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一天的工作，躺在宿舍硬如铁板的床上一动不动。宿舍里放着的是两张有上下铺的床，小刘老师走后，沈伊桐和宿管阿姨一人睡一张。

手机震动了几下，沈伊桐直勾勾盯了上铺床板半天才想起看。是闺蜜肥坨给她发的。

【沈姐姐，我准备参加一个征文活动，想写一篇科幻文，我已经有了思路，你帮我看看这个主题怎么样，是这样的，主角一行人被强制送进了一个生态系统，他们在那里将经历许多事情，然后得到永生的密码……】

高中以来，肥坨就热衷于唤她沈姐姐，俩人明明差不多大，可能对她而言，如此显得更加亲密吧。沈伊桐早就习惯了。

肥坨的消息还在不停发送过来，沈伊桐却在看到第一条后就恍了神。心思不知道飘到哪个外太空去了。

曾经一度引以为傲的文字生涯，被搁置的时间长得她都记不清了。自己和肥坨向来喜欢舞文弄墨，大学念的又是同样的中文系。时常不是学术交流就是探讨各自写的文章，其中小说居多。沈伊桐属于早一批接触网络文学的失足少女，一有空余时间自己也会天马行空写点东西在网上。日积月累下来，渐渐有了些经验。相比之下肥坨就是初出茅庐的小菜鸟，来向她请教。

原也没有什么卖弄的资本，沈伊桐退网也有很长时间了。离开文字的温柔乡在外颠沛流离太久，都快不记得自己以前是搞创作的。

【个人拙见，你的主题不是很明确，有点云里雾里，读者可能会看不明白。】

认真阅览了肥坨发给自己的每一条信息，沈伊桐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告诉对方自己的想法。

【是嘛，我也觉得。那沈姐姐依你看，我该怎么改呢？还是说我重新拟定一个主题？】

【你想引领人们思考永生的意义，那就往这方面去写好了，因为是短篇小说，篇幅有限，就要求故事线一定要完整，内容精简不失跌宕起伏。】

就小说方面的事两人讨论许久，肥坨无论问什么，沈伊桐都是有问必答给出自己的想法。最后肥坨得到想要的建议心满意足去构思了。

留下的沈伊桐就越发难以入睡了。交流期间，肥坨有问过自己，最近是否有写新文。沈伊桐没有告诉过她，自己已经封笔不写了。

有些梦自己忘记了，可别人却帮你记着。是好还是不好呢。

思潮起伏。

迷恋上文字是从初中开始的，那是初一的某个暑假，偶然间自邻居那里借来一本《红楼梦》废寝忘食花了一个月读完，心里久久无法平静。接着就一发而不可收拾，各种名著，国内的国外的，散文、诗歌、小说，但凡跟文学沾边，就垂涎欲滴爱不释手。之后从书本发展到网络。阅读的习惯也就养成了。

大学时期与世隔绝地完全耽溺在文字的海洋，不上课的时候，图书馆二楼的区域被包圆，从早到晚都能看到沈伊桐身影。犹记那时每个夕阳西下的时刻，她所坐的位置正对着落日，余晖透过灰尘扑扑的窗玻璃落在她全身，红中带金的光芒，宛如粉尘般迷了眼。每当这时，她会短暂放下手里的书，愣愣观望窗外的景色，有波光粼粼的湖泊，微风摇曳的树木，还有洋溢青春行走的大学生。

不看书就写作，因为宿舍里有在文学社担任学员的舍友，机缘巧合知道沈伊桐悄悄写了小说，央求发给她看后，瞒着沈伊桐推荐给了其部长。自此，文学站官网单独给她开了个小说模块。她的特立独行得到了认可一般，被广为流传。

彼时的少年意气，已是今后的可遇不可求。

二模考试拉开序幕，各科任老师监考之时，处理完琐事，沈伊桐就会去两个班教室外巡视。二班绝大多数学生都在认真答题。估计都意识到距离高考剩下不到一个多月，得争分夺秒了。

二班像是憋着一股气的努力，在一班就看不到一丁点。老油条战队把试卷选择题部分完成，不到十分钟，就有人东张西望，目的不是为了作弊，而是想拉个同伴闲聊。另外几个干脆趴在桌子上睡了。不正之风被几颗老鼠屎彻底发扬光大。

见此情形，沈伊桐正要进去提醒。监考老师却朝她摇了摇头。来到外面走廊，监考的地理老师对她说：“沈老师，这是他们的人生，你不可能管他们一辈子。他们喜欢睡就让他们睡，等分数和排名出来了，看到自己比别人低那么多，才能狠狠打击到他们。当然还得有这个觉悟才行，高考如战场，如果别人都在奋力厮杀，个别人却在吊儿郎当，下场就有目可睹了。有几个已经是复读过一年的了，我就不信他们还想再来一年。”

地理老师都这么说了，沈伊桐只好默默点头。

“沈老师，他们的一模成绩你看了吗？”

见沈伊桐摇头，地理老师提醒她：“你还是去仔细看看吧，帮他们每个学生算算离自己想报考的院校分数线差多少，让他们认真审视理想跟现实的差距，好督促他们进步。这也是你作为班主任的职责。”说到这里，地理老师多少有些恨铁不成钢，“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从小就被惯坏了，哪里知道人间疾苦。”

能听出地理老师是出于好意在帮助自己，沈伊桐心里很感激。假如地理老师没告诉她，她不会想到这点。每个艺考生所学专业不同，报考的院校自然也不一样。也就是说，要求的分数不同。

走进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两个班一模成绩。文件夹是小刘老师创建的，两个班壁垒分明地呈现在两张列表。

一一看完，总分超过四百的只有寥寥几个，高考总分七百五。沈伊桐委实没想到艺考班文化成绩这么差。没有歧视贬低的意思，比起文化生来说，是真的远远不如。

按照地理老师说的那样，沈伊桐拿出一张白纸，将每个学生分数记了下来，打算等他们考完试，一个个问他们报考的院校，帮他们算相差的分数。工作量不大，只不过比较繁琐。班主任的日常工作大概就是诸如此类的活，看似简单，实际很费精力。

艺考班和港澳台班的考试时间是一样的。

考试期间学生不用上晚自习，话虽如此，办公室还得有老师值班。曾老师安排了沈伊桐，理由是她晚上住校。若换了其他班主任肯定会据理力争不愿值班。但沈伊桐就不一样，比起忙碌，她更怕闲下来。所以曾老师说完，她并无任何不满，表情也是淡淡的。倒是曾老师自己好像过意不去，看似友好的关心她：“就辛苦小沈你了。晚上你多注意点学生，有什么事就发微信给我。”

下了班，等办公室人快走完，小卢走到沈伊桐身边，替她打抱不平：“沈老师你怎么不拒绝啊？”

小卢想是被剥削多了，心里的怨气那是难以估量的。小刘老师在微信上有跟沈伊桐聊到过，那会儿她在云南的花卉市场挑选鲜花，说小卢被曾老师压迫得有些苦大仇深了。沈伊桐深刻感受到了，虽然受害者是自己，可小卢比她还激动，满脸怒容：“沈老师你这样逆来顺受，以后会被她们欺负的。”

很想告诉对方自己不是逆来顺受，而是想尽可能把空闲时间填满。但沈伊桐还是担心交浅言深，选择不说，只是淡淡摇头：“没事，刚好我这两天也没事。”

见她一副我意已决多说无益，小卢长长叹了口气没再多劝。他打完卡走后，办公室照常只有沈伊桐一人。一点吃晚饭的欲望都没有。

这时，有颗脑袋探进办公室门口，是张陌生的面孔，不是自己班学生。沈伊桐原没想多在意，那个女生却惊讶的看着她：“老师您是新来的吗？”

见沈伊桐颔首，那女生颇为腼腆的笑了笑：“老师您好漂亮呀。”

说完也不等沈伊桐反应就跑了。想着可能是不好意思。

篮球场又能听到打球的声音，沈伊桐发了会儿呆，戴着耳机，听着歌曲走出办公室。

再欢乐的歌，伤心之人听起来都觉得emo。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球场雷打不动是港澳台班的几个男生，就没见过艺考班的锻炼。在球场边缘散步时，艺考班的学生三三两两走过，有的会向她问好，有的因为还不熟，会装作没看见。

怕自己听太久歌哭出来，学生看见影响不好。沈伊桐摘下耳机，听到艺术楼传来琴声。每到傍晚的这个时间，都能听到有人弹琴，每天都是不同的曲子，旋律流畅，弹奏者技术高超，就没有过卡顿。

这次沈伊桐没光顾着欣赏，决定去看看，当作打发时间。

循着动人的琴声来到艺术楼顶楼，在一间教室门前停下。沈伊桐正要进去近距离聆听，就见空旷的教室正中央摆着一架钢琴，一男生坐着正在忘我弹奏。在他身后，站着一个女生，染着耀眼发色。女生手里拿着一罐可乐。

许是察觉有人，琴声戛然而止。男生微微侧首，沈伊桐是个高度近视，没工作的时候通常不爱戴眼镜，看不清男生长相。能听到模糊的谈话声。

“是你啊。”

“不然你以为是谁？喏，给你买的。”

女生说着，将可乐放在钢琴顶端，男生什么话都还没说，她就笑嘻嘻的坐在了他旁边。

“你弹的是什么曲子？”

短暂的沉默过去。男生缓缓开口，语气似有不耐。女生却毫无察觉。

“我记得我昨天跟你说过曲名。”

“是么？那我忘了哈哈，你再说一遍。”

“不是什么好听的曲子。”

男生最终没说。女生没有在意，大大咧咧用手拨弄琴键，发出不协调的声音，她并不会弹钢琴，“要不你教我弹钢琴吧。”

“你真有兴趣学？”

男生虽是如此问，口气能听出他不信女生是发自内心想学。意带嘲讽。女生完全没听出，自顾自地说着：“有啊，你教不教嘛。”

“不教。”

“为什么？”

“没为什么，不想教。”

男生说着就要起身，女生闻言像发了小脾气：“切，不教就不教咯。”

比男生先一步起身。怕被发现，虽不是故意偷听，但她身为老师，撞见这种场面，还是不大妥当。顶楼只有一半设有几间教室，另一半是露天的天台，有门连接走廊和天台。她赶紧跑到了天台。

不多时，女生的脚步声往楼下远去。沈伊桐微微扭头往走廊看了眼，忽然见那个男生走到教室门口，把什么东西丢进了垃圾桶，因为里面是空的，传出砸桶的沉闷声响。应该是女生买来的那罐可乐。

这算不算是表白被拒了？女生知道了大概要伤心了。遥想自己青春时期，由于太过专注于看书，好似就没有过少女情怀。二十多年唯一一次红鸾星动，是去年。

摇了摇头，心里正想着年轻真好。那男生本要回教室，不曾想瞄到她，顿了顿，不可置信似的，过于激动的喊了声：“小沈老师？”

对于沈伊桐来说，二人之间的距离还是太远了，不在自己视野范围。看不清男生模样，不过对方很显然是在叫她。以为是自己班上哪个学生，于是应了一声。

那男生听见异常欢喜，与之前判若两人，右手暗自握拳，给自己打气一样，眼里的阴郁烦躁一扫而空，换上温柔的笑容，快步朝沈伊桐所在地走去。与其说是走，还不如说是跑。一溜烟就到了跟前。

面貌是罕见的干净，棱角分明，用小说上的话来讲，剑眉星目，是副实实在在的好皮囊。但沈伊桐不认识此人。

也不好问出对方是谁这种话。那男生嘴角动了动，想要说什么。不巧，恰在此时，沈伊桐手机响了，是周超父亲给她打的语音通话。沈伊桐匆忙点了个头，转过身接通电话。

周超父亲想找周超谈话，沈伊桐猜想这个时候周超在男生宿舍，当即去找人。

直到她走出艺术楼，天台上的视线都没离开。男生松开握着的手，手心全是汗，风一吹，凉凉的，心跳慢慢恢复正常律动，忍不住悠悠叹口气。

有时你在看风景，却不知楼上有人在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