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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番外*何以为家(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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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搬家

这世上遍地都是纸老虎。

这是冯秀芬成年后的第一个感悟。

这个感悟还是来源于她爹冯老汉。

别看冯老汉专制又古板,他可是村里,乃至整个镇子上,为数不多的能识文断字的人。

他也没上过学,可是却靠自学,硬是学会了不少字。认字了之后,他又买了医书去看,竟也学得了几分医术。从那以后,街坊四邻但凡有个头疼脑热,又嫌去卫生院看病花钱,便来他这里讨一个免费的药方,然后照方抓药回家煎了喝下去。据说也是挺有效果的。

于是,凭这点医术,冯老汉在当时那个贫困落后的小山村,已经算是数得上名号的有本事的人了。

他的这项名号越传越广,越传越远。逐渐传到了政府的耳朵里。

当时,农村条件普遍落后,基层状况尤其是医疗状况很不乐观,急需医疗人才。而那时正经医学院毕业的医生又很稀少。为此,基层政府派人四处下乡发掘懂医术的人,连赤脚医生都不放过。

政府希望能把这些懂医术的人集合起来,然后组建出一支基层医疗网络。虽然这样组建的医疗队伍质量肯定是良莠不齐,但至少能填补一些基础医疗需求的空缺。这些人到底还是比普通人懂一些医疗方面的东西,只要培训一下,再均匀分配到各地,给群众看一些小病症还是可以的,不至于出现那种因为一场小小的发烧或感冒治疗不及时就死人的事情。日常还能宣传普及卫生知识,降低各种流行性疾病的传播率。这在当时是意义重大的。

因此,当知道这个小小的山村有一个懂医术的冯老汉时,镇政府的人就上门拜访了。

冯秀芬那时只有十一二岁,正在院子里扫地,就听见镇政府的工作人员邀请他去镇卫生院的中医门诊坐镇,给培训,有工资。据说过几年之后,只要通过医师执业资格考试,还会有正式的编制。

冯秀芬当时年纪不大,却也听得心砰砰跳。太好了,她爹以后就能坐在办公室领工资了,终于不用再面朝黄土背朝天,在烈日下当农民了。多么好的机会啊,别人求都求不来,有了固定的收入,家里也会宽裕一些,不用像现在这样吃糠咽菜的了……

但冯老汉却很坚决地拒绝了。

镇政府的人叹息着出了门。听说后来又去隔壁村找了一个懂点医术的去卫生院上班了。那人医术没冯老汉好,找他看病的也没找冯老汉的多。几十年后,听说那人早就从镇卫生院调到了市中医院,成了资历深厚的老中医,在城里安家落户,一直工作到退休,然后拿着退休工资安享晚年了。

望着镇政府人员离去的背影,当时只有十来岁的冯秀芬万分不解。这样好的机会,为什么却要拒绝呢?

她想来想去想不通。问冯老汉,冯老汉只抽着烟冷哼了声:“天底下哪会有这么好的事呢。”

冯秀芬还是觉得很可惜,但当时,她只懵懂地想,也许爹这样做自有爹的大道理吧。

等她长到了十八九岁,又有人来上门拜访了。这次是市人民医院的工作人员,也是希望冯老汉能加入,组建医疗队下乡摸排乡镇慢性病人口,结束后也是会提供正式的工作机会。

冯老汉还是拒绝了。

十八九岁的冯秀芬当时正深陷于仇恨与悲愤之中,在一声声喝骂和无止尽的劳作中,内心反刍着从出生到现在受过的苦难和不公平对待,觉得她爹就像压在她头顶的一座移不开的山,每天对她爹的恨意都更深一分,每天都在琢磨着怎么报复她爹——到底是用刀砍了他,还是趁他睡觉闷死他,还是下耗子药药死他……当然,亲手弄死她这个爹之后,她知道自己也不会好过的。那也没关系,只要出了这口气,只要出了这口恶气,同归于尽也没什么大不了……

市人民医院的工作人员上门时,她正在屋子里恶狠狠擦桌子。也因此,她得以近距离观察所有人的表情。

她突然看到了小时候许多不曾注意的细节。当工作人员诚恳地劝说,并许以美好的图景时,她在她那说一不二、威严不可侵犯的爹的脸上,看到的并不是怀疑,并不是不耐,更不是反对,而是——恐慌?

在那张干枯的脸上,冯老汉的小眼睛惊恐地转动着,手里握着他那根磨得锃亮的烟杆,手指不安地活动着,似乎不知该往哪里放。

那表情,熟悉又陌生。

冯秀芬忽然想到她曾无数次看到这副表情。当她以前带着弟弟妹妹,第一次送去小学上学时,这些孩子站在校门口,都会出现这种惊恐的表情,然后抓住她的裤腿牢牢不松手。

那是孩子离开自己熟悉的家,乍然要踏入一个陌生环境时,出自本能的恐惧和抗拒。

而现在,这种惊恐,出现在了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的脸上。

冯秀芬动作慢了下来。她像是观察到什么从未见过的奇景,在没人注意到的地方,牢牢将视线锁定在冯老汉脸上。

是的。越看越像。就是惊恐和害怕啊……

冯老汉最终还是拒绝了市人民医院的邀请。一切日子还是像过去那样进行下去,每天干着农活,靠天吃饭,毫无波澜。

而冯秀芬的心里却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只要闲下来,她就开始脑海里回放着冯老汉脸上那惊恐的表情,默默琢磨,琢磨着到底是什么导致了那份惊恐,像是在破译一个有趣的谜题和密码。

而随着时日推移,随着冯老汉一声声外强中干,色厉内荏的支使和叫骂、一次次在权威被冒犯后的暴怒……冯秀芬终于逐渐拼凑出了谜题的答案。

——在这里,冯老汉有五个儿女,一个老婆。家里的人都听他的,四面八方的乡亲都来他这里讨药方。他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是说一不二的土皇帝,是村里颇有威望的名人。去了镇里市里,那些个知识分子,还能拿他当个人物?

冯秀芬看懂这一点的时候,只觉得心头所有的闷气都散开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么顽固、蛮横、不通情理、骂起人来地动山摇的皮囊底下,竟藏着这么窝囊的一个、连孩童都不如的窝囊废呢!

孩童哭几声最后还是去上学了。而眼前这个人,从始至终都没敢从家里这半亩地迈出去哪怕一小步呢!

看透了这层懦弱,便让人只想冷笑。

这是一座山吗?不,这分明是个长不高的矮子,是个纸老虎呢!

冯秀芬再也没动过杀念。这样无能怯懦的一个人,难道值得她赔上一生吗?

冯秀芬嘲讽地笑着。笑着笑着,又笑不出来了。

她悲哀地发现,自己已经被这样无能怯懦的人摆布了十几二十年。哪怕她现在就能脱离这种摆布,那自己也依然是个文盲,除了出憨力,没有任何别的本事……

这样的人,以后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冯秀芬听着媒婆在耳边嘀嘀咕咕地说,夸耀着那有着十几口人的相亲对象的家庭是如何繁荣和睦。她隐约看见了,人生以结婚微界限划出了一到分水岭,这边是在自己亲爹家当牛马;那边,是在那个十几口人的繁荣家庭当牛马……

冯秀芬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还当她傻呢。熬一熬她爹十几二十年也就熬死了;熬一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丈夫,还有背后的十几口子人。那真是熬一辈子都熬不完。

她已经糊涂了二十几年,她不能继续再糊涂下去了。

冯秀芬一边咬牙隐忍蛰伏,一边偷偷攒钱。

她是这样想的。现在有不少人都外出打工了,如果她也能去,想必就能摆脱她爹了。可是她手里没有一分钱,连路费都凑不齐,只能问她爹要。但她爹一定不会放她走,因为全家的活计一大半都落在了她肩膀上,还指望她当牛做马呢。

所以她得偷偷攒钱。

攒钱不太顺利。冯老汉死抠得紧,在外头充面子装好人,对自家人一分一毫算计得死紧,根本攒不下多少钱。

一年一年过去。冯秀芬心里越来越焦虑。同时注意到,随着自己年龄日渐增大,村里的闲言碎语也多了起来。她竟然不知不觉,成了碎嘴子嘴里的“老姑娘”。

这就是农村。离了男人这个纸老虎就不行。条条路都走不通。到了时间,条条路都捆着绑着,让人从一个火坑,往另一个火坑里跳。

不过她可不在乎。是她爹不同意她的亲事的。关她什么事。

大家也确实都在背后议论冯老汉,一边替她叫屈。

冯秀芬心里幸灾乐祸。同时也在为该怎么摆脱这些四面八方围过来的火坑而发愁……

……

自行车停下的时候,冯秀芬的回忆也跟着停下来了。

她从后座上跳下来。

男人把戴着大红花的自行车支在一边,上前打开院门。

冯秀芬走进院子里。

男人又紧走几步,打开了屋门。

冯秀芬走进屋子里。

小小的土窑洞只有两间,看着有些年头了。打扫得还算干净,只是除了必要的家具,空空荡荡,没什么别的东西。唯有桌子上贴着喜字,昭示着这是一间婚房。

“时间着急,没来得及好好拾掇。”男人搬过一个长凳,擦了又擦,然后腼腆地摆在她身后,示意她坐下。

冯秀芬穿着军大衣,围着红头巾,坐在凳子上,打量着四周。然后视线落在对面男人脸上。

从认识到结婚连三个月都不到,两人还不太熟。此时相顾无言,程木匠只是摸着后脑勺,挺难为情地憨笑。

她又打量起窑洞四周来。

老木匠把自己生前的一座破窑洞传给了程木匠。不过不是这间,而是在靠近镇中心的一个村落。之所以在这里结婚,是因为冯老汉要求小两口必须要在本村住着,所以赁下了这间窑洞。至于镇旁边的那几间窑洞,卖了便是。他说必须住得离娘家近,有什么事方便娘家照看着点。

照看?冯秀芬嘴角讥讽的笑又快浮现出来了。她忍住,继续打量眼前的窑洞。

什么都没有。连多余的人也没有。

真好。真轻巧。

冯秀芬畅快地呼出一口气。她从来没有觉得这么轻巧过。她有一肚子的计划要完成。就缺一个轻巧的地盘叫她施展了。

对面的程木匠还在摸着后脑勺憨笑:

“什么都没有……有点委屈你了……你缺什么,尽管说,日后慢慢置办……”

冯秀芬也笑了起来。

“以后一起好好过日子吧。”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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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后第一年,如冯老汉所想,小夫妻俩一边过自己的日子,一边在农忙时节倾尽全力去娘家帮忙;

婚后第二年,冯秀芬没再回娘家帮忙,因为她怀孕了;

婚后第二年的八九月份,冯秀芬生下了一个女孩,取名程之遥;为了照看孩子,依旧没时间回娘家帮忙;

婚后第三年,两人搬回了镇旁边的那间窑洞,离冯老汉所在的地方隔着五个村,理由是方便小孩去镇上上学。冯老汉阻止无果,听说气得撅过去好几回;不过还是活过来了,于是日子便也像小河淌水般,继续过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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