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空气里弥漫的凉意变得热腾腾的，城市温度逐渐升高。学校背靠一座名为火炉的山，自球场的四角天空望去，一大片绿油油的树林。微雨时节，就有袅袅白雾，与天交缠。纯白的云雾，苍翠的树荫，景色蔚为壮观。

考试后的晚自习，临上课前，一向视办公室为洪水猛兽敬而远之的艺考班学生今天格外反常。一班班长进来时，沈伊桐老远就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震耳欲聋地呼喊：“班主任……”身后尚跟着四五个人，雄赳赳气昂昂，仿佛提着大刀向鬼子砍去，以沈伊桐座位为轴心，将她团团围困。

“班主任，分数出来没有？”

班长牛高马大的身躯探头探脑凑到电脑前，以为是成绩单，没想到不是，有点扫兴，嘟哝了一句：“这啥啊！”

桌面是两个班的考勤表。沈伊桐动动鼠标，迅速把界面关了。左边曾老师已经下班，位置是空的。班长大马金刀一屁股坐在那儿，百无聊赖又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拿在手里玩得飞起，动作连贯，可以说是一气呵成。想必平时没少干，不然不会如此娴熟。“所以成绩到底出没出啊？”

跟着他来的龙水平等人也附和问道。几双目光聚焦在沈伊桐身上，他们平均身高都在175以上，不说肥头大耳，那也是门神般的存在。好像要她的两个肾一样，盯得她心里发慌。面上还是强装镇定，把他们每个人都瞄了一眼，以班长带头，几人在考场上恨不能睡死过去，特别是最后那个陈俊，每场考试，呼噜声响得沈伊桐在教室外面都听得一清二楚。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会儿最关心成绩的居然就是这伙人。实在不由得沈伊桐不吃惊。

回想自己读书时期，每次考完试，最先问老师成绩的，好像确实是成绩不咋地那几个人。中上游的学生通常会比较在乎分数高低，只有已经自暴自弃回天乏术的才能无所畏惧。而沈伊桐的不在乎却不是因为成绩不理想，而是没有任悬念。从小到大，她对分数的把控都游刃有余。想韬光养晦，就伪装成吊车尾的学渣。想锋芒毕露，则可以从班级排名倒数一下子突飞猛进到年级前三，最常见的情形是第一。为此，她没少被老师找去私下谈过话，怀疑她作弊。

“还没出呢，出来了我会告诉你们。”她淡淡说，“已经上课了，你们快去教室吧。”

说完，几人都没行动，一脸的坏笑。那样子是死皮赖脸要呆着了。沈伊桐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似的催促，龙水平等才悻悻然离开。转头看班长还老神在在坐在曾老师工位上转笔，玩的不亦乐乎，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对上沈伊桐视线，手上没停，反倒挑挑眉：“怎么？”

“他们都走了，你还在这儿干嘛？”

“班主任，跟你商量个事，我可以在办公室上晚自习不？英语试卷不是你改嘛，我帮你登分怎么样？”

“谢谢，不过不需要。”沈伊桐毫不犹豫拒绝了，一个天天挂在嘴边要辞掉班长职位的人，她不信他有这么积极。“赶紧去上课。还有，顺便帮我把打印机旁边的英语试卷拿去发一下，班上有哪些学英语，你应该比我清楚。”

“我可是出于助人为乐的好心哎，既然有人不需要，那我就走呗。”说是那样说，还是乖乖听话去拿了试卷。沈伊桐将他随手丢在桌上的笔放回笔筒。

趁着学生上晚自习，她打算把今天下午收上来的试卷批改一下。二班全部选的日语，一班有一大半学生学的也是日语。所以考英语的没几个人，班长在内，也就十来个。工作量不是很大，收试卷时粗略瞥过几眼，除了选择题，笔写部分几乎所有人都是空白，竟恐怖如斯。

对面小卢正在批改艺考班日语试卷，沈伊桐问他学生成绩如何。小卢很是沉痛的摇头。如此，话都不必多言，就知道战况有多惨烈。

“其实这次出的题已经很简单了。”小卢说。

这么简单的题还能做得一塌糊涂，言外之意，没办法抢救了，放弃治疗吧。沈伊桐不知道该说什么。虽是刚接手不过几日，但她对艺考班的学生已有较为深刻的了解。微微笑了笑。小卢安慰她：“你们班可以说是稳定发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也是，学习是日积月累的，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学艺术的，如果不是因为喜欢，自然是文化成绩过不了关，所以靠艺术投机取巧。

一节晚自习还没结束，英语试卷就改完了，分也登记好了。一百二的总分，只有一个名为张诗诗的女生考了八十多，其他的简直难以启口，十几分到二十几分。最低分九分。

即便换作自己中学时期的班级，班里英语成绩再差的学生都没考过几分。更别说沈伊桐这种差几分满分的种子选手，有点刷新认知。

一班的英语课被安排在每周六下午。沈伊桐提前备好了课。现在距离高考掐指可数，属于冲刺阶段，不用讲课，主要就是让学生做题，老师讲解，以高考考点为重要目标，查缺补漏。试卷提前让班长发给了学生。

对答案的时候没几个人认真听，沈伊桐提醒了几次，没有任何效果，就没浪费时间了。她尽了做老师的责任，认认真真把题讲完了。

下课时，沈伊桐收拾好资料，正要走，原本打瞌睡打得快把桌面砸出洞的班长悄悄来到讲台，从地上不知道捡到一张什么纸，叫住了她：“班主任，你东西掉了。”

那纸上密密麻麻写着字，班长看得津津有味，甚至念出了声：“我步往海边……寻找答案……”

听清楚内容，沈伊桐顿了顿。

“班主任这是你写的诗歌吗？”

“是我写的，但不是诗歌。”沈伊桐伸手，“给我吧。”

班长故意作弄她，一米八的个子，对沈伊桐来说已经是颇具压迫力的了，他高举拿纸的手，“等一下，我还没看完呢。不得不说，班主任你有点水平啊。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教英语的，以你的文笔，应该当语文老师才对。”

她的专业是中文系，的确能够名正言顺做个语文老师。高中时沈伊桐文理科总分差不多，相比之下，理科更胜一筹。班主任告诉她理科将来好就业，希望她读理科。不过她还是毅然决然选择了文科。理由就是，她有更多的时间看课外书了。文科对她而言不是什么难事，高二一整年加上高三，她就没听过课。到了高三下学期才开始认真自学。按理说起点比同班以及同年级都晚，第一次模拟考，她却拿了班级第一全年级第二。此后的五次模拟考，学校红榜上她都赫然在列，且居高位，不知眼红了多少人。只可惜高考头天戏剧性的进了医院，考试成绩并不理想。尽管如此，也是进了名牌大学。当然只有沈伊桐是这样想的。

大学虽不是学的英语专业，业余时间也没落下过，裸考过四六级都是六百分以上，考了雅思托福。即便毕业后想写小说当全职作家没去读研，她仍然保持着高中以来阅读英语周刊名著的习惯。教艺考班英语，沈伊桐觉得自己起码不至于误人子弟。

没过多解释，伸出的手还僵在半空。班长没敢太过火，草草看完就还给了她，满脸兴致勃勃，好奇心作祟，不停问她：“到底是什么啊？难不成是情书？可是我看着不像啊。”

不想听他在那儿胡乱猜测，沈伊桐把纸张重新夹在笔记本里，缓缓作答：“写的歌词。”

“哦，我还以为是啥呢。”

听到是歌词，坐在中间常作日系打扮的邹剑豪来了兴趣，“真的是歌词啊？老师可以给我看看吗？”

坐在他后面的女生，肤白貌美，闻言一边玩手机一边指着前面的邹剑豪：“老师他是学钢琴的，说不定能弹出来，你给他看吧。”

只要家长同意，有的学生可以自己保管手机。比如张诗诗。二班也有几个和她一样。

邹剑豪点点头，跃跃欲试。并非见不得人的东西，况且曾经也承诺过，有朝一日会写一首属于他们的歌。沈伊桐拿出不知何时写好的歌词，递给邹剑豪，“我也是第一次尝试写歌词，可能不太押韵。”

邹剑豪接过去仔细看了看，随后递给他右手边的一个短头发女生，“我记得你是学作曲的，你也看看吧。”

那个女生低头研究了一会儿，抬头推着眼镜说：“老师，一般情况下呢都是先写曲再填词，我就实话实说了哈，老师你这个确实不是很押韵，但也不是做不出来，就需要时间而已。我专业老师最近给我布置了两首曲子我还没写，有点忙，可能没办法帮老师你。邹剑豪你会弹钢琴，以前跟我说过也会作曲，你帮老师吧。”

邹剑豪接过女生还回去的纸，扶着下巴思考了一下，“我可以试试。”

没有想过有一天真的能机缘巧合把歌词作曲弹奏出来，或者唱出来，沈伊桐也不禁有些激动：“真的吗？那就谢谢你们了。”

发自内心的感谢，难以言喻的不可置信。这首歌歌词的内容涵盖了她去年由谷底到云端的所有际遇，那是一段她一厢情愿自以为是的救赎。结局虽凄凉，可她还在魂牵梦萦，歌名《余着》。

“不过老师我不是很有把握，只能说试试。”

“没关系，你能帮我就已经很好了。”

“那好吧，我今晚就回去研究研究，有结果了给老师你发信息。”

都是一群有点个性但很好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