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课上完，一周的忙碌暂告一段落。沈伊桐坐在办公室等学生来拿假条。每周的课都排得满满当当，只有周六下午到周天白天可以喘息，学生们肯定个个都跟脱缰的野马似的，巴不得出了校门就不回来。相同的年纪，也能体会这种雀跃的心情。

过不了一会儿，蜂拥而至的学生首先关心的居然不是假条而是成绩。

“老师，成绩出来了没有。”

指着电脑屏幕，上面的表格登记着先改出来的几个科目分数。一群人就围在同一地方，把圆滚滚的脑袋凑在屏幕前。对面小卢的状况也是同样的。

“咦，我英语怎么只有几分？老师你是不是改错了？上次选择题我都蒙对了好多。”

“朱籽涵你历史可以嘛，竟然及格了，是不是天天都在背地里内卷我们？”

“老师，历史成绩是赋分过后的吗？”

赋分是新高考规定的，有些科目设等级性考试,按照分数排名的百分比而非卷面分数来计算成绩的一种方法,用于选考科目的成绩统计。

见沈伊桐点头，问话的学生有点不敢相信，目不转睛地盯着成绩表：“为啥赋分后分数还这么低，完了，我要考不上了。”

听对方这样自言自语，沈伊桐还真的怕她焦虑。正在斟酌该怎么劝说，那个女生忽然又自己想开了，“算了，现在离高考还远。”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研究半天才意犹未尽拿着各自的假条离开。原本的几家欢喜几家愁，变成了一时忧伤，来得快去得更快，有的甚至在讨论等会儿出校门吃什么。年轻人心态好，可以理解。

好不容易都走完了，沈伊桐也准备下班。这时手机突然收到一位家长发过来的语音。

【老师，我家黄翱中午给我发了条信息，说她这周不想回家。我记得她手机是上交了的啊，不是周六下午才给发嘛，她哪来的手机给我发信息呀。】

别说家长疑惑，沈伊桐照样百思不解。不得不佩服家长的心细如发。黄翱的手机是她亲自收的，估计手里还私藏着第二部手机。没有亲眼目睹，沈伊桐不好立马下结论，决定先安抚好家长。

【黄翱家长您好，学生的手机都是我一个个查验收上来的，至于黄翱为何能够给您发消息，晚上等她回宿舍了我去问问她，到时再给家长您回信息。】

按理说，自己孩子有几部手机家长比沈伊桐要清楚才对。既然问了，那就是有所怀疑，甚至有着兴师问罪的意味。

打好字小心翼翼检查一遍，觉得没有问题后才发送。这里名义上只是规模不大的复读学校，实际与贵族学校不相上下，此指收费方面。学生交了那么多钱，自然要得到相应的回馈。现在各行各业都讲究服务，教育行业当然不例外。

【那就麻烦老师了，还有，老师你别跟黄翱说是我问的，怕她闹脾气。以后黄翱还得靠老师你监督了，千万不能让她在学习期间拿到手机，她自控能力差，会影响学习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少不得想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即便是有钱人也同样如此。

【好的。】

刚回完家长信息，紧接着曾老师又给沈伊桐发来信息，嘱咐她跟各位家长确认他们的孩子是否请假。沈伊桐依旧发了个“好的”过去。把电脑关机，整理好桌子上的杂物，沈伊桐呆呆坐在自己位置上，身体似乎感觉到疲惫，可心里却是空荡荡的，不知道下一刻该干什么。结束工作后的常态就是茫然不知所措。所以有时候，她宁愿没有休假，一直工作。全然忘却了何谓享受生活。

小卢周边的学生还有几个，沈伊桐视线茫然扫过去时，恰好与之对视，后者无奈的朝她笑笑。同一时间，坐在他右边的杨老师看着一名学生像看稀客般冷哼，似笑非笑说着：“哎哟，十天半月不见，你舍得出来了呀？还不快回你宿舍。”

听语气不知是不是嘲讽，杨老师调侃的学生是个高高的男生，闻言只是单纯微笑，没有在意，故而并未多说什么。那人站在小卢身后，离那些拿试卷问题的学生有一段距离，空着双手，闲散的样子不像同类。当沈伊桐凝望办公室外面时，男生会不着痕迹看她几眼，目光若有似无，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连沈伊桐自己都没发现。

学生都出去吃了，食堂没什么人。走到窗口，不知为何，看到饭菜，就没有胃口。小刘老师带沈伊桐来食堂那次对她吐槽过，食堂的饭菜顶多可以填饱肚子，其他无论卖相还是味道都差强人意，平时学生都不爱吃，只有曾老师对食堂饭菜赞不绝口。

回宿舍要爬五层楼梯，可能是饿久了低血糖，刚到二楼沈伊桐就两眼冒星星，双腿颤抖着摇摇欲坠。扶着墙壁勉强站稳。

宿管阿姨的家就在学校附近，没事的时候就会回家。回到宿舍也是一个人。宿舍靠近阳台的角落安设有桌椅，坐下就不想动了。

窗外远处有广场，好像在举办某种活动，又唱又跳的，五音不全的dj版男声唱的很嗨，热热闹闹的，连空气中的浮尘都被震动得上下不安宁。沈伊桐听见，内心却是一片死寂。热闹都是别人的，跟她有什么关系。

为了不多想，她就疯狂投入学习，看书，做题，刷网课。到了凌晨，还是没有睡意。无法形容是怎样的感觉，就跟尸体一样，不思饮食，没有知觉，再累也做不到倒头就睡。本来希望时光的流逝能使心中的悲伤逐渐减少，岂料历久弥深，她越将自己变得忙碌，越加无法排遣。

失恋就像下了场雨，摔在了泥泞里，怎样都起不来身。

天边出现一丝光亮总算有了睡意，一觉睡到下午四点多。脑袋晕乎乎的，打开手机，除了工作信息，还有学生发的。是邹剑豪，说曲谱出来了。沈伊桐不禁小小激动了下。

【真的吗？那可太感谢你了。没影响你学习吧。】

【没有，怎么会。老师你回信息怎么这么慢。】

【不好意思，一直在睡觉。】

【哦哦，我简单弹了一遍，还不熟练，发给你听听。】

很快邹剑豪发给她一个音频文件，沈伊桐抑制着情绪，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缓缓点开。

偶尔会有停顿重复，但总体上很好听。将歌词要表达的情绪描述得很到位，没想到能达到这种效果，沈伊桐很是意外。她反反复复循环播放几次，心里已经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眼角湿润，不过没哭出来。

良久，沈伊桐将音频收藏保存。再次向自己学生道了谢。

【我可以自己唱吗？】

【当然可以。你要不要我录一个我唱的，然后你跟着我唱？曲子是我随便哼然后扒出来的，可能很难唱。】

过了大约十多分钟，邹剑豪又发了个文件过来。沈伊桐赶紧打开。

少年的音色轻缓，略微沙哑，吐出的每一个文字都是那么的不可思议。听完，沈伊桐没把握自己能学会。可她真的很想用心学会这首歌，不为别的，只想履行当初的承诺。

【你可以教我唱吗？】

她问自己的学生。末了，又觉得是否不妥。加了一句老师请你喝奶茶。

学生给她发个ok的表情，很爽快的答应了。

【不过老师，我唱的时候需要用到钢琴，学校的钢琴我一般排不到，你可以来我住的这个学校听我唱。放心不远，就在隔壁，从学校的小超市就可以来我这边。】

班里有两个学生很特殊，属于借读，非是众所周知的借读，而是从隔壁学校借到沈伊桐教书这个学校来读的。意思就是，邹剑豪与另一个学生本来是隔壁复读学校的，不知道啥原因来这里读了，但他俩依旧住在那个学校。具体内幕有点复杂，沈伊桐不太清楚。好在就在隔壁，也不远。

现在收拾完过去会耽误学生吃饭，等下还要上晚自习。虽然自己急不可耐，但还是得为学生考虑。沈伊桐说明情况，邹剑豪说每天晚上可以抽时间练习片刻。沈伊桐再三确定不会影响他学习了以后，两人就商量定在每天晚自习结束后去练习。

快到吃晚饭的点，沈伊桐收到所有科任老师发过来的成绩，她喝了点汤填肚子，就开始登记学生成绩，按分数从高到低排名次。总体来看，两个班水平不相上下。一班只有一个总分超过了四百，二班一个都没有。意料之中的事，可又令人唏嘘感慨。沈伊桐问过他们各自报考的院校，帮他们算好分数差。大部分是远远达不到要求的。

还没上晚自习，一班二班的学生都跑到办公室，无一例外想知道成绩。这边沈伊桐让他们看，那边忙着给每一位学生家长发他们孩子的成绩。有的家长收到成绩以后，没过几分钟就给沈伊桐打电话了。

“老师，为什么我家孩子总分才考那么点，是不是最近没好好学习？跟一模相差太多了，怎么回事呀。老师，你觉得他这点分数高考有希望考上吗？高考要收多少分啊……”

幸亏不是每位家长都打电话，有些是发信息。无论电话还是信息，沈伊桐无不一一解答。忙了一两个小时才搞定。忽然明白小刘老师为何会心力交瘁。

去监督二班自习，班里学生不拿她当回事，好在还算乖，只是偶尔去上一次很长时间的厕所。坐在前面的五个女生边做题边吃东西，动静很大，吃完垃圾随手就丢在了地上。沈伊桐想制止，话到嘴边，没有说出口。除了一些坏习惯，其余都还好，至少肯学习。

“老师，地理要怎么学啊？我头都快炸了。”

问话的女生是“五壮士”之一，戴着美瞳，叫史萌萌。圆圆的脸蛋，鼻子小巧精致，五官生得很立体。

“不要死记硬背，尝试去理解。”沈伊桐说。

“可是时间不多了啊，哪有那么多时间去理解啊。好讨厌背书啊，我快崩溃了！”说着崩溃，嘴里的零食就没停。

“一边理解一边背。”

高考文综成绩还不错，沈伊桐自己的方法就是临时抱佛脚死记硬背，当然还有大量的刷题。每个人能适应的学习方法不一样。况且地理非是专攻，沈伊桐不好贸然给意见。

“我连老师讲的东西都听不懂，完全不懂，真的不想明年再来这个破地方。”

坐在最右边戴耳机的胖女生接话：“谁想来啊。可是学不动，根本学不动。老师我跟你说，我上课总是很困，于是给我妈发了条信息，说妈我很困，然后我妈给我回了一句话：有两个方法，第一，站起来，狂扇自己面部；第二，用笔尖猛戳自己大腿。”

她说完，全班人都哄堂大笑。

“小禾你妈真幽默。”一女生说。

叫小禾的女生呵呵两声，继续埋头研究那张还一个字没写的试卷。她光顾着研究，就是不愿动笔写。一看就是整节课。

晚自习结束时，与邹剑豪汇合，由他带领去隔壁学校。

“我已经跟我那边的老师打好招呼了，老师你可以光明正大去我那个学校。”

“谢谢你啊。”

两人说着，来到超市门口，却是关着的。邹剑豪往学校大门走去，“平时我跟张锦都是从超市回去，要近很多。但是它关门了，只能从学校外面绕路了。”

说是绕路，其实距离不到一百米。出校门时，那位秃头的门外大叔认识邹剑豪，可能因为他经常进出的缘故。但他居然连沈伊桐都认识，不由得沈伊桐不吃惊。

“老师要出去啊？”

“嗯。”

“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呀？”

沈伊桐问他：“叔叔，您一般什么时候下班啊？”

“十二点左右，老师你在十二点之前回来吧，不然到时候没人给你开门。”大叔提醒她。

“好的，谢谢叔叔。”

邹剑豪带她走的小门，树影婆娑的阴暗地带，借着前方朦胧的灯光，穿过两个乒乓球桌之间的小路，往右走了十几步台阶，左转上了一座小小的天桥，对面就是一栋建筑。两人直接去了琴房。

邹剑豪坐在钢琴前，忍不住弹了几下，然后拿出沈伊桐写的歌词，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简谱数字。看得出他很用心的对待了。沈伊桐十分感激，心里想着不仅要买奶茶有时间一定请他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