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舒扫了眼厅中人们的情况,他们歪歪斜斜倒了一大片,好在暂无性命之忧。
可下一秒,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再次看了一遍厅中众人。
等等,慕天奇呢?眼下他中了软骨散,此刻是杀他的最好机会。
莫非他跑了?
她神情一凛,巨大的恨意如同海啸席卷而来,她的眸子逐渐,染上一层血红色。不行。她今日必须将他杀了!
厅中无人,亦不在内院,那就证明他出去了,她急忙奔出正厅。
前院。
大雨滂沱,雨声连绵不绝。
慕天奇正艰难地挪动自己的身体,离院子门口越来越近。他必须逃走,他知道,若不跑,邱倩定然会杀了他。
他手指死死扒住地面,指甲陷进泥里,他试图往院子门口爬。
他要下山……要回玉瑶山庄去。没了盟主之位,他便另寻他法,他定要其他人高看他,要其他人推崇他……权,他要权!
他催动内力,不惜以极危险的功夫冲击经脉。强劲内力将堵塞的静脉冲开,强行让肢体行动。
血液逆流,他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但好在力气确实回来了不少。
他缓缓撑起身子,从在地上爬行的姿势变成了膝行,竟也可咬着牙勉强往前一段距离。
这时,远处传来一道声音。
“往哪走啊。”
很冷漠的声音,平静得如同一滩死水,可其中又蛰伏着拼命压抑的的情绪。
声音融进嘈杂的雨声,有股莫名的危险气息。
慕天奇一愣,透过朦胧雨幕,三丈之外,依稀看见一个人,那人正站在庭院门口,拦住他的去路。
天幕之上,黑云沉重,突有一道惊雷骤然在头顶炸开。
他抬头,趁着那刹那闪电的光,看到了那执剑而立的青衣女子,他抹了抹眼睛,这是……百晓阁夫人?她为何没中软骨散?
没多想,他心下一喜:“快!你扶我一把!”他现在急需一人来将他扶起来。
青衣人没理他。
他看着雨幕中的她,还待再说些什么。
然而,那青衣女子只是缓缓抬手,竟摘下了头上的幕篱。幕篱掉在地上,他也因此看清了女子真容。
十六七岁的年纪,容貌清丽,眉如远黛,一双秋水之眸,气质倔强而疏离。那双眼睛!柔和的弧度,卷密的长睫,眼睛的形状……
——跟记忆里某个故人逐渐重合。
很陌生,可偏偏又是那样的熟悉。
“司柔……不!你是……慕……你是慕云舒……”
他身子猛地一抖,剧烈晃动,他像是见到了鬼一般,张着嘴,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是我。”慕云舒眼中一片冰寒,朝他的方向走近一步。
他慌慌张张地回过身,手脚并用,疯狂地往正厅方向跑。准确来说,也不叫跑,他只能在地上狗一样的爬。
爬时速度太快,他摔了一脸的泥巴,可他浑然未觉,依旧奋力爬远。
看着慕天奇的狼狈模样,慕云舒只觉得好笑。当初,她也是这般,在地上难堪地爬,而那时,他用他的剑将她钉在原地。如今,他伏在地上,却是风水轮流转了。
她又想起了三年之前。那些挥之不去的画面在她脑中重现。
三年了,做过无数次噩梦,她记得每一个细节,一想起,便如同千万根银针同时扎进她的肺腑。
巨大火焰吞噬的阁楼,肢体断裂满脸青紫的司柔,还有砸在司柔身上沉重的横梁……火海中司柔的痛苦的呼唤,颓然落下的手臂,和逐渐逝去的生命……
当时,她所谓的这个狗屁父亲,亲手杀了她的娘!
雷电划过天幕。
身后一片响动。好像是叶蒲他们和邱倩又打回到正厅中了。
可她无暇顾及。
雨水沉重地落下,她被雨水糊了满脸。闪电的光照亮她惨白的脸,如同地狱中的罗刹。
她缓缓靠近慕天奇的方向,提着剑一步一步往前走。
锋利的剑刃泛着森森的寒光,被雨水洗涤得愈发可怖。
“你难道要杀我吗?”慕天奇惊愕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
“不然呢。”慕云舒的脸色掩在晦暗的天色下,浑身散发着戾气,“你还记得三年前我娘怎么死的么?”
“司柔……司柔……”
慕云舒神情冷厉:“她是活生生被火烧死的!”
活活烧死。她说出这几个字都觉锥心刺骨。
司柔活着的时候,不会武,很少受伤,总是温柔待人,平常绣花被针扎了都会怕疼,可她却死前却那样惨,被打残了又扔进火里……她该有多痛啊。
执剑的手因为用力青筋暴起:“你年轻时如果不是娘救你,你早就死了!可你呢,你怎么对她?你辜负她、冷淡她、侮辱她、甚至还要杀死她!她又做错了什么呢?娘就不应该救你!”
她眼中充斥着暴怒的寒光:“三年了,已经三年了,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么!这三年,日日夜夜,我都盘算着怎么杀你,盘算着要将你敲骨吸髓,千刀万剐!”
他瑟缩着往后退。她继续靠近他,剑刃离他更近。
最后,剑尖贴上他的喉咙。
“好在老天有眼,今天,我终于有机会杀你了!”
剑刃上的雨水冰凉至极,慕天奇被吓得瘫倒在地。
“舒儿……舒儿!我是你父亲啊!你怎么可以对我动手!”
他颤颤巍巍地抓紧了慕云舒的裙角:“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便是弑父,你怎么可以弑父!”
“父亲?”慕云舒面上是凄然的笑,她讽道,“我娘呢,她难道不是你妻子吗?你将她活活烧死的时候可有想过她?”
她握紧剑,剑已划破他脖子上的皮肤,落下一串血珠。
慕天奇猛地爬了两步,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舒儿……舒儿!我死了,这世上你就没有亲人了,你不能杀我……不能杀我……”
他声音沙哑不堪,甚至眼角都渗出几滴眼泪。
“杀你娘……有苦衷,是有苦衷的,你先别杀爹,听我解释!听我解释!舒儿!”
慕云舒身子颤抖起来,她抬头,任凭雨水混着泪水流下来。原来不知不觉,她竟也流泪了么。
这声舒儿,她有太久没听见他叫了。她又何尝没有幼时的记忆?
这一身武功,这凌厉的剑术,大多都是他传授,他也曾温和对待司柔与她,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也是温馨幸福的一家人……
她抽泣出声。泪水与雨水混杂在一起,流了满脸。她再也忍不住,哭起来,雨水滴到嘴里,很凉,又很涩。
胸口剧烈起伏,她逼着自己忍住泪意。不,她不能心软,她必须杀他。她的视线于大雨中逐渐变得坚定。
她抹掉眼泪,杀意尽显。母亲的公道,需她来寻。
然而,就在她迟疑的这一瞬,慕天奇手上突然多了把短匕首。
他眼中满是杀意,趁着她悲痛欲绝的这一刹那,一边拽着她的手将她拉倒在地上,一边刺向她胸口!
她的剑脱了手,也失去了平衡,整个人摔倒在泥里。
慕天奇靠着逆冲静脉,竟恢复了些许武功。
绝情杀意,再不掩饰。那一声声“舒儿”也与司柔临死前的呼唤不同,只是鳄鱼的眼泪罢了。
这时候,他只是想杀她。
慕云舒终于悔悟过来。
她喉咙里溢出一声嘶哑的怒吼,旋即,屈肘将那匕首击落。
然后她反身将慕天奇控制住,这回没再心软,手起剑落。
“噗呲”一声,一夜霜没入了慕天奇的胸膛。剑刺进血肉的声音清晰无比。
“啊……啊……”他目眦欲裂,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开始剧烈抽搐。
她面色冷酷,又将剑往里刺了一寸。这样,必死无疑。
起初他还紧紧抓着剑,可慢慢的,他的手从剑上滑落下去。
他死死注视着慕云舒,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她亦注视着他,看着他这条命逐渐消逝,看着他逐渐停止了呼吸。
顷刻,他的头一歪,再无声息。
一道惊雷劈下,声响炸耳般震颤人心。闪电如同天地的裂痕,照彻世间。
血从他的胸口狂涌而出,溅了她一脸,也溅上她的衣裙。炙热的血喷洒在她白皙的脸上,浓重的血腥味让她忽视不得。
那血淌到了地上,渗进了泥里,混进了滂沱雨水里。
他死了。
三年前的仇,终于报了。
她看着他的尸体,下意识抬手,将剑给拔了出来。
白刃进,红刃出。
慕天奇的身体如一摊烂泥滑落,沉寂无声。
她起身,退后几步。
青色裙角拖了一地的血水,与污泥混杂在一起,看不出本来面目。
血一滴滴从剑尖落下。鲜红刺眼。
这是一夜霜第一次见血。
也是她第一次杀人。
她怔忪麻木,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剑,愣愣地看着那个死掉的人。
一时间迈不动步子,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又该做些什么。
突然,视野中人影一闪,有人被击飞,从正厅那边被甩了过来,那人直直摔到了她的脚下。
是杨玉书。杨玉书挣扎着,想要起来。
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一切还没有结束。
仇人不止一个,还有一个人,还没死。
邱倩恐怖如斯,即使杨玉书、叶蒲、鱼飞鹰三人合力,竟然也打不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