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谈得敷衍，自从容祖儿出去，霍汶希的心思就一直不在酒局上，双子的心思难以捉摸，巨蟹的心思也摇摆不定，刚才还在车上往她怀里挤的人，此刻又生她的气了。

酒没有喝很晚便回了酒店，霍汶希盘算着要怎么说，以核对行程为由让容祖儿在总监套房那一层落梯，容祖儿也没拒绝她，只是一路无言，确认完近期行程后，便转身要回自己房间去。

她这一趟生气，不像之前小朋友生闷气的那副模样，霍汶希知道有些话必须现在讲，尽管自己心里也没有底，但说开总比闷在心里好。

天后明天就要分歌词了，第四次公演提上日程，她需要全身心地投入训练。

“祖祖，你等一下！”

偌大的客厅里，窗帘没有拉上，投进来外面星星似的满街霓虹，霍汶希起身叫住了要走的容祖儿。

“有什么工作要交代吗？”容祖儿倒也乖乖停下来了，只是站在玄关处回头，用几乎不会用上的称呼叫她，“霍总监？”

“祖祖，你一定要生这种无名气？”霍汶希更不知道要从何说起才好了，隔着让她觉得不冒犯的距离站着，像劝小孩子一样地说，“杜华是现下的合作伙伴，但也是商业上的竞争对手，有些话不能够在她面前说的。”

她要解释席上的事情么？霍汶希大概都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又或是知道，但装傻也是霍汶希惯用的手段之一，容祖儿轻笑了笑，语带讥讽地说：“你是觉得不能在杜总面前说，还是觉得根本就不可以公之于众？”

“什么意思？”霍汶希皱了皱眉，容祖儿这样的态度，总监可能也要生气了，于是话里带着质问与坚定，“我以为对我们的关系，我已经说得足够明白……”

“是啊！够明白了！只可以去尝试，不可以去确认的关系是吗？”容祖儿觉得好笑，霍汶希跟她讲过的那些空港的故事，如今想想真像是哄小孩啊，“Mani，可是你对我有几分真几分假，你自己又明白吗？”

“什么真假？”常年冷硬的心像是被谁揪住一样狠狠痛起来，霍汶希难以置信地盯着今日莫名叛逆的容祖儿，问，“网上的一点谣言，就可以否认我们二十多年的感情么？”

“你知道那是谣言，那你又在做什么？利用我们的感情去迎合观众，然后替我打开内地市场吗？你有没有问过我需不需要，还是说经纪人拥有调度艺人所有资源的权力，包括调度他们的感情？”杜华所说的功利性的营销，放在任何时候容祖儿都是不太相信的，但很多事情想来，确实符合霍汶希一贯的做人风格，客厅的灯明晃晃地亮着，洒在霍汶希身上的光晕看起来是那样不真实，两两对望，却也沉默，霍汶希没有话去解释，容祖儿开口时已带着一丝哽咽，“其实Mani，我多希望那不是谣言。”

霍汶希无话可说，不得不说杜华这招用得令人猝不及防，打在她的软肋上，进退维谷。可容祖儿近乎破碎的神情确乎让她心痛了，其实很想像在飞雪的阳台上那样上前两步径直抱住她，但理智告诉她此一时彼一时，再这样做只会适得其反了。

“祖祖……”霍汶希颤声只能叫她的名字。

一瞬间的恍惚，容祖儿控制住了喉中哽咽，抬头看看透亮的天花板，把眼里的东西一并收好了：“可能李导演说得对，爱人的义务和权利同样对等，不给，却要占有全部感情，这不公平……”

“李导演，李导演，你很喜欢她是吗？喜欢到可以听她的话来否认我们的感情？”她每次一提李导演，霍汶希的心里就没来由地烦，更何况是在这种时候，两次合作，到底让人见缝插针地夺走了些什么东西，“祖祖，你知不知道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冒冒失失地就把自己的真心交给别人看……”

容祖儿愕然盯着忽然满身戾气的霍汶希：“那是你给我谈的导演不是吗？霍汶希，你讲点道理，那是你安排我去合作的，我信她是因为我信你！”

“那是工作！”霍汶希止住她幼稚的发言，极严肃地说，“经理人在考虑一个人是否能够胜任这项工作时，只会有能力上的考量，至于其他的那些东西，作为权衡但并不那样重要。其实我上一次就想提醒你，不是所有合作过的人都适合交朋友，你不懂，你兴致勃勃的样子我也怕伤害你，我没想到还会有第二次……”

“你早就在调查她？”话被容祖儿打断了，霍汶希恍惚的目光聚焦到她的脸上，才发现叛逆的小朋友脸上尽是受伤的神情，“你在我身边安插眼线，又调查我的朋友。”

霍汶希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眼里一慌，试图找一个合理的解释：“祖祖，你听我说……”

“好可怕的控制欲……”过去是安全感的东西，在争吵中也可以定义为“控制欲”了，容祖儿不知道脑子里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三个字，但李导演那天说的话，没有人跟她掏心掏肺地讲过，容祖儿早就听进了心里，“Mani，你有没有觉得，打着爱我的旗号剥夺我爱别人的权利，过分的占有与控制，其实是在消耗我的感情？”

“这也是李导演告诉你的？”这种话绝不是容祖儿可以说出来的，霍汶希猜也猜得到，“祖祖，我不知道她都跟你说了什么，你又是以怎样的心态去听的，但我要告诉你，这个人在感情上劣迹斑斑，她曾经追到片场骚扰女艺人，其人是玩世不恭的本性，不会对任何感情负责任……”

“我有说过我想要跟她谈恋爱么？为什么这样如临大敌？”看大经理人慌乱的样子，容祖儿只有冷笑，“还是说，Mani，你会忍不住地把任何与我走得近的人都当作假想敌？”

霍汶希无话可说了。

第一次，她在她自己的艺人面前败下阵来，而且输得这样彻底。

做经纪人二十多年的话术没有一项可以管用，其实自问，霍汶希从没觉得自己是杜华所说的那样，用迎合观众的假事情来操纵舆论的那种经纪人，从一开始她所秉持的就是“真的才会长久”，可如今要她自己去将一段真事否定为假事，所站定的立场本就没有根基，又谈何维持？

见她默然不语，容祖儿收下了唇边讽笑，看霍汶希的眼神甚至带了一点可怜：“Mani，我真的很想知道，过去你每一次给我介绍恋爱对象的时候，心里都在想什么？是会暗暗地拿那些人与你自己比较，然后在我一次次的失败经历中获得一些优越感，还是会想，干脆你自己来接下我这个麻烦的女朋友算了？”

然而霍总监明面上还是体面的，她穿着熨得笔挺的西装，也讲着不容有失的话：“祖祖，我以为你已经可以接受我们的这种关系，也可以接受，不可以公之于众，是为你的未来着想。”

“什么关系？我回头就一直有你的关系吗？”曾经觉得找到解释，但如今想想只觉得好笑，容祖儿几乎没有责怪过霍汶希什么，但事已至此，责怪和自责，都是钝钝的心痛，“我也曾想过把它维持下去，但这根本不现实，名不副实的关系就像空中楼阁，私下里和明面上明明就只是你一个人在主导，却只允许我作出划定界线内的反应。霍汶希，我麻烦你清醒一点，真正的爱是控制不住的，明明你也在越界，一次又一次地送给我梦幻泡影！”

霍汶希其实毫无立场去指责容祖儿的贪心，她说得没错，自己也是贪心的那一个，打着“老母爱你”的旗号，道貌岸然地做着明明情侣才会做的事，这样的纠缠看不到尽头，却时时会在临界点迎来爆发。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对这样不对等的关系如此理所当然，是不是在你眼里我既不可能爱别人，别人也不可能来爱我？”容祖儿讲到一半，又是哂笑一声，“不对，我已经爱过别人，那么其实你就是认为没有人会来爱我，才会心安理得地认为连这种关系也可以一直维持下去……”

她竟要归因到这里么？霍汶希宁愿她骂自己：“祖祖，我不是……”

容祖儿投眼过来，那种盈盈烁烁的眼眸，掩掉了霍汶希想说的一切：“Mani，原来在你眼里，我是这样不值得被爱的一个人吗？”

“祖祖……”

“好了，Mani，既然你只想要做我的经纪人，那这样的游戏也不要再玩下去了。”容祖儿的眼睫扑闪扑闪，转身转得决绝，她的声线趋于平静了，好像是在与经纪人谈一桩再寻常不过的工作，“我们都退回各自的本分上去吧，你不要觉得我有什么特别，从今以后，我也只当你是经纪人，一直以来，只不过是我贪心，是我做错了。”

等在门口的小王没敢进来却也没敢走，开门的一刻见容祖儿一脸坚定的模样便是一惊，还未来得及礼貌地打声招呼，天后已经按了电梯上楼去。

门关的一刻，才终于卸去一切盔甲，容祖儿像脱了力一般，顺着门板滑坐到地上。

有一种哭都哭不出来的心梗，屋里漆黑一片，她也无力去开灯，摸出手机很快地翻到一个电话号码，却又看了看凌晨时间，放下了手机没有拨出去。

屈膝环住自己，房间的角落里，她把自己收成很小一团，但地上的冷气无人温暖，便还是瑟瑟。记得几个月之前也是这样独自倚门，然后给妈咪去了电话，放声哭了一顿，明明什么也没告诉，心里却舒坦了许多。

凌晨一点，妈咪也睡了吧。

不知道呆坐了多久，发着寂寥光芒的手机还是映上容祖儿的脸。

“阿J好像失恋了。”她慢慢地打字，“我没想过，还以为是阿J最牢靠的一段恋情。”

想了想，又补充两句：“好奇怪，根本就没有被承认的恋情，也是会失去的啊……”

发完便开了灯，一室灯光洒下，她才发现，因为不常在自己房间住，所以房间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

目光聚焦到她放在桌上包好的乐高积木上，手机很快便传来了提示音。

“今夜星星很好，小兔子不要忘了看星星。”

是荷兰风车。

容祖儿拿着手机怔了一会儿，然后走到落地窗边去，一把拉开窗帘，黑漆漆的天空明明什么也没有。

“骗人！”

忿忿地回了两个字，要把窗帘拉回去时才恍然发现。

其实外面的一城霓虹，也像极了一闪一闪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