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的时间根本没有留滞太久，又到了万众期待的数学竞赛的时刻。彼时上周和今日的周季果和凌鹤影位置互换，这次轮到周季果作为观众时时为台上的人紧张。

凌鹤影手中握着一支黑笔，脱去了校服外套穿着一件连帽的白色卫衣就上台去了。

就当众人以为是和上周模式差不多的赛制时，主持人播报比赛换了一种形式。

台下一片起哄，有人唏嘘，有人感慨，还有人苦叫不好，但大多数人都对这种临时更改赛制的行为表示不满，台上诸多选手脸上接连浮现震惊不已的表情。

代表一中比赛的除了凌鹤影还有陈述和林可，陈述是高二年级的，周季果一直认为他向凌鹤影询问学习之法是他短于数学的一种弥补措施，果然他们数学好的脑回路都不一般。

恰好分三道题，一道比一道难。主持人将各组三人排好顺序，林可作为一中三人小组他率先做第一题。

原本光洁的墙壁临时被挂满了小黑板，参赛者一人一块。

大屏幕亮着第一题的几个条件。

条件行数不出一行半，第一题还算简单，圆相切的定理再加之函数方程就可以得出，但是数不是很好算。

粉笔摩擦黑板的声音在寂静的观赛环境里四处游荡着，林可因为身材比较高大，在平均黑板悬挂高度的基础上还得微微屈膝，另一只手还得撑着曲着的腿。

会场里观看的观众静之又静，生怕打破了这屏息凝气的障壁。

姜彤的手紧紧攥在一起，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偶尔松下手里力气时，手指侧边留下一小段弯月牙的指甲痕。

林可若行云流水，她也可松驰几许，奈何林可的紧张从台上传到台下，被姜彤稳稳接过来。

林可做题后又验算了一番，动作正随计时器的播报响起时正好停下。他将残余不多的粉笔握在手心里，指尖搓了搓留在其上的粉笔灰。松了松腿和胳膊，细小的动作都映射到了姜彤的眼眸之中。

周季果笑她，“眼睛都要挂他身上了。”

姜彤对众人无论是调侃或者是开玩笑说她与林可有联系都很受用，她甜甜一笑和常日里的她截然不同，“这道题我虽然不会写，但是他八九不离十会是对的。”

姜彤就是这样的自信，对林可更是如此。场上答案五花八门，倒有几人答案相同，林可和他们，他们和林可。

“看没看到那边那几个和林可答案一样，所以林可的肯定是对的。”林可思路是对的，但是数太大太难算，有的开根号后还需再繁复的过程才能得到，而这还只是其中一个环节的得数，所以林可的答案是对是错周季果一时看不出来。

陈述动作幅度不小在身上用手指做笔拼命算着，越算脑袋上的汗越明显，时不时还得抬胳膊擦去。一来一回的动作里，他的情绪被带入慌张的角落。

几分钟的时间里，各个老师就根据过程给出了得分。

陈述是下一个答题者。林可坐下时他偏头和凌鹤影聊着。

这道题偏就是一道纯计算题，计算量非常大，条件和得数层层递进，缺一环都会导致最后的结果功亏一篑。这里的数字几乎都在根号中，而题目坏心地让最终得数算至小数点后四位。

黑板无法保持整洁，空闲之处都被答题者用来当演算纸了。刚才林可那道题，陈述在下面并没有算出来，以致现在在场上偏巧做到以算数为主的题有些慌了阵脚。

再加之旁边同学书写的声音如同顺着山体滑下来的泉水，响亮又流畅，他频繁挠头，将头发搓起来又顺下去。

他反复大喘着气，终于在心态上稳定下来的时候追着时间写了快到最后，因为还剩三秒的铃响时间了，他选择了抢在铃响之前将答案粗略地呈现出来了。

他还未来得及将得数从根号中细算到小数点后四位，喟然长叹间他垂着头走回坐席。

整体观全场，不谈对错时唯独陈述没有算到最后一步，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事实，眼神流转于各个答题黑板间，自己的得数在此时变得异常扎眼。

姜彤也看出来陈述的心态不是很好。

陈述在这段短暂的观察时间里，顺势将自己按在了败寇的席位上。他直不起腰板，垂丧着脑袋像是被抽去了筋骨，将自己的脑袋埋于胸前。

林可挨着他，轻轻抚摸陈述的后背，上下帮着他顺气。他们两个看似都对自己发挥很不满意，兴致缺缺的样子。

他俩低语畅谈，浑然沉浸在自己的过程之中，结果令他们不满意是显而易见的，他们也被遗憾失措的大手狠狠抓牢而后又顺其力道进入无边的悔恨的深渊沼泽。

对自己要求严格的人是分毫不许自己出错的。

很快，几题之间，各选手之间的交替时间眨眼而过。

在最后一题上赛制再一次加码，将运气与实力再次混合到比赛的筛子中。

个人运气如同冲入战场的陌刀，随着上下起落的幅度用刀之利刃割出属于个人的席面，此面是好是坏还看人能不能握住这运气的刀柄。

主持人要每个人抽一题，总共三题。

虽说赛制上不会设计难度参差不齐的赛题，但是人与万物都讲究一个缘分，更何况只是一道数学题呢。

这一赛制的改变将场上场下所有人的紧张情绪点燃，紧张下的希声成为静默的烽火在城墙上危立，昂着火苗的尖峰且看每人的发挥。

先是大屏幕随机摇题分配，选手喊停。各有三题，难度乍看都相似但仔细看一题比一题难，其中也包括了高一年级还未涉猎过的知识点，不免有人为场上自方选手捏一把汗。

一共三题，有四人摇到了第一题，直接占了一半的名额。

凌鹤影上台前便表现得镇定自若，而在场上的他一如往常，不惊不慌即便只有他一人抽到第三题他也依旧云淡风轻。

底下有人见这个分配心里觉得不舒服，不对劲。一道题竟然只有一中学生抽到，赛场下纷纷骚动起来。

“这明显针对他啊，你看那两道题都是什么？凌鹤影那个又是什么？前两道题我还能看出一点苗头，第三题明显咱们都没学过。”姜彤拧着眉用手点了一下屏幕上的三道题。

她气愤地继续说，“真服了，当时我就觉得搞这么个竞赛，问题多多且毫无必要。”姜彤也不去看林可现在是否有走出自己不满意的境地，她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这第三场的台上了。

主持人依旧是保持着微笑得体的模样站在赛场中央，底下窃窃私语声一直存续着。适时他才出声压制，倡议同学们合力提供一个完美的赛场供选手发挥。

主持人的话没有让众人信服，鄙夷、不屑的声音一笑而出，前排评分老师见状回头投以众人凌厉的眼神，在这道眼神之中众人的声音也随之凝滞，但心中依旧不服，不满突然变卦的赛制，不满也许会造成对一中学生不公的抽签结果。

周季果心中有预感，她知道凌鹤影是能做出来的，她安抚姜彤的情绪，她完全信任凌鹤影，她说：“凌鹤影能做出来，相信他的能力，不一定就是他那个难呢。”

“嗯嗯对！”姜彤满腔的激情再一次被点燃，逐渐意识到此时抱怨其他根本无用，不如期待赛程结果，赢之庆祝，输之坦然。

“就是就是，相信老凌！”

冯希在旁一唱一和，隔着一个被要求安静的秩序空间，姜彤默默白了冯希一眼，这两个人即便关系还有些僵，但彼此互怼仿佛刻在了两人的基因里。

当开始答题后，所有人的鼻息像是共同捆绑在一起，即便经历一座座火焰山被灼烤也分不开。

十来分钟过得如此漫长，凌鹤影并未一开始就跟随众人拿起笔来奋力搜寻着答案，只是静默直面着屏幕，和问题对视。

他站了许久，许久未有动作，只在众人快要因其失去耐心的时候缓缓举起手中粉笔。

他写题过程行云流水，一笔一顿里也将众人飘浮的心安定下来，用自己从容不迫的动作还有神态缓和了焦灼的气氛，此时这一过程又具有极高的观赏性。

他很快给出了自己的过程，计时器的铃声还未响起，他将粉笔放入黑板的沟槽中，双手交叉拍掉了手上的灰尘。他盯着眼前的过程和自己的笔迹纹丝不动，精力全部注入在黑板上。

他又拿起那个被他自己放入到沟槽的粉笔，转了一转选了一侧，在过程“解”字前填了三个字：凌鹤影。

这个动作和签名的笔迹符合他的个性，并非一笔一画工整小楷，而是带着个人脾性十足的行字顿笔。

姜彤和冯希默契地浅笑出了一声，双声重叠后两人一个直视着对方，一个回赠一个无声的排斥。

计时器的铃声终于响起来了，有人摇头看着面前写到一半的过程，也有人保持着胸有成竹的自信，嘴角挂着胜利者的笑容。

熟悉的过程再一次重返这个舞台，凌鹤影走下来没太流露出什么情绪，他才像是观众。

这道题严格到每一步都有仔细评分。

“怎么样怎么样？”姜彤迫不及待地凑到周季果耳边问，姜彤不问凌鹤影反而过来问她，周季果被姜彤当成了传话筒。

既然被当成传话筒，那就老实本分发挥一下自己的能力，“怎么样你觉得？”

“还好。”

屏幕上三场题目，第一场和第二场题目分数一致，最后一场三题分数一致且高于前两道题十五分。

众人看着这个规制分数，再一次将话题点燃，纷纷讨论分数的不一以及自己的震惊。

“我的天！”

姜彤冯希也在唏嘘感叹，竟然题目之间分数差距如此不小，本来前面对于只有凌鹤影答其中第三题的震惊和质疑没有平复下去，而又显示第三场题目分数高于前两道时，关于赛制的讨论的声音再一次到达高潮。

但是细想也对，第三场的题目明显难于前两场，前两场的难度大多只是在计算上，分值设置不出问题。

“紧不紧张？”周季果偏过头问，凌鹤影摇摇头，“还好吧。”

就在众人唏嘘感叹之际，第一场的分数直接在屏幕上毫无预料地展现出来了。各个参赛手的名字后，落着他们的成绩。

林可：12。分数不低，满分15分这个分数在这一场里能排到前三。姜彤浅浅地舒了一口气，第一名实验高中的同学得了14分，只差一分满分。

实验高中是青城所有高中里能有一些方面与一中媲美的学校，分数一出场下所有的实验高中学生高声欢呼着。

前几天数学老师还说，实验高中数学成绩最为耀眼，培养了很多数学竞赛生，所以此次数学竞赛难度不小，这话在今天也展露出其预言性。

心脏再一次被抬高、捏紧，话不敢说，大气也不敢出。场下犹如冷暖气团在交锋。

第二场的成绩也毫无预兆地出现，陈述得了13分，因为结果没有精确被扣除了两分，旁人分数竟都不高，大多都在过程中算错了数。实验高中的成绩与陈述并列，故而目前学校总排名实验高中第一，一中紧接其后。

欢呼声再一次爆发在实验高中那边。凌鹤影双手交叉放在腿间，坐直了在看屏幕上的成绩，不可谓不在乎。

周季果非常想问他那段时间，他静立着没有动作时想的是什么，那时会不会因为旁人都开始写题的动作而打扰到自己的思路。

周季果后来又意识到这像是记者在追问问题一样，回去是不是还要写一篇报道？

第三场第一题的分数出现后，满分30大部分都只得了15，16分。

第二题的分数也出来了，实验高中得了24分，另一人18分，分数骤然和前些人拉开了距离，实验高中的观众们骤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像是已经预定了这场的第一名。

一中学生依旧保持着沉默。悬疑、焦点和众人的期望又落到凌鹤影身上。姜彤摸了摸鼻尖，“上周是舟舟，这周是凌鹤影。轮着来呀。”

好多实验高中的人都在回头寻找凌鹤影，目光的龙卷风将凌鹤影掠夺去，居于暴风中心，接受着一阵一阵风的吹打。

目光是刀的话，他已洞窟穿风。

目光是箭的话，凌鹤影早居靶心之上了。

他和他的结果悬于案板。

也没太多勾着众人的好奇，先出现了凌鹤影的名字。白底的屏幕上加粗的黑宋体。

他的名字和成绩交替着，在众人的期待里，在一片诡异的沉静后忽然爆发的掌声和欢呼声中出现了。

全场唯一一个满分，在这场赛制的唯一里、众人纷纭不公间上诞生了。一中观众席大多数人都站起来欢呼，这个三十分将两所学校紧咬的分数拉开距离，让一中实现了反超。

欢呼声中透着，纵使旁人的成绩荣耀，但己方于狂风骤雨中依旧保持神态平整淡然，不到最后一刻花落谁家皆有可能。

他们沉寂时欢呼，他们又在欢呼声里沉寂。

凌鹤影闭着眼睛听着周遭为他欢呼、为他们小组欢呼的声音倚靠在椅背上，舒展开的面容还有握住周季果的手。

凌鹤影的手心干燥，与周季果因紧张而泛起的湿润不同。两人在此间一个浴于火海蒸腾，一个沉在井底无风。

“太厉害了吧老凌！满分！”

最终的第一名还是一中，以绝境之力冲破凶悍的封锁之势。

“一开始你并没做题，你在那里站着的时候想着的是什么？”她们随着人流涌着往外走，顺着玻璃墙能看到玻璃更改了外界的颜色，折射回来的光线泛着迷迷的一点蓝绿色。

“想你。”他不假思索地给出答案，真正的想法被他狡黠一笑带过，笑意的尾巴隐在了玻璃折射的光里。

“少贫！”

“我在想思路，林可和陈述回来说他俩写的不是很好，所以我的下笔就需要多番斟酌了，满分不仅是我想拿到的，也是我必须拿到的。”推门而出，被人群环绕着的温度一哄而散，冷风寻隙就钻到人的身上，打人一个激灵。

冷锋在与暖锋博弈的过程里占了上风，纵使四面八方的寒冷因子在冬日里肆意穿行。

凌鹤影的话将他故作风轻下的不易抛出，幸而有超出众人水平的能力还有被迫顶上失利的压迫，拿过烫手的交替棒。周季果心里不免与寒风同频，瑟缩着。

周季果发自内心，无关其他地钦佩凌鹤影，佩服他总能认真地做事还总会做成，总能在人紧张的时候带来一丝光亮，总能给人希望。“你真的太厉害了。”

他将手揣在衣兜里，头发被风吹斜，“我觉得我很幸福。”

周季果听他慢慢开口，“我对我们的成绩也很满意，自己做出来题的时候也很开心，这个结果我非常满意。这些都能让我幸福百倍而不止。”

这几句话无疑是迎风点上了温柔的火炬，噼啪打着火星让人感觉周身都暖了起来，周季果心怦怦然。

“凌鹤影。”

周季果向来叫凌鹤影全名，不像他总是换着样式唤她。

凌鹤影浅回应了一下，声音不大，隐隐约约地令人有种恍惚之感。抬眼里见他身影也摇曳着，轻微地打着颤，颇有霜重声不起的意味。

“其实我有些排斥过早地接受未来的人生模式，说这话很矛盾但是因为是你我才愿意尝试。因为你是我的榜样，总能在很多方面激励我，也许你不知道，就比如说今天你站在那里就像胜券在握一样的从容和自信就是我身上没有的，是我应该向你学习的。”

“真是幸福的一天。”

凌鹤影在星星下眨眼让人分不清是眼中的光还是天边的。

人抿在朔风中，这个时节该下雪了，下雪的天其实有些干。

幸福就好，周季果希望凌鹤影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