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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恶徒(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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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眠很快起身,牵过迟阕的手,与那些交错的痕迹相扣。

“我们到外面走走吧。”她取过两人的外衣,披上后又牵着他的手走出房门。

两人留意沿途风景,走到一片视野开阔的雪坡上。

“这里已经算是城郊了,除了一些在县城来往的差人,很少有人从这边走。是我之前路过的时候发现的。”楚眠注视着自己鞋底不断踩出的洞印,解释说。

迟阕在她身后半步,相连的手一直未曾松开。

“意思是,这里人少,”楚眠忽然转过身,与他上前的身躯更近一步,“所以做一些出格的事也没有关系。”

迟阕闻言望了眼旁处,空旷的雪地,云淡风远,还是大白天。

“我可没有别的意思。”

楚眠轻笑一声,在他身前立定,像在刻意遮掩神情,手下的动作却一点不慢:“把它交出来吧。”

“它?”迟阕开口出声。

楚眠空出来的一手已经扯开他的外衣,五指探进他的衣襟:“我送你的东西,我不满意,所以要毁了它。”

迟阕眼疾手快捉住她的手腕:“为什么?毁掉是为何——”

“因为不喜欢。”楚眠答得言简意赅,覆在迟阕手上的咒纹令他动作一滞,她挥开他的两只手,指尖泛着淡淡的赤光接而对准他左边胸膛。

“你不对我用神魂控制吗?”

问句入耳如击千层浪,楚眠愕然抬头,迎上那人洗墨一般明彩的眸。

“什么控制?”女子安静下来,隐去自己身上的所有异动,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甚而两眼茫然抓着他胸前的衣服,呆望着他反问。

迟阕内心复杂,抬指在她眼边点了点,回道:“当你这里变成金颜色的时候,会有一道力量进入我的脑中。”

“那力量不伤人,却想篡改我的记忆。可是,你是不是没注意到……”

他的指节含了莫名的威胁在她脸颊上滑过:“究竟是我不想忘记,还是你根本不想让我忘?”

楚眠乌黑的瞳仁微微一颤。

她故意把他的衣服抓得更皱,扬脸时露出浅笑,依旧答非所问:“那你想知道,是谁教我的这种术法吗?”

“是谁?”他的指腹擦过她唇角梨涡。

“我不知道。”楚眠定定看着他的脸,“你知道吗?”

迟阕登时一愣,随后手来到她的颈后,将她的脸埋进自己胸口,几道清亮的笑声闷闷地抚动楚眠的耳。

楚眠听着他的心跳声骤然变远,迟阕已经松开她,取出衣襟里的祈福娃娃递到她手上:“给你。你随意处置吧。”

楚眠捧过收到自己衣兜里,决定先留它一条小命。

“迟阕。”楚眠难得叫他的名字,迟阕也应之倾注目光,她的淡紫袄衣在雪地里也太过亮眼。

“你到底为什么要执着在这样一件祈福之物上?总不会因为是我送的吧?”

“没错,”他的眸光停留于女子和那个月光下的少女的面庞间,“因为我喜欢你。”

楚眠因为他的话停止思考一秒钟。

她在一秒钟之内想到的并不多。

这个人又开始了。明明没见过几面,张口闭口就说喜欢她。

这么说的话,她好像也一样……?

可是。

楚眠的足尖用力一点。

她朝迟阕奔去。

那有什么关系。

不是正正好吗。

楚眠飞身搂上迟阕的脖子,借助冲劲将他扑倒在地,两人推搡到雪坡的边缘,压过一片脆绒绒的白地毯,一齐滚落下去。

直至到了平坦的冰白原野,楚眠早就被转晕。完全不知自己滚了多远,胸前是滚烫的热,背后却是沁骨的凉,也被一双手渐渐拂去。

迟阕把人圈到自己手下,得以抬目望天,发现细小的雪花缱绻而下,遂剥下外衣裹到楚眠身上。

楚眠觉得自己应该给个回应。

正值寒春之始,气温时常回降,楚眠都不敢相信迟阕是如何面色如常地躺在雪里的。

他冷吗?

楚眠想知道。

于是她撑起上半身,将鬓边的发丝拂到耳后,脸缓缓凑下去。

他都说喜欢她了。

那这个吻,是掠夺,是试探,是抚慰,他都不能有怨言。

楚眠的吻比一片雪轻不了多少。

迟阕没让雪花打到她身上,却疏忽了落在自己身上的雪花。

柔软一触即分。从这个对他来说意义非凡的女子眼中,他看到了,令他感到熟悉的东西。

并非自身的可怕或恐惧,而是他从不敢奢求的,他自己心里也好不到哪里去的,逼近临界线的那些东西。

那是渴望到极点的痛苦,痛苦到极点的渴望。

前者他尚可应对,后者他也有自信纾解。

可那是对于楚眠来说。

他所隐瞒的,为求自保的,未和她提的那些事。永远不能被揭开,就该沉寂腐烂永不被人知晓——

是楚眠,让他这样的破落败运之人,也会被赠与祝礼,告诉他,他在被世人祝福。

也是楚眠,让他在了结毕生使命之后,又获得了继续走下去的力量和意志。

他本就该为楚眠献出一切。

迟阕不知道自己看楚眠的神色已悄然发生转变。

仅在呼吸交错间,他的眸色几经变幻,最终在楚眠眼中倒映而出——

那是最最不该有的悯然与歉意。

楚眠在那刻忍下全身血气的升腾暴乱。

不仅仅是不喜欢的,人对自己喜欢的东西,也都怀有某种破坏欲。

这两样东西在迟阕身上得到了组合。

楚眠起初觉得,祈福娃娃不过是他的一个执念,只要能支撑人走下去,无论是什么样的事物,什么样的人,都是可作为替代的。

那么她便要伤透他的心,拧断他的执念。待新鲜劲一过,枯渴被满足,然后再毫不留情地了断。

她差点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可是……迟阕一举将她的破坏欲变成了别的东西。

楚眠以为自己可以堂堂正正地接过他的心意。

现在他又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他的喜欢?

这人难得情绪外露一次,就是这么露给她看的吗?!

楚眠心里一冷再冷,原本被压下去的念头也得以清醒地使唤。

“我要的不一样,”她自高处俯视着这个男人,两手撑在雪上,目光游弋在他微垂的眉,带了些难过的眼眸,“我比你想象的,贪心得多。”

她的质问已全部说出了口。

“你说了喜欢我,这不会有错。”

女子指尖染上皎白的色彩和温度,为青年轻柔抚去脸上细雪:“可你喜欢的,是以前的我,现在的我?是表层的我,还是里层的我,你不知道的我?”

“我很贪心,你要喜欢,就都喜欢。”

话一出口,楚眠立刻意识到,她对这个人失去了兴趣。

她换为坐姿,欲要从其上起身:“我要回去了。”

“好冷……”她轻轻打了个寒战,下一秒便被摁回那个衣着单薄却依旧暖和的怀抱。

楚眠将手掌覆盖在那颗沉沉跳动的心脏上。

这不没弄哭他吗。

她干脆伸直手脚,趴倒在他的身上,想着他什么时候会觉得自己重。

然而最终,还是她沉不住气,实话直说:“其实我讨厌这样不明不白的关系。”

“你也看到过,明明接受了,还是腆着面子说不要。就像我说要走了,却还是没有离开一样。”

那只祈福娃娃在她的手心翻滚:“我就是这样的人。”

再一次看清失败作的丑怪潦草,楚眠忍不住笑声,指间不断并拢,试图徒手将其粉碎。

迟阕却突地将手束紧:“是我!是我的错!”

楚眠仿佛听见自己的骨头发出咔一声响,她的鼻尖都差点被揉到他的骨肉里去,连呼吸都不能的距离里,楚眠犹如溺水之人挣扎了一番,方才被放还回冷冽的空气。

甫一喘气,她依旧动弹不得,对他也哭笑不得:“那你放开我啊!”

迟阕却拿过她的手,试着其凉润:“还冷吗?”

问这样的问题,是要她怎么办啊。

楚眠渐渐冷静下来,觉得自己也是气昏头了。

她明明有很多种办法脱身的。

见人没反应,迟阕默认她冷,用自己的手扫去她背上新凝结的雪块。

扫了一会,迟阕默默停住。

他才是快被冻坏的那个人。

自从被她折腾到这个地方,他就没挪过位置。

他都冷到没知觉了。她那么关心别人,都不关心他一句?

怀揣着这个想法,迟阕将楚眠翻过身,自己也坐起身,将那些积在他外衣上的雪咬碎在齿间,一一吞入肚中。

楚眠感觉有什么在她的腰后和背后作怪,转头一看,小小地吸了口凉气。

“你……你是狗吗!”她躲着推他,本没什么感觉的,现在压根不敢细想。

迟阕还是没等来楚眠的关心,遂收起作势,坐直身子,献出自己尚且温热的手,握上她攥着祈福娃娃的那只手。

“我十六岁时,因为歧兰和别的一些原因,应下巫甲神司的要求,到族外暂避风头。那也是你还在神殿的那段时间。”

不知不觉间,他开始讲述,声音夹杂在渐大的风雪声中。

青年的话语恍然回到他们围着暖炉聊天的场景,楚眠见他正常点了,也逐渐放松开身子,偏过头听。

他继续道:“待族中声音渐小,我启程返族,路上得知太虚联盟对你做了审判,将你定罪至狱寒叶。我那时的第一个想法便是尽快强大起来,直到有能力跻身联盟,不再让巫族处于这般被动之境,连族人都护不住……”

“巫族对外软弱不堪,我办事也极不方便。是为了我自己,不过……也可以说是为了族人。”

“收到这个消息的当晚,我遇上山中暴雪,被掩埋在雪下,附近村人将我救出后……”

迟阕与她十指相扣,也包裹住那只小人偶:“你的那个祈福娃娃碎掉了。”

“你在那么远的地方,也能守护着我。”

“就算我那时仅是希望能有一件护身之物。”

迟阕埋首在身前人彻底散乱的发丝间:“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为所有人着想,所以值得所有人的关护。就算被关照的那方还是我……”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话声暂息间再度掐起火灵诀,眼见大雪洋洒毫无减弱之势,便直接造出一道防风结界,将严寒与声嚣隔绝在外。

等他检查完周围状况,垂眼低头的那一刻,怀中人迟到的关心也恰好至达。

他唇齿的温度吓了楚眠一跳。

……

白日风雪不止。

楚眠真的,只打算尝尝他唇上雪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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