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城中心是苍月皇宫，像李璋这样的王公贵族，朝廷官员一般都住在城东，富商巨贾则选在了城西。

在卫阳但凡有点名气的商人都会在卫阳城西买上一处宅子，以便走动，其中辜家的黛园便是城西最豪华的几处之一。

夜幕降临，整个黛园灯火通明，正厅更是如同白日一般。此时已经用完晚饭，辜如月有些忐忑，时不时地偷偷打量堂哥辜如海，希望能看到他紧绷的脸缓和的征兆。

辜如海比辜如月早半天到的卫阳，他刚回黛园几个时辰，下人就来报说二小姐也来了。他当时还一脸疑惑，以为听错了，眼神扫到一旁的妻子，见她神色有些不对，便知她是知道内情的。

原来他们从海州出来，辜如月就悄悄跟在后面，又有自家妻子帮忙掩护，他这一路硬是没发现。

本想着来就来吧，自己这个堂妹，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儿，从小被宠着长大，率性而为的事做了不少，这也不算什么大事。

结果一问，为什么晚到这么久，才知道她跑到三王妃的店里闹了一场，还引起了围观。

想起此次来卫阳，父亲和大伯叮嘱尽量低调，辜如海脸色更黑了几分，深吸一口气，责骂的话还未出口，一旁的孙雪微见自己丈夫这般模样，忙抢白道：“妹子本来只是打算去吃点东西，哪知那望月也在，一时气急没忍住。”

见自己妻子不仅帮忙瞒着自己，犯错后还不与自己站在一起，辜如海顿觉心里堵得慌：“就是让你给纵容的。她要收拾望月有的是机会，非得跑到人家三王妃的店里去闹吗？”

“我看那三王妃也没有生气啊！”辜如月辩白道，“反倒是哥哥你比较激动。”

见辜如月似乎一点都没有认错的打算，辜如海冷冷道：“你说要是她知道你来卫阳城的目的，她还会不计较吗？我可听说三王爷与她恩爱得很……”

“你少说两句。”孙雪微皱着眉出声制止道。她知道自己丈夫这些怒火有部分来自自己的隐瞒，本打算低伏做小，把他立毛捋顺，却没想到自己丈夫气急之下，这么直白地戳穿一个女孩子的心事，尤其是现在这些心事只能成为虚妄的时候。

辜如海知道自己说这话刺耳，但想着辜如月如今身在卫阳，又是特殊时期，也顾不得许多，她应该要成熟一点了，于是继续道：“我说得有错吗？想必大姐姐也跟你讲了，三王爷带着她去见了佟先生，他最了解三王爷，连他都说三王爷看重三王妃，这意味着什么我不说你也知晓。”

这倒不是佟全安嘴碎，他知道辜如月对李璋的心思，所以才将此事在闲聊中说给了辜家人听，大家都是明白人，心照不宣，也不至于耽误了辜如月。

“我知道，我总要来看看才甘……”辜如月惨白着一张脸，饶是她再怎么骄傲，此情此景哽咽失声。

对于他们夫妻之间的恩爱，姐姐辜如兰跟她说过不少，纵使心中有数，但此时提起心里还是阵阵酸痛，毕竟是从小就喜欢的人，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割舍的。

从小到大辜如海从未在辜如月脸上看到如此落寞的神情，不禁有点后悔刚刚的咄咄逼人，缓和神色语重心长道：“你既然有分寸，我就放心了。明日你同我去王府时，还是同三王妃赔个不是。大姐夫看重这个弟弟，将来三王爷权势就不必说了，咱们辜家要想维持这富贵，大姐姐想要坐稳后位，必须要和他处好关系。”

“嗯。”辜如月轻轻点头道，她虽然大小姐脾气，但是是非关键还是拎得清的。

孙雪微见辜如月如此表态，放心了不少，鼓励道：“依我看妹妹性格单纯率真，嫁给三王爷未必合适，海州多的是青年才俊，何苦远嫁到卫阳这么远的地方？”

嫂子一番好心安慰，辜如月是领情的。只是这番话虽然在理，但脑海里闪过的脸庞，那双清冷极具穿透力的双眼，心里一阵瑟缩，笑容透着勉强。

因为辜如海一到卫阳城就递了拜帖说第二日便要来拜访，沈雪只好留在府里和金嬷嬷一起为招待辜家一行人做准备。

此次辜家人来主要是为李睿回卫阳做准备，吃饭什么的都是次要的，主要是谈事。所以沈雪并没有花太多精力在席面上，只让管家周伯多多留意即可。

辜家人如约而至，辜如月不出意外的也来了。没了昨日那般气焰，只是乖顺地与一穿鹅黄长裙的女子走在辜如海的身后。

看这打扮，沈雪猜测多半是辜如海的夫人孙氏。大家互相介绍寒暄着就进了大厅，周伯早就安排好的酒席，众人入座。

孙雪薇率先端起酒杯冲沈雪笑道：“昨日妹妹在王妃店里闹了一通，回去后我们已经狠狠责备。作为嫂子，我先看管好她，这边给王妃赔罪了。”

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沈雪自然不能计较，也没打算计较，忙说不妨事，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她从未这样喝过酒，辣得直咧嘴。

见她如此说，孙雪薇忙拉着辜如月：“虽然王妃大度不计较，你也该赔个不是。”

辜如月到底是大家闺秀，礼节人情也都是懂的，站起身来，冲沈雪拜了拜，沈雪自然不能端坐着生受这个礼，赶紧站起来扶住辜如月：“没事。”

然后凑到她耳边悄悄道：“我知道你不是针对我。”

辜如月愣了愣，随即满是感激地冲沈雪微微一笑。

李璋他们要谈的正事十分要紧，要关起门来说，饭桌上不过是谈天说地。辜如海见识广，风趣幽默，一顿饭吃下来很是尽兴。

饭吃完后，沈雪准备尽一个女主人的职责，带着辜家女眷四处闲逛消磨时间。

“你也来。”李璋却道。

沈雪有些意外，下意识以为李璋喝醉了，可见他神色如常，双目炯炯，没有半分醉意。

“我也有些困乏，不知府上可小憩的房间。”孙雪薇抬手抚额，一脸歉意地问道。

三王爷想要自己的王妃作陪，自己当然要识趣。再者，男人去谈正事，女人凑在一起等其实是最无聊的，无聊的人已经很多了，没有必要再加一个。

为了不让孙雪薇和辜如月觉得自己被怠慢，沈雪决定亲自带着她们去事先安排的院子休息，一切安排妥当后才快步往李璋的书房赶去。

没想到李璋他们硬是等到她到了才开始。沈雪更觉惶恐不安，忖度着下来一定告诉李璋不要在外人面前这样给自己的面子。

良禽择木而栖，辜家人愿意投靠李睿一派，肯定希望自己投靠的人是个英明公正的人。李睿和望月的事已经让辜家人失望了，若是李璋再表现出这样的倾向，怕是会失掉人心。

结果担心什么来什么，李璋见自己神色凝重，眼睛就跟黏在自己身上一样，沈雪只好假装没看到点头到：“久等了，开始吧。”

李璋见她反常的冷漠，想着待会再问也不迟，转了话锋同一旁等候多时的辜如海道：“之前母后祭日，我已经探过皇上口风，他已经默许兄长回卫阳城居住。”

“人回来了，离恢复身份也不远了。”想当初皇上在朝堂上，当着一众朝臣，不顾帝王威严，暴跳如雷地发誓赌咒，和李睿生生世世不复相见，沈雪不禁唏嘘，“白云苍狗，世事易变。”

好了伤疤就忘了疼是人的通病，就算你是九五之尊也逃不了这个定律。当初皇上被太子和赵家的权势压得惶惶不可终日，把他们解决了之后是睡了几年的安稳觉的。

时间流逝，蓦然回首，岁月忽已暮，人到了一定年纪就会开始频繁地想起过去。

深宫寒月，清冷无声，一人独坐，感慨物是人非间，那些旧面孔像月光撒满庭院一样无声却不可阻挡地涌入脑海：少年就结为夫妻的皇后，鲁莽却不失单纯率真的小舅子，跟年少的自己一模一样的长子李睿，他们看自己的眼神也像月光一般冰冷，落在身上。

时间悄然却有力，所有的喜怒悲伤，爱恨纠缠，是非对错在其面前都显得如此不值一提。

辜如海见这最难的关卡已经打通，大喜过望，激动道：“那我们这就回去安排大公子回卫阳的事。”

“不急。”李璋道，“先安排老师回来见完皇上再说。”

辜如海被这么一点，立刻冷静下来点头道：“对，此事不可操之过急。”

佟全安虽然隐退，但民间朝堂还有他的传说。他因为德高望重，才高八斗才被选为太子太傅，李睿出事时，他周围的人贬的贬，杀的杀。却没有一个人敢动佟全安。

佟全安当初婉拒皇上拜他为相的提议随着李睿离开，让其一直如鲠在喉，总觉得天下读书人都在背后说自己对太子不公导致贤臣出走。

如果佟全安回卫阳，那算得上是某种意义上的和解。沈雪想不出意外的话，皇上肯定要办一个盛大的接风宴，借此昭告天下：“朕和佟全安和解了，你们可以闭嘴了。”

至于佟全安，到时候自然会替李睿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