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有些冷，没开窗户的保姆车正好隔绝寒意，很惬意的温度，若是再惬意地靠在身边人的身上，那必定要催生出融融的睡意。

容祖儿很放心地靠着霍汶希，这两天的疲惫全化作倦意，汽车稳稳地行驶着，有一瞬间觉得身边这个突然出现的人不是那样真切，于是一面抬眼观察着经纪人的神情，一面摊开她的手，把自己的手放进去。

霍汶希没有推拒，任她细长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挠着自己的掌心，像挠人的小狗。

“生意都谈完了？”倦得有些闷，容祖儿忍不住开口问，“这么快就回来……”

“嗯，今晚跟杜总有个饭要吃。”霍汶希很实诚地回答，但看容祖儿听到这个理由时黯淡下去的神情，又找补似的添了一句，“去之前想先来看看你。”

“看我？”不想听她讲别的理由，但真的讲到自己身上时，容祖儿又有些难为情，撇着嘴赌气似的按了按她的手心，“我有什么好看的？二十多年了还没看够啊……”

“想你了嘛……”霍汶希犹犹豫豫地回答，竟给人听出一种忸怩的意味来。

容祖儿觉得好笑，想逗总监的心思都要溢出来了，歪着脑袋问她：“这才几天，就这么想？”

谁料到霍汶希直接把这个问题丢回去了，一脸受伤地问：“你不会没有想我吧？”

容祖儿瞪着眼，霍汶希今晚的反应简直让她始料未及，脸上忽然泛红，嘟囔着丢开她的手：“我才不要想你！”

霍汶希却依然笑着，细看着容祖儿泛红的脸颊，幽幽地说：“哦，我知道了，你这两天一定玩得很开心，才不会想无聊的生意人呢！”

她要谈起这两天的事，容祖儿就更发愁了，往霍汶希怀里蹭了蹭，逼得她必须要伸手把自己揽住，才话不知所起地叹了一声：“唉！”

“叹什么气啊？”霍汶希沉了沉眉，“被欺负了？”

“没有。”容祖儿声音闷闷的，“有的人对你太好，你反而无所适从。”

“多交朋友是好事嘛！”霍汶希安慰她说。

容祖儿有一点点疑惑，霍汶希居然不问她跟李导演拍MV的事，明明每次提起李导演她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精明如霍汶希，不会不懂得她说的“有的人”是谁吧？

“昨天拍完MV，我们去酒吧庆功了。”容祖儿说着便看看霍汶希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但她还是要补充解释一番，“我是说……我和李导演，还有李斯丹妮。”

容祖儿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解释还有第三人在场，似乎只要一说自己和李导演独处，就会把霍汶希气得跳起来……她会生哪门子气呢？现在这副淡然的样子，也不像会生气吧？

映入眼帘的，是容祖儿一脸心虚的样子，霍汶希抱着她，面上神情变得更柔和了些，其实发生什么事情早有眼线汇报过了，她却这样怕自己生气，这只让霍汶希心里浮起一丝负罪感。

霍汶希的指尖揉进她又长了一截的卷曲金发里，柔柔地笑着，不再像之前那样试图劝她换个合作对象：“你喜欢合作，下次还可以继续合作。”

容祖儿怔怔地望着她，那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温柔，就像旷野上的风，没来由地想起什么来，容祖儿忽然试探着说：“李导演送了我一份见面礼，是我考虑不周了，合作两次，都没有想到要送她一个。”

“她送了什么？”

“一个乐高积木。”容祖儿盯紧了霍汶希的脸色，很谨慎地说，“拼好之后，就是一架风车。”

霍汶希置于她发间的手一顿，面色有些僵，然而只是在容祖儿面前一瞬闪过，便又无害地笑着，很刻意地问：“什么风车？发电的还是车水的？”

忽然有些扫兴，容祖儿不知道自己在失落什么，避过霍汶希抚摸她头发的手，坐直了身子从她怀里退出来。

“荷兰的风车啦！陪米菲的。”

大概只是她的眼线没给她汇报到如此细节的事情吧。

霍汶希整理了一番被人蹭皱了的西装，像是一点也不在意什么米菲和风车，车已经行了很远了，她得安排接下来的事：“等下先把你送回去，累了几天了，早点休息。”

要回去么？容祖儿扭头望向灯光寂寥的车窗外，几乎可以想见一个人待在酒店里又将是挥之不去的沉闷暗色，这两天与李斯、与李导演、与阿朵，密集交流到事业之外的事情，疲惫不仅来自身体，心里有一种微妙的空落感，没有一刻如现在这样对独处也产生焦虑。

夜里冷，但热源就在身边，容祖儿回头看霍汶希时，意外发现经纪人也在看她，霍汶希今天没有总是看手机，似乎说“想她了”这句话也不是在调笑，她幽深的瞳孔吸引着容祖儿，总是听话的小朋友忽然犹豫着问：“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

她的声音软得让人不忍拒绝，霍汶希凝视她很久，容祖儿违背经纪人的意愿提要求时，甚至是不敢抬头看人的，但怯生生的语气已经暴露她的脆弱无助，真要把她丢进无边无际的长夜里，霍汶希心知自己没有那样的狠心。

“好。”霍汶希很顺利地就答应了，于是望见容祖儿抬头时，眼里一片光彩夺目的星星。

杜华是霍汶希到内地以来，合作最深入的一个娱乐公司高管，综艺节目这个名利场，当然不只表面上的那些事，镜头前的东西只是一个平台，其下充满了利益纠纷和深度合作。说是吃饭叙旧，其实也没有什么旧可以叙的，从邀约的话里，霍汶希就能听出来对方的算盘，但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杜华的面子，霍汶希愿意给。

与上次一样，在同为女性高管的饭局上，霍汶希会更放心带上容祖儿一起，尽管小朋友的胃早就没有加班工作的习惯，过了六点就不会再吃东西，更不可能帮忙喝酒，霍汶希只是单纯地带她在身边，也不要求她做什么，随小朋友坐在她旁边，不安分的手在桌子下面百无聊赖地玩着桌布。

“祖儿真的很自律。”杜华在询问几次都说不用顾及容祖儿时，露出赏识的目光。

“自律是做艺人的基本修养。”尽管有人夸她的艺人时总会忍不住骄傲，但霍汶希还是尽量说得客观。

“艺人的基本能力固然是吸引粉丝的重要原因，但现在这个网络社会，适当的炒作，也是打开知名度的有效手段。”谈事情前，因为看到容祖儿也跟着来，杜华忍不住闲扯了两句，“以前我听到Mani的大名，尽管如雷贯耳，也总是怀疑香港人北上，能不能适应内地的这一套规则，你们北京的公司看起来总是比内地其他娱乐公司更实在一些，但也平白错过了不少风口。”

霍汶希不可否认她有因为不熟悉内地舆论环境而错过一些机会，但回想起来，能够在内地站住脚，绝不是靠舆论去硬推：“网络舆论瞬息万变，不是一个人一家公司的力量就能把控住的，我做事情，会更关心更长久的那些东西。”

“我现在才明白，也许只是你想捧的那个人还没有到位而已。”杜华听着她过于官方的话，轻摇着头表示自己对霍汶希的行事风格有过研究，“你看，祖儿一来，什么网络舆论，你们也都能熟练运用了。包括姬圈红利，你们真的……太逼真了。”

杜华口无遮拦的话听在两人耳朵里，原本百无聊赖玩着桌布的容祖儿慢慢抬头，满面愕然地看看杜华又看看霍汶希，霍汶希的神情让她看不透，耳边继续传来杜华的声音。

“其实乘风破浪这个ip面向的观众，除了想看三十多岁的姐姐再就业的，就是想要窥探姐姐们共处的可能性的，在上一季他们就已经看惯了姐姐们内部组成的各种感情联结，却没有导师和选手的这种新鲜度。”杜华是一个纯粹的商人，这几天开始露头的谣言被她关注到了，于是在心里用商人逻辑建设出一套霍汶希的炒作手段，“网上关注你们的人很多，前段时间还有绯闻出来，一看就是谣言，但很多人愿意去自我麻痹。因为这些事情，祖儿的关注度有所上升，大家愿意多看她，也愿意去看她一路走来的故事，当然过往的历程不是每件事都可以摆在台面上来讲的，而如今一个谣言式的绯闻，就可以用一个假象去将过去的事情也虚化成假象，舆论很盛，但总体可以控制在正向引导内。Mani，不得不说，你的手段真的很高明。”

霍汶希拿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颤，脸上在礼貌微笑，眼神却冷得吓人：“杜总，我想你有些误会。”

“Mani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杜华却不为所动，她的这套逻辑已经圆合了，由不得这位既是合作朋友又是商业对手的解释，“经纪人亲自下场与艺人搭伙，是最有效的打开声名的方式，因为不用外人插手，需要的时候随时可以维持或中断这段关系，合约上白纸黑字，对双方也不会有过多的枝节横生，况且经纪人和艺人天然带着有私生活上的联系，不容易被人看出破绽……”

“杜总，其实公众人物摆在人们面前的感情不一定就是假的。”一直沉默的容祖儿忽然插话，“能够传播那么远并为人相信的东西，多少都有些来历的。”

忽然这么两句，把霍汶希听出一身冷汗，连忙劝阻：“祖祖，你不懂不要乱说话。”

“不是吗Mani？我们二十多年的感情，就算真的领证了又怎么样呢？”容祖儿看看霍汶希，一双大眼睛里盛着疑惑也盛满了勇敢，“我们之间的感情哪里需要表演？大家看到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是爱情就很难接受吗？大家要理解成爱情，那就是爱情咯！”

“容祖儿！”霍汶希忍无可忍地打断她，于是看到微张着嘴的小朋友，眼里的勇敢逐渐变成一种受伤的情绪，霍汶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太久没有直呼其名，这样气急败坏又坏形象又伤人心，但无奈，她在桌子底下伸手想去握容祖儿的，却被人巧妙躲开，于是桌子下面的手，便攥成了拳头。

“她这个人最不会的就是讲话，这几天又太累了，非要跟着我过来，杜总你不要放在心上……”霍汶希冷静下来赔着笑，侧眼又吩咐不要她碰的小朋友，“你又不吃饭，去车上等我。”

语气虽然不再是责备了，却多少带了点催促的意味，容祖儿闷闷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倏地起身，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杜华冷眼看着桌子对面发生的这一切，体面的霍总监大概自己也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目光是追着容祖儿的身影落到门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