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恩生走后张生年闷在房间里一早上就没有出来过，被褥依旧在地上，而他坐在被褥上，电脑放在大腿上被敲打着，他的电脑很旧了，有些键盘字母都看不清了，他敲打时全凭记忆。

他从来没把自己写的东西发出去过，因为全是些往年的记录与感想，比起“自传”，“日记”更符合些。

张生年家里是真的没什么吃的，昨天那碗面他东拼西凑，简直就是大乱炖。

他早饭去楼下买了包子，午饭却没得吃。

无奈只能去超市。

超市里空调温度一贯很低，冷风将张生年裸露在外的手臂吹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张生年边走向蔬菜区边抚摸自己的手臂。

各色明亮的灯光打在相应的蔬菜上，使它们看起来更加新鲜、饱满。张生年推着购物车拿起一颗茄子，茄子上面有些黑色的枯湿叶，茄子表面也有些许水珠，抹开来茄子变得更加光滑诱人。

慢慢的，张生年的购物车里多了不少食材，他兜兜转转来到鲜肉区看着红色的打在厚重的肉上，那些刚切好的肉还带有着血腥的气味，张生年不免蹙眉。

他朝正在砍肉的大叔说：“叔，一斤五花。”

大叔瞥他一眼，嘴角向下耷拉着，浑身上下充斥着血气，大叔大刀一斩，一块不大不小的五花肉就被撕下来。

张生年仔细端倪，犹豫着开口：“叔，这块好像肥的有点多……”他手指着那块肉。

大叔又瞥他一眼，语气平稳：“那换一块？”大叔握着刀，已经落在肉上。

张生年有种自己就是那块待宰的五花肉的感觉，感受到大叔不偏不倚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他想，大叔，别看了，知道你是坚定不移的大将军了。

张生年咽口唾沫又舔舔微干涩的嘴唇，眼神看见那把刀，伸出去的手指弯曲着收回来，“……不用，切掉就好。”张生年连连点头，就差哈腰讨好了。

张生年拿到肉道谢后就快速离开，听见身后砍肉的声音莫名脊背发凉——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久没出门的原因。

张生年又接二连三买了点梅花肉和里脊肉，转到鱼肉区看着在水箱里游荡的鱼，张生年撑着膝盖半蹲下来，看着鱼时不时在水里吐几个泡泡，有几条鱼在一起的，时不时你压我我压你，似是打架。

张生年等到腿发酸了才站起来，活动两下膝盖，购物车里多了一条肥硕的鲈鱼，这个时候的鲈鱼不算肥美，但如果技术佳的话做出来也算好吃的。

张生年想着可以回去做饭了，东西够多，到时候再去楼下小商店买袋米就行。

这样想着，却在零食区挪不动脚步，最后，张生年一番心理斗争后，“被迫”走进零食部落。

几袋番茄味薯片和两袋黑巧被扔在购物车里，逐渐被其他零食掩盖。

张生年提着一大袋子进了家门，原本空荡荡的冰箱被填满。零食被扔在茶几上，有些飞出袋子在沙发上。

鲈鱼被张生年套在一个装了水的透明塑料袋里，挂在案板上方，确保不会掉下来，张生年马不停蹄去往小商店。

小商店里张生年买了三板鸡蛋和一斤柑橘，最后背起一袋米。

老板娘马姨看见他这样张大嘴巴惊讶道：“哎哟喂！你别摔咯！小心点小心点！我帮你！”说罢伸手就要接过那四十斤一袋的米。

张生年没躲过去，只能抓着那袋米不放手，他嬉皮笑脸：“马姨，你要是再不放手我可就真摔了，你要是真想帮我……帮我拿着鸡蛋和柑橘吧，刚好我拿不过来了……而且你要是再闪着腰了，叔不得怪我呀？”

见糗事被倒出来，马姨“气愤”地锤了张生年一下，张生年佯装要摔倒，马姨被吓个半死，看张生年时多了几分嗔怪，拿过鸡蛋和柑橘，马姨边走边和张生年说话：“平时也不见你出来买东西，一出来就买特别多……”

张生年鼻尖冒出大颗的汗珠，脸颊也淌下汗水，他白皙的皮肤被汗液包裹，整个人都感觉黏腻的要命。

太阳高挂在枝头，这条道路的树不算少，却丝毫没有挡住太阳的光芒，强光穿透树叶，穿透一切，使得前方变得透明。

站在电梯里，米被放下，张生年扇着领子，全身的灼烧感不减，汗珠湿润了他额前的头发，让发丝乖顺的贴在额前，后背黏在衣服上，汗水滑向眼睛，睫毛无法承受，弯曲着将它滴入眼睛。

张生年面颊坨红，脖子滑溜溜的，滚烫的手掌抚摸上去只有一滩黏腻的水。

马姨将他送到家门口，张生年客套着要送她下去，她连连摆手，残影险些滑在张生年脸上。

开门时，张生年扭头看看对门，大门紧关，和每天都一样。

米放在储物柜里，鸡蛋在冰箱，茶几上又多了柑橘。

温热的水从发丝流向脚趾，张生年磨蹭着自己的脖颈，俯视自己的足尖，脚趾在地面上蠕动两下，地板被水淋的微热，张生年的脚掌泛着让人想要染指的粉。

擦拭干净身体，张生年裹着毛巾出来，坐在书桌旁，头上的水珠落在桌面，他拿过一张纸抄上化学题，桌上的水珠将纸上一些字糊开，导致模糊不清，只是一团黑，张生年只能涂涂改改。

感受到有风进来，抬头看去一枝树枝伸进房间，嫩叶娇绿，轻微颤动着，黑褐的树枝有着一圈圈的纹路，还有一些灰黄圈绕在上面，张生年握着笔掰下一小头树枝。

里头是春天残留的颜色。

有些凉，是该关窗了。

可是这棵树生的这么好，壮高绿的，树枝围着树干，偏偏只有伸进张生年屋内的最长，这也未尝不是一种福分，在这间罕见人气的屋子里，这一抹生机最好。

张生年突然有些于心不忍。想要这份活力，又不想夏天挨热、冬天受冻……他面前摆放了书桌，关开窗肯定不方便。

可有了又怎么样？只是一面玻璃就会没有的生命，又有什么值得拥有的。

张生年不愿意折腾，他暂时不去管这面窗户。将掰下来的树枝插在笔筒里，穿好家居服吃完午饭又开始敲敲打打。

等最后一个句号落下，他照旧存在备忘录里。

拿起手机看时间，手滑点进微信里，张生年想，都怪陈恩生老发消息给他。

在通讯录那一栏，有个红点。

他点进去。

小鱼：我是余京。

连续有三条这样的讯息。

张生年一时都没想起他是谁，在印象里好像只是说过几句话。并不熟悉。

对方是怎么拿到自己联系方式的，想也不用想是林涵涵给的。

他给林涵涵发过去一个微笑，通过了好友申请。

另一边的人好像一直在等他通过，一瞬间发过来消息：好久不见。

seven：张生年。好久不见，余京。

对面很久没有消息，张生年以为他不会再回复了。

叮咚。

-能来见一面吗？

张生年随便找了件以白为主的蓝白相间的衬衫，边边角角仔细地塞进裤子里，显得他的腰很窄，整个人都有些瘦弱，不会有人想到在衣服底下是怎样的健硕。

余京早就在咖啡馆这里等待，他面前的咖啡凉透，显然等了很久。

张生年朝他微微点头：“久等。”

余京仔细端倪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眼睛里是太阳的温暖，他笑时眯起眼睛，再睁开，眼里的情绪流露，却复杂的过分。

“没有，刚好。”

张生年坐好，礼貌点单后接过那杯冰拿铁，他小口饮着，余京只是笑眯眯看着他喝，张生年虽然疑惑但没有说什么，干让对方看了很久，毕竟是对方买单。

对面的男人长得柔和，身型修长，穿着合身的黑色西装，头发梳成大背头，身上隐隐传来爱马仕大地香根草的味道。

明显是打扮过了。

许久，余京开口：“你还记得我吗？”

张生年正想回答，对方像是生怕听见否认的答案，急促抢险说话，“我倒是对你印象深刻，整个高中，我们那一层就是你最好看。”

张生年也绽开友好的笑，手滑进口袋摸索一番才想起来自己没带烟——而且这个时候也不适合抽烟。

尴尬抽出手，双手交叠在桌面上，余京的视线从他的脸转移到他的指尖。

“我记性很差……或者说高中很忙？但对你是有印象的。和你聊过几句话，你说话温温柔柔一看就知道是文科生。”张生年轻轻张开嘴唇，温声。

余京脸上闪过遗憾和失落，张生年看不懂这些，和脸上情绪一样，对方的语气同样失落：“只是，聊过几句吗？我……算了，这也正常。果然呐，只有第一才能让人记住……总是和你争第一的那位你记得吧？”对方说这话莫名的结巴，握着杯把的手指蜷起。

张生年听不懂。

“记得。”他回。

再就没有对话了，气氛有些尴尬。

英式装修的咖啡馆放着经典音乐，小提琴的声音婉转有力，可听弹奏着的优雅。

张生年细听着，嘴唇嗫嚅：“爱之喜悦……”

听见张生年的呢喃，原本还在搅动咖啡的余京一顿，迅速看向张生年，眼底是可见的喜悦和悸动……但他什么也没说，再次低下头。

张生年看见余京的耳朵连接着脖颈泛红，但脸上干干净净。他也觉得今天很热，虽然咖啡馆里有空调，但阳光直直射向桌面，灼烧着他们的脸。

余京的眼睛是与张生年一样的黑，一样的深不见底，却要更加透亮晶莹。

咖啡见了底，张生年站在咖啡馆门外，看着门内的余京付完钱，出来时错愕的眼神丝毫不差落入张生年眼里。

“一起吧。”张生年说，却又想到对方家可能在反方向，于是补充：“如果顺路的话。”

余京飞快点头，似乎生怕张生年反悔。

两个人同时走向树荫，原本相反的脚步，不知道是谁停了一步，变成了一致。

有一家面包店在不远处，恰好和回家的路不在同一边，余京注视许久。

张生年停下脚步，余京猝不及防撞在他的背上，避开张生年的扶持他站稳脚跟，逃似地跑去面包店，张生年没动。

瞟见一旁有小孩在玩跳台阶，看着孩童一上一下，张生年想起自己初中时练跳远，老师也是这样让他们站在一级台阶下面，让他们跳上跳下、反反复复三十个。

想起自己中考跳远的辉煌时刻，张生年嘴角微翘。他站到一级较高的台阶下，摆动手臂奋力一跃——

意外发生，他其中一只脚没踩稳滑了下去，被没有切割平整的砖块在小腿上划出一道血痕，裤子上有了尘土，手掌也被摩擦破皮，他嘶了一声，很快恢复原状。

“……”操。

转头一看，余京抱着面包站在他身后，眼睛瞪的大大的，眼珠子像是要爆出来，张生年后知后觉丢脸。

“那个……”张生年挠了挠鼻尖，怯怯开口。

余京闻言一惊，把面包强塞进张生年怀里，快步飞快跑走，张生年呆呆在原地，一时间没缓过神，看着余京消失在转角，也不知道要不要离开这里。

“……”

小腿开始发抖，张生年被迫坐下撩开裤脚，一条从脚腕蔓延到膝盖的血痕可怖至极，血珠挂在上面，张生年掏出一张从咖啡馆薅来的纸擦拭着血痕。

燥热的天让伤口发烫又难耐。

表面有些粗糙的纸让伤口有撕扯感，张生年神色不变，低头的视线的出现一双手，手上拿着水和碘伏。

余京手指灵活打开矿泉水淋在伤口上，拿出药店刚买的碘伏擦拭在上面，刺痛感让张生年想要把腿抽回来。

他忍住，把头偏开，却因为触感忍不住看过去。

余京手腕上的腕表引得他皱眉。

那只腕表……张生年想起来，昨天那是递打火机的手！是余京！

昨天明明见过了……张生年对这位陌生的老同学彻底不懂了。

“还能走吗？”

耳边是余京轻柔的声音。

张生年摇头，扶起单膝跪在地上的余京，疏离道：“没事，见笑了。”

余京喉头滚动，“没有。我扶着你走吧，你领着我走。”

张生年想拒绝，奈何余京已经抚上了他的胳膊。

他无奈，“好。”

余京站在楼道里，张生年想要请他进来坐坐。

对方摆摆手拒绝。

张生年目送他消失在电梯口，看着对方的背影，张生年感到熟悉又陌生。

罢了。张生年这样想着，又去冲了个凉。

倒在床上不再对打架的眼皮挣扎，裹着毛巾补上没睡的午觉。

呼吸声渐平稳，视线彻底黑漆漆，不再出现朦胧的书桌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