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口呼吸的声音堆满整个房间。

张生年颤抖着手将秦新建拉进黑名单，在那黑色的字上按了好几次，心寒的感觉刺入他的五脏六腑，肆意嘲笑着。

一股久违的窒息感挤压着他的心脏。

他的泪又开始蔓延着他的脸颊落下来，原本平复的心情又开始翻涌。

像是被搅坏的麦芽糖，一切都要回到原点。

手心里黏腻的汗液使得张生年在手机屏幕上留下好几枚指纹，那些指纹又一一被滚烫的液体打乱。

黑漆漆的屏幕似是西方奇思妙想的画作。

张生年唇齿间不断发出呜呜的声音，他从地上爬起来想要拽住被褥。

却意外笨拙地跌倒在地，地板和他同时发出痛呼。

对于现在的张生年来说，幸运不过被褥正盖在他的身上，独属于他自己的味道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可很快，厚重的被褥……刺鼻的气味……原本想要用来救赎自己的东西，此时此刻像是在慢慢绞杀他的毒蛇。

张生年更加难受了，他的呼吸沉重又细碎，每一次听起来都是那样的艰难。他也确实觉得很难，紧贴地板的胸腔似乎快要炸裂，可他压根支不起身子。

抽噎不断锁紧他的胸膛，眼泪在被褥中蒸发成灼热的气体烫伤着他的双眼。

在一度昏暗的房间中，张生年只看见桌上那盏台灯缓缓洒下暖黄的灯光，手机也震动着发出白色的光芒——它们都在企图照射张生年。

可惜张生年跌倒的地方太深了，被褥太厚了，张生年推不开包裹着他的它。

他后悔了。张生年在心底呐喊。他后悔了。

他不该扯下被褥，不该在最年少轻狂的时候说出独立两个字。

身上已经湿漉漉了，那个干爽的澡仿佛是一场梦。

陈恩生打给张生年电话，好几个都无人回应，看看时间也觉得很晚了，便也就作罢。

几天后的清晨，对面的大门依然紧关着，陈恩生几度都想要报警了，可妈妈却说：“不管怎么样他都是一个成年人，而且你不是说他这几天心情不太好么？成年人和孩子处理情绪的方式不一样，你别打扰他了，让他自己静静吧。”

屋内的张生年趴在地上，被褥替他阻隔地板的凉意，呼吸平稳稀薄。

这才有了个孩子样。

陈恩生是短暂瞟了几眼对面大门，便拿着钥匙和镯子走了。

万子玉破天荒在这么早来到学校，她手上拿着一个小巧精致的折叠镜，精心打扮的翘睫毛被她左看了右看，望向教室门口的目光期待又忐忑。

周围早早来补作业或背书的同学看见清晨的不常课感到稀奇，但也只是一瞬间，很快又在时间的提醒中回到自己该做的事上。

陈恩生和往常一样，每次都是差不多的时间进教室，教室里的电扇飞速旋转着，吱呀吱呀的声音悬在他的头顶，让他忍不住向上看——陈恩生所在的初中是几十年的老学校，没被翻新过，只是在他们这一届过后要被拆除，新来的学生要搬到新校区去。

陈恩生看着在自己正上方摇摇欲坠的电扇，默默低下了头，祈祷着如果电扇掉下，请是转着掉下来的。

察觉到一股害羞忐忑的目光，陈恩生回头，和小心翼翼张望他的万子玉对上视线。

后者再低头已经来不及。

仍然精致的少女乱了手脚，都忘记了自己要干什么。

陈恩生了然，从校服口袋里摸出漂亮的白色小盒子，走过去递给万子玉。

看见那三朵漂亮秀气的铃兰时，万子玉有些惊讶，她还以为陈恩生会送给自己玩偶或者口红什么的。实在不行红玫瑰……这个可能性最小。

万子玉双手接下，笑着询问陈恩生：“为什么是铃兰？”声音有些嗲嗲的——她记得有不少为自己出谋划策的人为这个声音点赞。

陈恩生心说，不知道，张生年说好。

“铃兰生幽谷，莹洁胜美玉。”陈恩生凭借着自己良好至优秀的记忆力完美复刻出张生年的话。

陈恩生觉得自己牛透了，张生年昨天晚上随口一句话轻而易举就被他记下来了。

他的脸上不禁浮现出骄傲的神情，万子玉还以为是对自己的，乐呵呵夸奖：“真好看，不愧是你挑的。”就和你这个人一样。

陈恩生脸上表情更甚——是好看，不愧是我哥挑的。

但他语气平缓，莫名为他添上了一种装逼的感觉：“谢谢。”

万子玉手指轻轻磨蹭着那三朵娇妹妹，轻轻恩了一声，低头不去看陈恩生，双颊红晕不浅。

陈恩生看着她这副模样，欲言又止，最后回到自己的座位。

背后少女失落，也无语陈恩生对着自己这副娇羞的模样无！动！于！衷！视！若！无！睹！不过她还是珍视地戴上镯子。

第一节课下去，陈恩生脑袋昏胀，ABCD一遍遍在他的脑子里开火车，即使今天是周五，他还是因为第一节课是英语课而闷闷不乐。

他旁边的女同学也同他一样趴在桌子上，脸上烦闷的表情如出一辙。

陈恩生看过去：“？”他将英语书塞回抽屉里。书本和桌肚子打了一架。

女同学看过来：“？”她将数学书掏出来垫在下巴下，老旧的木头课桌被书本震地晃动一二。

一瞬间，他们都明白了那不用说话都知道的烦恼——谁还没个讨厌的科目了。

数学课下去，等到教室里的学生朝着小老头鞠躬，小老头出了教室，大课间也就此开始。作为不用跑操的初三生，他们幸灾乐祸地看着楼下学弟学妹绕着那硕大的操场奔跑着，还要被教导主任指指点点。

即使知道可能会被那些学弟学妹们暗中吐槽，但他们还是哈哈笑出声，引得楼下教导主任对着他们破口大骂。

陈恩生只瞥了一眼就回到教室背单词，趁着教室没人，他偷偷摸摸拿出手机。

昨夜给张生年发的消息一条都没收到回复。陈恩生对着张生年的头像点进点出，那只小猫快要被他戳死，最终他点进张生年的朋友圈。

依旧是三两下翻到底——两张太阳的照片、一首歌、一张猫猫的照片，却不是他头像的那只，糖葫芦、阳光。

陈恩生无聊刷新，突然眼前一亮，瞳孔中闪现一抹艳丽的黄，要比他瞳孔亮许多，浅许多，足够吸睛——那是穗谣的照片。

小狗乖顺的躺在拍照片人的腿上，虽然看不见人，只见两条肌肉线条明显的长腿，但也能大致想象出举着手机的人的模样——总之就是往文质彬彬、出淤泥而不染、高岭之花上想就对了。

他很快评论：小狗万岁！

张生年也回复他：好好上学。再发现玩手机，

这句话像是误发，是用逗号结尾的。

陈恩生装作不懂一般问张生年：怎么样？

见迟迟没有动静，离上课时间不远了。

陈恩生也不自讨没趣，只是在打算退出微信的时候，在张生年的聊天框处有个红点。

哥哥：缴掉。

哇！好凶！毫无气势！陈恩生微微勾起嘴角，面上愉悦不掩，敲打键盘的动作被上课铃声打断，他只能将回复消息的心思废去。

中午放学，陈恩生从书包的小夹层里掏出二十元，纸币被他一下又一下敲打在手心，身后人来人往，逐渐的，校对面的小食馆都被人群填满。

阳光太大，让陈恩生觉得一切都是虚浮的，他索性站在一旁，刚好挡住旁边一个金灿灿的大字——慧。

万子玉走出校门才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见陈恩生懒洋洋仰着头，阳光有一半浅浅笼着他，在阳光下，少年的眼神看不清，只是有一搭没一搭让纸币在手心发碰撞着。

她三两步来到他身边，握着手机的双手背在身后，抬起头望着眯着眼的陈恩生，“你不吃吗？”

陈恩生缓缓低头，万子玉脸上落下一片阴影，后者吞了吞唾沫。

“太多人了，等会儿。”陈恩生确定来人，站端正了，但还是靠在墙上，背后那个“慧”字恶狠狠刮刺着他的腰。

万子玉哦了一句，也靠在墙上，但模样不知道比陈恩生乖巧了多少。

“陈同学。你也快过生日了吧？”万子玉突然出声，她的视线没移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上下滑动。

陈恩生一顿，嗯了一声，也拿出手机，给张生年发消息。

-哥！

哥哥：？

穗谣哼哼唧唧在浴室里，张生年身上都湿透了，发丝都在淌着水，穗谣还在水里挣扎，溅起层层水花，张生年的眼神都被这水花变得湿漉漉的。

手机叮咚一声，张生年一分神，穗谣就从他手里飞奔出去了——好不容易抓到的狗就这样跑了，张生年在心里骂着到底是哪条臭狗给他发消息。

哦，原来是他隔壁的那只哭唧唧的小帅狗。

小狗的消息短暂消停了一会儿，等到张生年发完水后又开始。

爱哭狗：我快过生日了。

-嗯。

爱哭狗：嗯？

张生年没再回复。

“爱哭狗”又开始了。

爱哭狗：［小狗大哭.JPG］

张生年笑了：缓缓打出三个字：爱、哭、狗。

等了两分钟，“爱哭狗”不再发消息，知道陈恩生不理他了，张生年感觉终于清静了。

他走过去抱起正在挠门的穗谣，一把将狗扔进水里，水花再一次结结实实摔了他们一身。

张生年骂了：“妈的，给你洗个澡真累。”语气里又累又带笑，看见穗谣又要跑，他威胁，“我听说狗肉火锅挺好吃的，我还想着带隔壁哥哥出去吃呢，不过现在我看不用了，就地取材，环保又省钱，剩下的骨头刚好给其他的乖狗狗。”

穗谣抬起头吐着舌头，盯着张生年阴恻恻的眼神不再动弹，一时间变得憨态可掬。

张生年起身叉着腰，满意地点点头。

陈恩生给张生年发过消息，看着最后那三个字羞红了脸——屁，他就哭过几次还不好？说得好像张生年没哭过一样，也不知道昨天那蹲在墙角的人是谁！

万子玉瞧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得心里一紧，眼神里不免沾上了探究：“嗯……怎么了？”

陈恩生不自在地看她几眼，咳嗽两声糊弄过去：“没，人差不多走光了，买饭吧。你吃什么？”

万子玉知道他不打算告诉自己，也没强行追问，别回头随口道：“就……就那边拌粉吧。”

陈恩生简单望了两眼——从刚放学开始，那里的人就很多，虽然现在少了点，但还是这整条道上最蜂拥的一家。

万子玉已经开始过马路，陈恩生脚步没动，但已经挺直腰板站起来了。

老师办公室。

陈恩生和万子玉一前一后进门，两个人同样呆呆地站在一起，看着隔壁班王老师不停地夸着他们班黄老师，王老师最后想要比个大拇指被黄老师打断，他们两个也成功从墙角到了王、黄老师面前。

隔壁班王老师见了陈恩生，眼里的蠢蠢欲动和渴望化为褶子，快要贴在陈恩生脸上，最后因为黄老师的阻挡，王老师只是夸了两句，放弃了亲吻上去的举动。

陈恩生刚庆幸刚逃王口却马上又迎来了黄言。

黄老师一脸和蔼，说起话来手上经典银色保温杯一晃一晃，他先是对着万子玉说：“万子玉呀，你文科综合成绩都不错，数学在中上水平左右，就是物理和化学，特别是化学！你单一门英语，是考不到重点高中的哇！据我和你爸妈聊天情况来看，你爸妈对你的期望是很高的啊。”

万子玉点头如捣蒜。

黄老师又对着陈恩生说：“恩生啊，你的成绩如果能一直保持，最好就是精中的！况且我们这一届刚好赶上教育变动前，你们都算是捡到了大便宜啦！但是你的英语……”

陈恩生嘴角抽抽。

“你其他成绩是拉风，你英语成绩是蹿稀啊。”黄老师还在喋喋不休，“我把你们两个叫过来呢，就是希望你们两个能够互帮互助，虽然，万子玉的英语成绩平平无奇，但我认为……当然，这也是我和英语老师讨论来的结果，我们一致认为，虽然万子玉的总分不如你，但以她的英语水平教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万子玉：“……”噗。

陈恩生：“……是。”

呵呵哒。

黄老师搓了搓他的祖传保温杯：“你们都是好孩子啊，初中三年快，高中三年更快，都走到这一步了，一定要努力！”说罢，他放下保温杯，整理起桌上的试卷。

“行，我要说的就这么多，剩下的你们自己看着办，一定要明白啊，中考比高考重要的多。好了！你们帮我叫一下王九连和胡文亮来，谢谢。”

万子玉反应很积极：“嗯嗯！”

结果她扭头就看见陈恩生已经快到教室门口了，赶快追过去缠着陈恩生问：“陈恩生！什么时候开始补课啊？我什么时间都可以，看你安排？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陈恩生思索一番，最后吐出四个字：“看你安排。”

万子玉更高兴了，嘴角快要飞到脑后：“那就今天放学！”

陈恩生一愣，来不及说今天不行就看着万子玉一蹦一跳回了座位，烦人的上课铃也在耳边怒吼。

……算了，也行。

张生年下楼扔垃圾，恰好碰上放学回家的陈恩生，没打算理对方的他合上垃圾桶的盖子就打算回去，又瞧见对方身后紧跟着的万子玉。

只一眼，他就看见了铃兰镯子，心想，哟，挺厉害呀。

陈恩生不是只身一人回来的，他只能洋溢起标志性的温柔假笑，朝他们打招呼，并说着好巧啊的话。

当张生年打算进家门时，他听见身后万子玉疑惑的声音：“你们……哥俩，不住一块？”

陈恩生呃了一声，似乎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钥匙在锁孔里咔嚓一声，张生年确定门已经打开了，背后盯着一双探究的眼睛，他只留下一个缝隙，客厅里没关的灯斜出来，让他的脸变得有些昏暗，他挡住那条缝隙，只让人看见头顶那条白光。

钥匙没拔出来，被牢牢握在手里。

陈恩生见张生年没进门，一时间有点紧张，不知道张生年是什么意思，大脑在飞速运转着，怕张生年说些什么否认一类的话。

倒也不是害怕什么，就是不想。

因为，家人。是很亲近的关系。

陈恩生有时和张生年呆着，心里总是想着：有个哥哥，也不错。

张生年其实不打算说话的，但他没想到陈恩生也没说话，气氛一时间有点尴尬。

万子玉貌似意识到了什么，不敢确定，又不敢说，低着头，身子有些踌躇不安。

站在她身旁的陈恩生半斤八两。

张生年叹口气，想，现在小年轻谈个恋爱连过家家都不如，男的扭捏不负责，只让姑娘受委屈。张生年面上嫌弃不掩，但无奈更胜一筹。

刚要说只是邻居，瞅见陈恩生不安的表情，他罕见的犹豫住了。

记起那天雨幕下那句“我哥哥”，张生年想到当时自己暗爽的感觉，心说：算了，把这张老脸豁出去得了！

脑袋一声清脆，他偏头因自己荒谬的想法笑出了声，又很快调整回来，说：“因为我结婚了，还和家里人住一块不方便。”

呀。好拙劣的谎言。

他怎么也变成幼稚的小孩了？

陈恩生：“？”我操？

万子玉：“！”我操。

见着俩孩子惊讶的模样，特别是陈恩生，张生年：“。”小子，你欠我的。

万子玉结结巴巴：“那……您……你，您叫陈……？”又觉得太强硬，又接上一句，“不是，就问问。”

张生年嘴唇咕噜两下：“陈生年。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

“噢……”万子玉点点头，嘴巴圆圆的。

陈恩生站在一旁，嵌在门框里，这让张生年更加发现他长高了，陈恩生嘴角不断抽搐，压根控制不住，张生年则是狠狠剜他一眼，转向万子玉时则是一脸莫名的和蔼。

陈恩生：偏心。

明天作者要去医院一趟，请假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