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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搜屋 > 江湖第一纯情 > 第40章 残道朱砂帖(三)

第40章 残道朱砂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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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子深表同意:“当真是一群贱死鬼。”

霍远香欣喜芙蓉子听懂了她的谐音游戏,道长这一句“贱死鬼”,嘲骂得亦是情真意切。霍远香心情不禁愈发舒畅:

“我过往的感受和经历告诉我,一个否认自己的心的人、诋毁温柔的人、坚称不存在爱的人,要么毁灭自己,要么损害他人,或是二者兼而有之。”

霍远香看向芙蓉子:“芙蓉道长,你与巴柑子,是很不相同的人。

“你是个隐者,你始终怀疑、并且拒绝投身于这个世界。你既已练得一身神功,寒热无侵、五谷皆辟,你大可一走了之,泛海隐山,无牵无挂了此一生。

“可你没有。你留了下来。为自己取名芙蓉子。显然,道长对这红尘世间,依然保有某些留恋。”

芙蓉子笑:“我辟不了谷,我饿怕了,我很贪吃,喜欢吃肉,尤其喜欢吃金崃酒楼的烧鹅。”

阳光煌煌,敞亮照进人的心里,芙蓉子说:

“我记恨的那些人,至今仍未死在我手里。

“我经受过太多无谓的折磨,领教过太多无由的恶意;若无大师兄和万华冬功,我无法存活至今。

“我的心告诉我:绝不忘记,绝不饶恕。”

“你当然可以不原谅。我完全理解道长。”霍远香双手枕头,闭上眼睛。阳光煌煌,连过往的噩梦都被照得清晰可见,“正是怨之彻骨、恨之不恕,方显真情所在,方知我心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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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远香提了半只烧鹅回船。宝庭芳在花海,也不是每日三餐都须他亲自下厨烧菜的。

宝夕篱四仰八叉躺在舱里,睡得像头醉蟹。

宝庭芳嗓子依然洪亮:“回来了,香香。”

宝夕篱纹丝不动,与他二师兄如出一辙的好梦安眠。宝庭芳从怀里抽出手绢,盖在小师弟脸上,为他遮住橘红落日浸入江水时,溢出的粼粼波光。

夕阳岸边,摆桌开饭。

霍远香从袍下暗袋里摸出一帖朱砂黄符,夹在二指间,举在宝庭芳眼前,炫耀着晃了晃:“喏,给你小师弟求的———情人咒,芙蓉观芙蓉道长亲笔篆写,据说灵验得很,五百文一帖哪!”

当宝庭芳听见“五百文一帖”时,他丝毫不觉得他的珠宝赠错了地方。相反,他很替巴柑子高兴。芙蓉观无需梅林大加荫庇。芙蓉独立一枝,亦能自强不息。

宝庭芳给二人斟完樱桃酒,这才接过那符帖,他一眼不看,径直放在桌上:“我不信咒。”

“你不信咒,却怕鬼?”

“我不是怕鬼,我是怕死。”宝庭芳非常诚实,“符咒没用的,下蛊都没用。郎中说了,人心,是世上最毒、也是最好的药。”

听到如此宝庭芳回答,霍远香并不意外,她只问:“可你小师弟要怎么办?他要怎么去暖开梅初雪这一枝冰花?你忍心看着你小师弟爱而不得、空自相思么?”

“反正,”宝庭芳答不上来,唯有坚持郎中的教导,“反正泥巴才不会对梅初雪使什么情人咒。”

霍远香笑:“果然,连你也觉得,你家泥巴对梅初雪,确是居心不良。”

“泥巴的心很好。虽然他……这鹅真好吃。”宝庭芳紧急将嘴里的话换成烧鹅,嚼碎了咽下肚去。

霍远香没有追问宝庭芳关于他师弟“心”的秘密,她笑:“既然情人咒没用,那就扔了罢。”说着,伸手过来,要拿走宝庭芳放在桌上的符帖。

宝庭芳抢先抓过符帖:“五百文一帖哪!”

宝庭芳拔出腰间鎏金折扇,将符帖系在扇钉处特意留出来的小金环上。宝庭芳满意极了。他说:

“我的小芳,和你的巨馨,又正好是般配的一对了。”

他指了指霍远香卸在船板上的重弩,箭筒底部,也系了一帖与他折扇上挂着的相同制式的符纸。

宝庭芳抖开折扇,摇一摇、扇一扇,悬于折扇下端的朱砂黄符,跳跃摆动,像一尾欢乐的金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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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篱没有做梦,没有梦见任何人的脸。

夕篱醒来后,脑子里仍然想着梅初雪。

二师兄躺在他和霍远香中间,呼吸平稳,睡得很香。霍远香机警地醒了。她毫不意外,只奇怪:“小泥巴,你怎么跟耗子似的,昼伏夜出的?你不能等到明早我们开船再走?你不送送你二师兄?”

“我们下午已经说好了,我要留下来,解出冰元虫的制药方法。再说又不是见不着了。给你。”

夕篱递去两叠纸,一叠是写给大师姊的信,信里报了平安,详叙了四人夜捕、处决七炼师之事,他坚持认为,霍远香射向小炼师那一箭,绝非私刑,而是一种出于果断的悲悯。

另一叠纸,则是万华功法的入门招式:

“反正你成为绣花使后,大师姊也会教给你。”

霍远香一一接了。她推开船板,与夕篱一同站在船头。月午时分,繁星浸在江水里,波然有声。

临别前,霍远香嘱咐夕篱:“宝夕篱,雪很美。可如若雪化了,那么雪,即不成之为雪了。”

霍远香这一句半诗不诗的话,全然不是她平日直白风格。夕篱却听懂了。他不免疑惑:“为什么你们都认为,我喜欢梅初雪?就因为,他长得好看?”

霍远香反问道:“你为什么不跟你大师兄一同北去?你不想见你大师姊么?你为什么非得回邛崃?”

“因为我答应过梅初雪两件事。一是与他比剑;二是帮他找回梅叶。梅初雪依约替我照顾好了安安。他梅初雪依约守信,我宝夕篱也依约守信。”

“安安是谁?”

“一只鹌鹑。”

霍远香“噗嗤”笑出了声:“他梅初雪可真是个妙人。难怪那么多人,疯了一般地要去爱他。”

夕篱早发现了,不同于江湖茶肆里的老板娘或者临邛富家的穆娘子,霍远香的眼睛,甚少关注“美丑”;更不同于庾无葛,她远行江湖、开眼世界,并非是以现实之残酷说服自己、甘心与浊世合流,她追索着现实之后的真相,她更有投身新世界的勇气。

夕篱不禁更疑惑了:“连你也觉得梅初雪很好看?你也同意他就是全天下先春凌艳的第一枝雪?”

夕篱说着,有些恼了,极不甘心地再次追问道:“他梅初雪,就比我宝夕篱好看这么多!”

月濯星燃,霍远香能将夕篱脸上迷惑又期待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今夜这一江月色,比童年时她同母亲孤舟离开扬州的那一夜,看来要明澈许多。霍远香好好欣赏了片刻,这才开口道:

“《江湖速览》认为,藏于人头鸟面具之下的霍远星的脸,才是不为世人所知的第一冷艳美少年。我见过小时候尚未戴上面具的霍远星,我今日才道别过传说中的梅初雪,我自岭南一路看来———

“依我个人审美,长沙隐者红莲夫人,当是世上第一红裳美人。但红莲夫人却告诉我,墨荷坞双生子,比她更年轻、更艳丽。我没亲眼见过夏深夏长,但比起高岭冬雪,我确实会更偏爱夏日骄阳。

“至于你宝夕篱嘛,你长得,蛮高的。”

夕篱“呵”了一声,重重道了句:“谬赞。”

霍远香抬着半边眉毛坏笑,握在拳心的指甲,却在不自觉地一下下划拉过手心。

夕篱嗅出对方内心隐隐的不安,便尝试问道:“你方才说雪化了,雪即不成之为雪了,是不是也在说你自己?”

霍远香当即停下手上小动作,眉毛一拧:“你睡懵了罢,你在鬼言神语些什么?”

夕篱想了想,分析道:“你怕你霍远香爱上了这一株芳树,同时,你绝不甘心受困于庭中。”

夕篱宽慰霍远香道:“师傅说过,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或理由,是一个人必须去做的。我师傅从未涉足过爱河,亦不曾在江湖上显其声名,可我敢说,不止是花海,放眼全世界,我师傅就是最好———至少是最好的人之一。

“我心里很清楚我自己是什么人,我就是不开花不结果、不争春不比高、散漫自由的一根懒竹竿。我不想做成甚么大事业,亦不想结婚生子,我不会爱上某一个人,我兴许能比郎中更像一个医师。

“你霍远香可以成为任何你想成为的人,无须得到你母亲的认可,无须寻到某个依靠才能存活,甚至不必非得在领子上绣一朵没有香味的花。

“同样的道理,携手一人共渡江湖,或是回归花海自在一世,二者皆不是必须选择,我二师兄自会有他自己的判断。”

霍远香松开拳头,笑着拍拍手掌:“可以嘛,宝夕篱,你方才这一番话,让我对你大有改观。”

霍远香从头到脚打量过夕篱,庄重地决定道:

“从今以后,我粤王台第一重弩手霍远香,就称你宝夕篱为,花海第一笑面郎。”

“多谢美名。”花海里仅两名师兄弟,夕篱不是第一,便是第二,“敢问,你如何称我二师兄呢?”

“宝庭芳嘛,他是花海第一笑颜公子。”

“粤王台第一重弩手,”夕篱转身朝霍远香摆摆手,“花海第一笑面郎,就此别过。”

少年笑着在少年身后喊:“宝夕篱,在我眼里,宝庭芳笑得比你真心实在,我更喜欢他的笑。

“但我看得出来,梅初雪他,喜欢看你笑。

“你记得在梅初雪面前,要——多——笑!”

迎着江风,夕篱点水飞行。

风里有鱼的腥、鳞的冷、源头水之清与支流水之浊、河床沉溺之物的死寂———却不再有名为“梅初雪”的微凉气息。

气味不比话语、画面。师傅说过的话,可以一遍遍回响、可以被复述出来;霍远香眼里喜欢的笑脸,她可以在脑海中一幅幅回看、不断回忆。

但气味不行。

气味无法从回忆里提取、再现、模拟。

气味一旦随风消逝,就再也吹不回来。

但气味比话语要更加真实存在;鼻子能比眼睛“见”得更远———

梅叶!

我一定能找到你!

夕篱掀动鼻尖,体内浩荡真气,磅礴涌动。

江水中睁眼沉眠的群鱼,仿佛感知到了什么危险,忽地惊醒、游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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