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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7)风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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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日后,骐骥洲风晟王朝皇都,定渊渡口。

盛赞下船之前特意换了身青衫,没有再手持那不正经的树枝晃晃悠悠,而是手摇缺叶蒲扇飒飒扇着凉风。

年轻人故作姿态地高昂着头,得意一笑。

哼,笑话,本大爷这身装扮,不比漠颉那个小人要更像个君子?

“阿爹,咱们到皇都了!”

“是啊,咱们终于到皇都了!”

“这便是骐骥洲——”

盛赞挤在下船的人流里,看见无数眼神向往的欣喜游人,也看到了许多忐忑不安的稚嫩修士。他也曾同他们中的谁一样,心怀无限期待来到这片热情辽阔的陌生土地……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被人群拥挤着向前的这一段距离,盛赞仿若看见无数个过去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擦肩而过。

再一次踏上这片他曾深怀向往的土地,目的却完全不同了。

年轻人收整心绪,混在人流里踏上渡口,一会儿这个摊子前停下看看,一会儿又在那个摊子上讨价还价。

盛赞逛得不亦乐乎,不禁有些感慨。要不怎么说家外天地大呢!这临近渡口就是不一样,人多,地广,物博,比除州那个无趣的小破县,可要强上太多了!

在除州拘了四十年的年轻人,突然尝到了名为自由的滋味。

盛赞此行落地的风晟王朝是骐骥洲第一王朝,除去它,洲内还有五王朝,十九小国。

早在万年以前,天下便达成共识,疆域够广,国势够强,才能称“王朝”,若版图太小,国力式微,只能称为某“国”。

盛赞之所以选择在这里下船,却不是想享受自由,而是要去拜访一个故人。

四十七年前,盛赞十八岁,第一次跟随师门跨洲游历。

四人途经骐骥洲胜悬国的时候,色老头窦阿倦带着三个弟子去拜访了一位他的老朋友。此人姓贺,单名渲,是个极有风骨但不高傲的亲善老头。

七年后,不及山遭祸,窦阿倦、吴归、吴意三人战殒,身死道消。而战时,就是色老头这位老朋友,第一时间代替彼时远在不落天洲的盛赞,拦下了一批又一批杀人毁山的混蛋……而遭此剜心巨变的盛赞,因为别事难以脱身,甚至不曾来得及与贺渲亲自道一声谢。

好在,时光不舍得辜负这两个人。

盛赞终于摊开了旧日账本,执笔提剑,立志有恩报恩,有怨报怨!

前些年,盛赞得到消息,老先生在那场大战过后隐退,修养了两年,然后他离国游历,最终去往风晟王朝定居并创下累累功绩,后被王朝先帝尊为一国之师。

知道这个消息,年轻人当然是很高兴的。可以说,世上仍然存活的这些人里,没有谁要比他更加希望老先生能够得到善终了。

可来的路上,盛赞一打听,却发现王朝之内人人称赞国师治国有方,是济民治世的大好人,而问及现状……却皆惋惜地说他早在两月以前便辞官归隐,不问世事了。

盛赞因而知道,那次大战留下的旧伤,老先生终究没能彻底治愈,而现下,恐怕已是时日无多了……

年轻人思及此愧疚无比,独自喃喃,“色老头,你说这一堆恩怨,凭我一人,当真能算清吗?”

前路望不见尽头。

盛赞一直走,突然迎来一个转弯。

“算了,”年轻人笑了笑,“你知道个什么。”

他拍了拍身上青衫,“你只教我宽恕,又不管我恩与怨,都要加倍奉还!”

傍晚,皇都北面山林里,一座古朴府邸的大门前,盛赞揭下斗笠,再三犹豫,最后轻轻地敲了敲门。

年轻人也心怀忐忑,不是不紧张的。

很快,大门开了条缝,一个半人高的小童扒住门沿,从那微小的门缝里仰头看着盛赞,小心翼翼问道:“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见不是故人,盛赞莫名松了口气,他蹲下身,笑容温煦道:“在下不及山盛赞,来谢恩人贺渲贺老先生。”

小童闻言惊奇:“公子怎知国师真名?”

原来,贺渲离国游历,化名曹错,哪怕后来当上风晟王朝的国师亦未恢复真名,因此皇都之内,知晓他真实名姓的人寥寥无几。

盛赞笑嘻嘻看着那可爱小童,得意洋洋道:“因为我跟国师很早就认识呀!实不相瞒——国师跟我那可是就差向天地拜把子的好兄弟!遥想当年——我兄弟二人浴血奋战,大杀四方,你帮我守后背,我为你镇前方,是何等的兄弟情深呐……”

小童眼神古怪地看着门外的年轻人,怀疑这人莫不是个傻子吧?

在小童心里,国师爷爷可是出了名的儒雅随和,是真真正正的君子!所以别说杀人了,爷爷他就连粗话都不曾讲过!你说你一个看着就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也好意思跟我们国师爷爷称兄道弟?

小童心绪飞快,正想着怎么把门前的大傻子打发走,却见后者突然收敛神情,面色恭敬地站起身,并朝向自己重重抱拳,深深地作了个揖——

“不及山盛赞,见过贺先生!”

小童闻言,手足无措地回过头,便见一袭素色布衣的贺渲正背手站在自己身后,于是也赶紧向他行了个礼。

贺渲点点头,亲自打开大门,大笑着快步走到盛赞面前。

“好,好!盛赞,你来了啊!”老人轻拍年轻人的臂膀,让他赶快挺起腰身。

然而盛赞却后退一步,上半身愈发恭敬低垂,“请贺先生原谅,晚辈来迟了!”

贺渲见之微微蹙眉,“盛赞你这是在干什么?休要折煞老夫!快快起身……”

“贺先生!”盛赞打断贺渲的话语,声音颤抖道,“不及山盛赞,谢过贺先生当年持救大恩!”

贺渲叹了口气,他扶起盛赞,拍拍他的肩膀:“不必如此,盛赞你不必如此的……”

“窦阿倦…是老夫的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我们两个自没牙时便认识,关系在成了老头还深厚。他这人好动,我却喜静,明明两个一点儿都不一样的人,却都想着,要一起活到牙没,再一起躺在棺材里边,死了也要做个伴儿,但是……是老夫误了他啊!”贺渲抬起头,泪眼婆娑,“是老夫教子无方,才害得阿倦……”

盛赞摇摇头,“贺先生,你讲得不对。”

“贺先生是贺先生,贺夕双是贺夕双,你们虽然是父子,行事却迥异。晚辈从不怪贺先生,相信师父也不会!”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复杂又简单。

盛赞望着贺渲,神情认真道:“贺先生,对不起!先生的大恩大德,盛赞会永远铭记在心里,但是要跟贺夕双算的账,晚辈也不会因此而落下一星半点!”

“当年的不及山…实在是太惨烈了……我盛赞若是因为您而放过贺夕双,即便师父他们无法怪罪,我亦不能心安!”

贺渲身体一颤,没忍住退了一步。

小童担忧地看了眼国师爷爷,感觉陌生无比。

印象中小童从未见过这样的国师爷爷——听到那位公子的话,国师爷爷从来挺直的身板仿佛一下佝偻,老得不成样子。

奇怪的是,他看上去落寞又释然。就如院里那株凛冬盛开的瘦梅,看着矛盾,却实属寻常。

小童尚不懂得恩怨的沉重,只是看见国师爷爷失神的样子,懵懂地觉察到清算的为难。

既如此,那位公子……

“贺先生,”盛赞目光坚定,“盛赞此行,便是要为我不及山众人讨回公道——恩债各算,容理,不容情!”

小童心里一颤,连忙看向国师爷爷。

而贺渲闻言,再无半点负担。

老人此刻终于卸下了心里长达几十年的重担,不再愧疚卑鄙地抱有希望。

是了,不该如此,本该如此。

他不该抱有或许能够以己恩抵子怨的侥幸,辜负与好友窦阿倦的多年深情;盛赞本该恩怨分明,他必须讨回公道,也根本用不着再和自己道一声歉。

盛赞没有错,窦阿倦没有错,不及山没有错,错的是他,是他的儿子……贺夕双。

老人仰起头,热泪滚落而下。

轻松呐!四十年来,从没有这样轻松过!

那种令人无地自容的小小侥幸,曾经一天天、一点点地压弯了老人的腰身与脊梁,直到现在,听到盛赞坚定的回答,才终于散如泡沫。

心已释然了,但是老人的腰背,却在暗自僵持的那一份良心这么多年来持之以恒的煎熬与捶打下,再也直不起来了。

因为,贺渲有愧。

愧对好友窦阿倦,愧对独子贺夕双。

盛赞没有进府,态度诚挚说完一番话,往小童手里塞了一堆灵丹妙药,又向老人郑重道谢,便再度重重抱拳,深深作揖,转身离去。

恩怨分明,就此别过。

头发花白的老人,站在府前屋檐下,以恩情、交情为自己赎罪;而乌发青衫的年轻人,走在晚夏烈阳里,没有能够庇佑自己的人了。

盛赞向后挥挥手,没有回头,哪怕他知道身后的那个老人,此刻泪如雨下,正朝自己深深鞠着躬。

年轻人心里的想法还是没有改变,贺渲就是一个,有风骨的正人君子。

快要到秋天了,往事还没翻篇。

盛赞会一点点溯洄,直到获得最好的结果。

我身在千山外,心在一山中。

山山不及一山,唯我不及山。

唯我不及山。

一阵风迎面而来,盛赞心有所感,望向西南。

风来也,不及山还在等我。

*

半个多月以来,盛赞自风晟王朝皇都北上,一路游山玩水,很快就走出风晟王朝的地界,接着只要再翻过一座山,就是夹在风晟王朝和佟辉王朝之间的青湾国。

此刻,盛赞往上拨了拨斗笠,仰头看着面前这座不属于骐骥洲任何一个小国或者王朝的请神山。

传说请神山中有一位差点儿得道飞升的人族女修,她法力无边,于三千多年前来到山中,自那以后一心修炼,从不踏入请神山以外的地界。有她庇佑,山中仙株灵植生机无限,妖灵人类相处和谐。后来,人们集资在山上修建了一座小小的女道庙,听说祈福很灵,游人香客络绎不绝。

其实,在女道庙的上头,还有一座没落的山神庙。盛赞此行便是要去那山神庙。

盛赞不知道那传说的真假,但推断请神山上或有一位形同定海神针的存在。不然偌大一座请神山,灵运如此深厚,精怪妖灵间因为修炼的相争厮杀必然不少。可这么多年,请神山有精怪妖灵作乱的传闻竟寥寥无几!

因此,盛赞猜测,请神山里可能犹有山神在世,且是位女子山神,这样也正好应和了那向道女修的传说。

有这么一位老大管着规矩,约束精怪,才能有凡与修两界交往的和谐。

而若真有这么一位大能,盛赞才能求其帮忙。

盛赞想罢伸出左手,竖起两指,从衣间拽出一片青翠竹叶,凭空写上“拜帖”二字,完事抖了抖竹叶,蹲下身将其埋进土里,轻轻拍了拍,又等了片刻,便大摇大摆地往山里走去。

夏日山林,枝繁叶茂,盛赞走在遮天的树荫之下,耳边虫鸣阵阵,偶有风过山林,便是万叶奏声,虫虫欢乐。

盛赞沿路而上,等他终于看见山神庙古朴的一角,夕阳也已没入青山。

嘶,夜晚还挺凉。

年轻人蒲扇插在腰带间,搓了搓双臂,又从衣间随手捻出一片竹叶,打上火花,照亮行路,接着行走。

等到了灯火通明的山神庙前,盛赞用脚碾碎燃烧的竹叶,又蹲下身抓了一捧土,将竹叶灰烬盖得严严实实。

“山神娘娘请放心,我盛某做事向来牢靠,绝没有死灰复燃的可能哈!”

盛赞说完拍拍手,起身走向山神庙。

夜色浓重,空无一人,盛赞望着山神庙明亮的灯火,觉出些悲凉的意味。

年轻人微叹了声,脚步轻缓走到正门前,把着门框朝里望去,看见烛火闪耀的大堂正中央,供奉着一尊石刻男像,目测能有四个大汉那么高。男像头戴花冠,面容肃穆,左手按住腰间剑鞘,右手以剑拄地,双目凛然,威武站立。

盛赞左看右看,确定真的无人来迎,便磨磨蹭蹭走到巨像之下,先兜了一圈,再站定,抱手仰望了男像面庞好一会儿,最后摇摇头,叹息一声:“气势的确威武吓人,可惜所刻容貌——实在是不如在下万分之一!”

年轻人尾音未落,只听得一声冷哼,下一刻便发现自己又站在了山神庙门外。

盛赞一瞬回神,向内大喊:“玩笑话而已,玩笑话而已啊!山神娘娘怎么还怄气了呢?盛某是诚心前来瞻仰山神娘娘尊容,您如此将在下拒之门外,实在是有违规矩!”

“规矩?”一道威武女声笑道,“在请神山,吾就是规矩!”

盛赞跟着笑了笑,“请神山真是……好大的规矩!山神娘娘也好大的脾气!”

“随小子你怎么说,反正是你这无礼之人先行冒犯之举,又口出张狂之言。有吾在,你今夜就别想再入吾山神庙门!”

盛赞听罢却不干,他甩甩手,当即使出了在除州时的看家本事——耍赖。

年轻人大声地嚷嚷着山神娘娘好大的官威,好小的肚量——反反复复,乐此不疲。

山神胄青被他聒噪得不行,于是一个闪身现出,降到盛赞面前,一手捏住他的双颊,一手捂紧他的嘴巴,眼神冰冷道:“吾还有更大的官威,小子想不想试试看?”

盛赞艰难地扭了扭脸,眨眨眼睛,淡然一笑,身形瞬间爆作片片竹叶。

胄青收回双手,冷眼看着竹叶片片落地。

“你到底是谁?”她问。

山神庙最高的屋檐之上,盛赞看着那个身材高大的美艳神灵的背影,拱手轻轻笑道:“在下不及山盛赞,只是路过,便来一叙。”

“不及山?”胄青循声望向屋檐上的年轻人,“是竞洲那座不及山?”

盛赞点点头,似疑惑般问道:“天下还有哪座不及山?”

胄青摇摇头,自上而下打量起那个没有正形的年轻人,反问道:“那你认识甲殿?”

盛赞侧躺在房檐上,闻言想了想,回道:“不认识,没听过。”

“也是位山神么?”

胄青虽然怀疑他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但还是坦诚道:“是,甲殿就是不及山的山主。”

盛赞有些惊奇:“我竟从未听说过。”

“是么?”胄青揣摩着他的表情,继续道,“听说他一千年前就不再露面了。”

胄青问他,“你住在不及山中么?我看你也是个修行之人,若是你住在山中,就从未发现任何有关他的蛛丝马迹?”

“不及山……”盛赞摇摇头,笑道,“不及山就是很平常一座山,物产平平,灵运平平,风景也平平,从来没有遇见过什么山神。”

胄青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这人是不是对“平平”一词有什么误解?

而今天下有两座山,独立于世,不属于世上任何一国,一为骐骥洲请神山,二则为竞洲不及山。这两座山内都有山神在世,并且那两位山神都在天下第一批山神之列。

天下第一批山神不像后世,由君主敕封,而是万年以前由天庭亲自指派,往人间十二洲各派出一位有惩戒在身的神官,选址定山,封为山主。

那时候,天下十二洲,十二座神山,十二位山神,皆不归属于任何一个国度,而是直属于天庭。神山作为人界修士得道成神的飞升台,山神则负责接引渡劫成功的修士直达天庭,补位仙班。

直至后来人界修士有得道者不屑飞升成仙,拒绝前往天庭并执意留在人间,引起了神人纷争,乱战持续百年。战后天庭关闭了人间的十二座飞升台,十二位山神中有十位应召重回天庭,只剩下竞洲不及山山主甲殿,以及骐骥洲请神山山主胄青放弃神籍,仍在人间。

如今的不及山与请神山仍是不归属于任何一个国度,但是由于放弃神籍,甲殿与胄青的修为皆受重创,即便日夜修炼,也再不复往日荣光,亦无法畅行于世,只能囚于一山,冷眼看乱春秋。

虽然如此,胄青却是安于现状的,对她而言,天上与山中,没有任何区别。只是不知道,销声匿迹的甲殿,作如何想。

她看了看年轻人,又看了看周遭,最后一个身形闪现至盛赞身旁,目光落到极远处。

那十座被山神抛弃的神山,都还存世,只是就像人去楼空,往后时光如流水,它们被一个换一个国君占领,新山神也变了一个又一个。

地子洲首一山、伏洲仙兵山、不落天洲最为山、竞洲不及山、骐骥洲请神山、浇洲惊山、浪浪洲飞升山、冉冉洲起山、金水洲开秀山、书山洲有路山、茂兮洲快哉山、謇謇洲离人间山,昔年有罪在身的十二位神官,除了她与甲殿,全都走得义无反顾;只有她跟甲殿,因为多看了一眼人间,便再也不舍得离去。

胄青想到那些已经很久远的旧事,突然笑了。甲殿那不靠谱的,倒还真是因为“多看了一眼人间”,错过了返天时机,这才不得已留在人间的。

只是他也不曾抱怨过便是了。胄青摇摇头。

“为什么留下呢?”盛赞看着远方,神色有些哀愁,“你们在天庭时便不自由,而今囚于一山,好像更不自由。”

锦衣华服的美艳妇人闻言勾唇一笑,倾国倾城。

她指着山神庙前的蜿蜒小道,骄傲回道:“整座请神山都是我的,我能随心所欲,顺着山路慢慢往下,也能万事不想,一路穿林疾驰而上……”

胄青又指了指身下的山神庙:“这庙里供的是我自己,所以我想什么时候逛庙就什么时候逛庙……”

至此还冲盛赞得意地挑了挑眉,“想不让谁进庙,就不让谁进庙!”

最后曲眉丰颊的美妇指了指天上一轮月,又飞身而下跺了跺脚下一坯土,慢悠悠绕身一周,快意说道:“我在人间有一山!朝可观日升,暮能赏月移,四时分明,善恶分明,心随景移,心随事移!我在山中观人间,如何不快哉?怎么不自在?”

人间挺无趣,天庭更冰冷。

好在请神山,一山即自由。

那是真真正正的,只属于胄青自己的自由。

看着得意畅快的胄青,盛赞不由愣自出神。

一山即自由,这如何不令人高兴?

想当初,他又何尝不是一山即天下,自由山中追?

当盛赞回过神,朝胄青伸出大拇指的时候,堂堂请神山山主,总算是明白了——年轻人哪里只是路过,再顺道来看看她这个被神人两界抛落的旧山主啊?他呀,是来坚固道心来了。

胄青低笑一声,问飞落在地的年轻人:“甲殿可曾让你捎话给我?”

盛赞摇摇头:“我与他快五十年未见了。”

胄青闻言没有太过失望,只是问道:“他如何能出不及山?”

要知道,她和甲殿放弃神籍以后,天庭大怒,特意设下禁制封山,旁人能入两山,他们却不能出山一步。

四十年前不及山生变,这事胄青略有耳闻,却并不知结果如何。既然盛赞说他与甲殿已快五十年未见,那么就代表,甲殿早在不及山出事之前便离开了山中。

盛赞神色有些无奈,可眼中又有笑意:“甲殿比我还能折腾,心又大,谁知道他撞的什么大运,鼓捣出了什么有用的旁门左道,这才成功地离开了不及山……他都没和我们道别,想来是事出突然……”

年轻人其实很高兴甲殿早就离开了不及山,不然四十年前不及山生变,死的说不定就不只是师门三人,而是要再加上一个放弃神籍以后修为减半的甲殿了。

所以,他早走了也好。盛赞不希望,不及山上,没有任何善终。虽然眼下也算不得如何好,但有谁没经历那样的事,对于他,总算是一份安慰。

胄青瞪了他一眼:“那你此前还说什么从未听闻过甲殿的名号!”

“山神娘娘不也问我住不住在不及山里么。”盛赞拱拱手,歉然笑道,“出门在外,小心为上,在下与山神娘娘从未谋面,不好问什么便答什么……你我皆有所保留,就不要互相怪罪了。”

胄青冷哼一声,指了指山神庙门:“还想进去逛逛么?”

盛赞闻言,眼神瞬间熠熠生辉:“想啊!咱们这便进去?山神娘娘带路?”

胄青又瞪了他一眼。

“哎不不不,”盛赞急忙摆摆手,“山神娘娘您里面先请!”

胄青突然笑起来,“哈,平平不及山平平盛赞,可仔细跟上本山主吧!”

“山神娘娘……”盛赞挠头求道,“这话您日后可千万别在甲殿那家伙面前说。”

胄青轻笑一声,没有回应。

放在万年以前,谁敢说一句“不及山平平”?而在四十多年前,又有谁敢说一句“不及山盛赞平平”?

胄青想起来,四十多年前,有一段时间里,上山进香的人们闲聊之间,总爱提起同一个名字。

他们总会充满敬佩与向往地去谈论,那个不及山的盛赞和谁谁,在哪里,又做了些什么。

那段时间里,“盛赞”这个名字,胄青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打发时间的有趣渠道变成了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的专属介绍,胄青为此感到心烦,于是便不再听游人香客的闲聊,也刻意回避着“盛赞”这个名字。直到后来她再提起兴趣,却是再也听不到了。

眼前的年轻人,按照人间计岁,已经六十有五了,但若让盛赞自己说,他的生命,早已停在了二十五岁。

停在了四十年前。

那场巨变,让二十五岁的盛赞,失去了一切,变得比“平平”还不如。

“盛赞”这个曾得盛赞的名字,也在一瞬之间,变成了世人不屑的禁忌……

胄青叹息一声,人间多变,世事难料。

过去的都回不来了。

“山神娘娘,您叹什么气呢,难道是不曾收到我的拜帖吗?”

胄青闻言一个眼刀子甩过去,“就你那张破竹叶也算得上是拜帖!”

盛赞不以为耻,笑道:“那便是收到了。”

胄青看着他,气不打一处来,果然,即便是现在,她也不喜欢这小子张狂无赖的个性。尤其这张嘴!一张口便停不下来了!

“山神娘娘,山神娘娘——”

“我自进门时便想问了,您的庙里怎么供着一尊男像啊?这和美艳绝伦的山神娘娘您,八竿子也打不着啊!”

胄青都懒得理他。

“山神娘娘?”

胄青蹙了蹙眉,实在担心他再耍那吵人的无赖把式,便懒洋洋回道:“因为我在天庭就长那样儿啊。”

就长那样儿啊。

那样儿啊。

啊……

盛赞:“?”

堂内突然陷入诡异的沉默,一人一废神相对无言。

盛赞起初惊愣,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却忍不住满心好奇。

“山神娘……噢不,山神大人……”

“闭嘴!”

胄青忍耐着年轻人不作掩饰的打量目光,拳头都捏紧了。

臭小子你最好给我忍着!若是胆敢问出一个冒犯的问题——

老娘、呸…老子!就真的将你——

打得平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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