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光大好。

临近牡丹花会，相府众人都忙碌了起来。

两房的夫人忙于张罗新衣、贡礼，苏青羽身子刚好便紧练古琴，大房日日琴声绕梁不绝，苏青玉则一心扑在南吴先生的京都图上，紧着绣完最后几针好送去装裱。

苏顺慈前些日问景鸣要了方子与药，行去大房为青羽送药时，曾受青玉之邀，赏鉴过那幅京都图，着实栩栩如生，恍若画作入了神。若非近观，只当那是南吴先生的真迹摆在了屋里。

是以，她发觉青玉的绣功似乎并不比卫千雁要差，只是苦于常在府中，少去些茶会诗会的，少了出头之机。然，厚积薄发，一鸣惊人，花会那日或许能博个好彩头。

至于她自己，刀枪剑戟一类，她选了弓箭。

近些时候歇在家中，她早与尚叔、鲜肉排演好了，现下也只是日日晨起操练，多加巩固而已。

“姑娘，饮些绿豆汤消消热气罢。”

苏顺慈抬首，瞧了眼天际悬挂的朝阳，抬手泯了额前薄汗，往院中槐树下走。

她置下弓箭，净手擦净后，才端起桌上汤碗，将那解渴消暑的绿豆汤一饮而尽。

“说来也怪，这牡丹花会在即，卫家二小姐不忙献礼便罢，今晨一早竟突然上街摆起了铺子。”鲜肉替她拧好帕子递去，闲聊道。

“铺子？”苏顺慈眉微微一蹙，她接过帕子，轻拭脸颊，复问，“她要卖什么东西？”

“却非卖什么，而是重金解命。”

鲜肉从怀中掏出一早在那铺前抄好的字样，“这个，”她摆开在苏顺慈面前。

“卫二小姐说，她重病时，曾在梦中偶得一位云游方士批命，那方士留下三行题词便突然遁去，她自己却对这题词一知半解，故而重金悬赏，能替她解命之人。”

鲜肉指着信纸上，一字一行念道，“第一句是豪阿友，第二句则是星星之火，此第三句最为怪异，宫廷玉液酒。”

“一百八一杯。”

“嗯？”

鲜肉奇异地看着她，“姑娘，您在说什么？”

“啊？哈哈，无事。”苏顺慈尴尬地摇摇头，拿过那张纸，深深吸了一口气。

豪阿友，How are you？

她这暗号对的，倒是隐秘，却也聪慧。以方士解命做说头，既不会张扬突兀，引人觉怪，又效果极佳。

想来，是个过路人都想去解一解，这一朝枢密使之女的命数。

“我瞧着，这些题词当真有意思，不妨我们也上街替卫二小姐解上一解？”

京都城内，夜里最热闹的街市在晚乐街，白日最热闹的，则在晚乐街往右拐向的长乐街。

长乐街上最惹眼的摊位，往常都是买卖茶叶的商人，今日却站了位月白罗裳的贵家小姐，铺前挂幅，上题三行大字，字字看去，不知所云。

街边，一袭石榴红衫的苏顺慈头戴帷帽而立，瞧了那铺后百无聊赖的卫千雁半晌，忽而道，“她在这儿多久了？”

鲜肉瞧了眼天色，“午时将近，该有三个时辰了。”

闻言，苏顺慈一声不发，一时默然地奇怪。

姑娘主动要来寻卫二小姐，来了却又不见，生生在这儿等了一个刻钟也不动步，鲜肉心中正疑呢，耳边突然响声。

“去看看。”

她松了口气，抬脚随人往前，却突然见那摊上出现一熟人，“姑娘！”

苏顺慈不明所以看向鲜肉抓住自己的手，“怎么了？”

“方才去卫家铺子上的那名男子，是东宫暗卫。”

苏顺慈猛地回头看去，方才还人影流动的小铺，眼下已空无一人。

晚乐街。

琉毓阁二楼的窗子敞开着，阳光斜斜地投射至木色桌几上，微风轻卷热意，吹醒塌上半昏的混浊双目。

“老先生，该用药了。”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塌上灰白布衣动了动身子，撑窗坐直，“现在是什么时辰？”

“午时一刻。”甄嘉搁下托盘，托着人手，将药碗塞过去，并扶着他将汤药仰头喝下。

“这些时日多有劳你照拂，可怜我一身病弱，实无回报之力，却也不想拂了这救命大恩。”

他寻向收碗的声响，偏过头，向甄嘉道，“丫头，你过来。”

甄嘉双眸微冷，打量了他，还是倾身过去，听道。

“你莫瞧我眼瞎，近些年也是攒下不少钱财，足有十五两金子，就埋在城外林中。”

“这样，你随我出城将东西取来，这些金子，便全数归赠与你，只当是谢了这一场救命之恩。”

话罢，近在身前的人却没有动静。

“你若不信，我也没得强求。只是有愧于你一个小丫头，好心救我，又舍得这般精贵药材，不知花销了多少银两，我却连半分也无以为报。”

“哎，”

他摆摆首，身子往后一撤，靠着窗沿处，巧遇一阵风过，吹起他散乱白发，在那渐渐养出红润的面前轻打。

一时竟似个，淳厚敦实的老道。

甄嘉仔细将药碗收拾起来，起身道，“施药救人，我家少主还不缺这些碎银。”

“真论起恩情来，先生您才是我家少主的救命恩人。”

“哦，竟还有此事？”他半回身问，脑中紧着忆起水牢那一番言语，“想起来了，莫不是水牢里那丫头救了我？”

“先生才是救人者。”

“哈哈哈哈，她倒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儿郎啊。”

窗边的人仰首轻笑罢，顺着胡须，又问，“倒是不知，贵家少主是何许人也？”

“江湖门派，不值一提。”

房前长廊，一抹红衣正驻足观望，屋里人留了盒小食，回身与她递了个眼神，一出门便将那二楼厢房紧紧锁住。

锁声不大不小，正巧让屋里那人听得清楚。

“少主……”

一楼阶下，甄嘉看了眼苏顺慈身旁之人，欲言又止。

“这位是镇北候特意为我请来的帮手，自己人。”苏顺慈出声向甄嘉引见。

她身旁，初来乍到的鲜肉向迎面俯身做礼。

“叨扰了，甄姑娘。”

甄嘉略一颔首，算作回礼，便又转首向苏顺慈道，“少主，照您的吩咐，锁门留窗，从昨夜至今，他还没有任何动作。”

“不急，先养着他。”

“过几日，你再试试问他名姓，既不强逼又要旁敲侧击，等吊足了胃口，人自然会闹出动静。”边说着，苏顺慈抬首望去二楼方向，屋顶，一只青鸟盘旋飞过，她复垂首，向甄嘉交代道，“既要着人看管，也别把路堵太死。”

“还是那句话，给这瞎子留个活口，但必须盯紧了。”

“明白。”

甄嘉言罢，又瞧了鲜肉一眼，直言道，“少主，地牢里的人昨日就快没气了，您得去看看。”

闻声，苏顺慈眉一紧，也回身看了眼，没等她开口，鲜肉便自行道，“姑娘既有要事需忙，属下便先回马车等您。”

“好。”

目送鲜肉离去，苏顺慈脸色一变，沉眉看向甄嘉，“昨日景鸣送信尚言陈嬷嬷正有好转，你找借口把人哄走，想同我说什么？”

甄嘉满脸劝诫之色，“舵主，您就这般将阁中据点暴露给外人，怕是会招来麻烦。”

“不听令，私用青鸟以致暴露的人，是你。”苏顺慈语气冷淡，隐含威慑，“我若不扯出一个江湖小派的名号，引人亲眼而见欺瞒过去，你以为她会罢休？”

“她的主子可是镇北候，甄嘉，我是在替你收拾烂摊子，你记住了。”

一语摞罢，她冷瞧了她一眼，挥袖便走。

寂寥的小院里，只见一抹红衣如火，渐消远去。

“姑娘，”马匹拴系处，鲜肉垂眉候着，“卫二小姐被太子带去了淮序小筑，往外说是三皇子宴请，但瞧着东宫像是去兴师问罪的。”

苏顺慈抬手扔给她一包新衣，上前去解拴马的麻绳，道，“前日齐家诗会，三皇子当众笑侃太子与卫千雁同游祈园一事，言之放荡，句句都冲着太子怜新弃旧而去，实在是下了东宫不少脸面。”

“照李永衍的性子，淮序小筑一场，怕是要拉老三下水。”

“下水？这是什么意思？”鲜肉不解发问。

“牡丹花会除了赏花献艺，历来，也是城中各家相看姻缘的日子，否则卫家怎会不顾自家独女大病初愈，也要令她去牡丹花会一舞呢？”

瞧着鲜肉恍然解疑的神情，苏顺慈微蹙了眉，“此举虽不成文，但到底是项经年旧俗，你在京中这么些年，连这个也不知道？”

“属下深居侯府，孤陋寡闻了。”

京都贵家府里的丫鬟，少有几个不是百事通的，而鲜肉虽有一身过人武艺，却也不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闷头汉。

她说这话，头都不敢抬起见她。

苏顺慈突然翻身上马，手中缰绳却未动，头略偏，淡眸扫了她一眼，道，“今日赴宴牡丹花会的，应该不只卫家小姐一位适婚女子。”

鲜肉两拳一抱，“属下这就派人去查。”

“不急，”她将人唤住，“青云阁在城里布了不少暗线，若有消息，甄嘉自会派人传信。”

闻此，鲜肉脸上兀地带起一道赧（nǎn)色，甄嘉忌讳的神情在脑中浮现，她将头俯地更低了，“属下令您为难了。”

“敌人做事才叫为难，你是我的人。”

“回府。”

天蒙蒙亮的时候，北阙里的苏宅就挂起了灯笼，烛光悬在大宅院的各处檐下，一明一灭，像是天上的星野坠了，扯下夜幕，迎朝阳破晓。

苏顺慈一睁眼便是沐浴焚香，整三次净身，才稍进了些吃食，便紧着换衣、梳发。

她换得是里外重层的宫装，梳得是发拢厚重的坠马髻，往日偏好的淡妆也一并换为了绯色浓抹，朱唇嫣然。

往日素雅喜淡，苏顺慈瞧着也就是位婉约佳人，她骨相上佳，模样却偏温婉，美则美矣，却怎么都不是位貌美独绝的大美人。

今日这一收拾起来，却意外地明艳，叫人心神一晃，忍不住便想要多瞧几眼。

日出金辉的光晃晃打在铜镜里，镜中，鲜肉打开妆匣的手微微一顿。

“怎么了？”

小剧场：

全员试探的一章：

“多面间谍”苏顺慈：

面对性格单纯但行动力top的鲜肉——主动掉马，激发愧疚。

应付性格执拗好独断但心系事业甄嘉——我还不是为了你，为了大局！

“弯弯绕绕”老瞎子：

救人不谋财，必有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