮。

“这年头,好人难当啊——”

“可是无妨,”年轻人轻轻摇着头,悠哉游哉道,“哪怕变成那种东西,只要大仇得报,心里便能快意!心里一快意,自己、和看见自己作为的别人,就更愿意信些好话,不至于对整个人间失望。”

胄青问道:“比如?”

“比如,”盛赞抚了抚下巴,“ ‘天下所重者,咸在自食其力 ’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还有——”

“‘人定胜天 ’。”

胄青一颤,对上年轻人决绝的目光。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好人也是。”盛赞垂眸,以指在面前地上写出一个“水”字,又在旁边写下一个“舟”字,继续说道,“无事时,渴不饮盗泉水,热不息恶木荫;逼急了,狗咬狗,谁怕谁?”

“俗话说得好,大丈夫有泪不轻弹呐,只因未到伤心处。好人不发威,真当老子是哑巴?”

年轻人轻轻一挥手,地上两个闪闪发光的“水”字和“舟”字,立马变作一幅水波之上航行华舟的图画,再一挥手,风生浪起,波涛飞啸,华舟很快便被狂涛巨浪击沉吞没。

“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好人无声,焉知是风平浪静,还是风雨欲来?”

“前者,过也就过去了;后者,呵。”盛赞挥去地上作画,轻笑一声,最后吐出的四字犹如诅咒——

“必无善终。”

胄青怔怔无言,看着那个嘴角上扬的年轻人,忍不住问道:“你呢?你是哪一种?”

“对了,还有一句可信的好话。”

盛赞答非所问,揉了揉发酸的手腕,从种他的地里爬起来,捶了捶腰背道:“‘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

年轻人慢悠悠捋平衣衫上的褶皱,冷笑一声:“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胄青重新现出身形,落到盛赞身旁,欲言又止。

盛赞摆摆手,胄青便不再劝什么。

年轻人两手背在身后,自在地在堂内游走参观。

胄青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直到察觉对方似乎看腻了堂内摆设,想要出门去,赶忙不尴不尬地咳嗽几声,喊了一声“盛赞”。

盛赞便眉眼带笑地转头问他,“山神大人怎么不喊我‘平平’了?”

胄青看着那个瞧着还很年轻的人间修士,闭上眼睛不情不愿地回道:“还是‘盛赞’好听些。”

年轻人咧嘴一笑,静静走出山神庙。

胄青跟在他身后,见年轻人刚出门便翻上了山神庙的屋顶,有些哭笑不得。

这人到底是有多爱上房顶啊?

“站得高,望得远。”盛赞大声喊道,高兴地朝胄青挥了挥手,示意他上房顶一叙。

胄青无奈,跃上房顶,刚站定在盛赞身旁,就听见他开口问道:“山神大人为何留在人间?”

“因为自由啊,之前不是说了么。”

盛赞摇摇头:“不只。”

胄青撇撇嘴,“那还能有什么?”

盛赞指了指山神庙前的蜿蜒山道,问道:“除去神籍以后依旧开府接受香火,也准许外人入山,可是在等什么人?”

胄青翻了个白眼,“半身修为没就没了,又不许我出门,孤家寡人便算了,还不许我沾沾人气,顺带赚点香火钱啊?”

盛赞看了他一眼,“嘴硬。”

胄青低头一笑,从袖里掏出一壶酒水,原本只是想客气一下,便问盛赞喝不喝,听到他说要喝,于是不悦地瞥了他一眼,看他似不解,只得磨磨蹭蹭地从袖子里再掏出一壶酒递给他。

盛赞看着胄青不情不愿递过来的、只有原先那壶一半大小的美酒,气笑道:“山神大人,相识近一夜,您老人家对我…未免也太过抠门了吧!”

“爱喝不喝。”

“喝喝喝,有酒怎能不喝?”

胄青斜视一眼盛赞,揭开手里酒壶的泥封,塞给他,又抢过那壶小的,打开仰头便灌了一口。

“大人大气!”

胄青哼了一声。

盛赞笑了笑,便一口酒一句话地又唠叨起来。

胄青只是听着,也不搭腔。

许久——

“人间其实不比天庭好多少,但主要还是……”胄青看着山下村庄,轻声说道,“我有所思在远道。”

却总也等不来。

盛赞点点头,“我亦有所思在远道。”

等见到他们,完成大事,兴许就能不再眷恋人间了。

“山主大人所思……”盛赞突然笑道,“不会是甲殿吧?”

胄青闻言横眉冷对,狗日的盛平平不破坏气氛会死么!?

盛赞正想讨饶,冷不防被宽大的衣袖一扇脸,正抱着的那酒壶便又回到了胄青手里。

“山神大人!这我喝过的……”

“那又如何!”胄青瞪他,“用来浇花便是了!”

“山神大人……给花不如给我呢。您酿的这美酒中蕴含了这么深厚的灵力,浇花花还会死,我喝可喝不垮身子呀!”

“废话,这么好的东西,你肯定不嫌多!”

盛赞嘿嘿笑了几声,抓住机会便开始没完没了的奉承,竟还忽悠着正兴头上的胄青额外又多送了他两壶佳酿。

此后两人边喝边聊,东扯一句,西扯一句,倒是和乐无比。

直到这场只有两人的酒席将散。

不容易啊,能从这样抠门的山神大人那里多诓来两壶美酒……

盛赞瘫在屋顶上,拍拍肚子,闲适地打了个酒嗝。

今夜。

夜幕一天星,人间二两风。

穿林过树梢,遇人拂发丝。

但是,请风悄悄过,不要乱我心。

胄青望着蜿蜒山道,问他,“还能再见到么?”

年轻人本来睡眼惺忪,闻言坐起身,两手笼在袖中,轻轻道:“苏子有言,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盛赞肯定道:“会等到的,会再见的。”

胄青点点头,“你也是。”

一人一废神心思各异,静静望向山下。

风过也,秋渐来。

心已远去八万里,有人误把远道走,当作归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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