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莆和鱼飞鹰呢？”她回过神，弯腰将杨玉书扶起。

“那、那边，”他猛地吐出一口血来，指着正厅的方向，“鱼飞鹰他、他伤重已倒下，叶蒲还在、在那边。”

她垂了垂眼：“还能打么？”

“能。”他捂着胸口，啐掉嘴里剩下的血沫。

“走。”她搀着他，正要往正厅那边走。

然而只见眼前人影一闪，一阵打斗声，叶蒲和邱倩两人也打到了前院中。

叶蒲脸颊青紫，头发凌乱，甚至肩膀还在流血。原来邱倩竟夺了鱼飞鹰的剑。

她剑法十分诡谲奸诈，阴险狠辣，压根看不出源自何门何派。叶蒲被打得连连后退，显然不敌邱倩。

慕云舒看了眼尚在滴血的剑，与杨玉书对视一眼，一同冲了上去。

一人用剑，一人用刀，都是简单利落的招式，合起来却形成了难以抵挡的攻势。

要说这邱倩简直非人，与鱼飞鹰纠缠了那样久，体力却跟用不完似的，行动速度也没有变缓慢。

甚至，她腿上杨玉书砍下的刀伤还在汩汩流血，背上的暗器也还插在肉里，然而她却一点也不觉得痛，当真像个“妖”了。

晦暗光线里，刀剑碰撞的清脆铮鸣声，与雷鸣大雨声，交织成了危险的乐曲。

空旷的庭院中，慕天奇的尸体僵了，被大雨冲刷着，远处正厅的门槛那，传来婴孩的啼哭声。

哭声极大，回荡在昏暗的天色里。邱倩竟然毫不在意自己的孩子。

慕云舒加入之后，双方已难分上下。杨玉书和叶蒲都已受了伤，而慕云舒却因为心中沸腾的恨意，招招都迅猛凌厉。

“云舒……”叶蒲皱着眉，极其难受的模样，说话时气息虚弱，“靠你了。”

“的确，”杨玉书神情凝重，“我和叶蒲，快、快撑不住了，必须速战速决。”

“好。”慕云舒抹掉眼睫上的雨水，眉眼冷然，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竟是你，就知道你跑出去会来寻仇！”邱倩认出了慕云舒，冷笑一声，“你能杀得了慕天奇，可杀不了我！”

“是么。”慕云舒冷眼，眼中带上野性，“那便试试。”

话罢，她一个腾跃，这时，杨玉书找准时机，朝着邱倩连砍三刀，邱倩一边躲过那刀，却没躲得过慕云舒翻身之后的一脚。

慕云舒狠狠踢向邱倩的脸颊。力气极大，邱倩被踢得失去平衡，将剑撑在地上才止住自己跌倒的趋势。

叶蒲飞速窜出，洒出一把飞镖，飞镖在空中旋转翻飞，皆去向邱倩的方向。

邱倩扬袖将飞镖尽数挡下，又一脚狠狠踢向杨玉书的腰，同时一个转身，用手上的剑抵挡慕云舒的剑。

慕云舒这一剑灌注了十分的内力，邱倩用一只手来挡，却是挡不住的。

她只能侧身，而慕云舒的剑直直削向她的肩膀。剑砍进去，血涌出来，深到可以看到森森白骨。

邱倩被慕云舒逼得连连后退，然而后者依旧锐气不减。

她一直被逼到正门的门边，离慕天奇的尸体已没多远。她又撑了一会儿，然而却是徒劳，因为慕云舒的剑太过快，也太狠，很快，她满身都是伤，逐渐脱了力。

雷声滚滚而来，闪电划破天际，蜿蜒成一条银蛇。地上，襁褓中的孩子哭得愈发撕心裂肺。

邱倩的瞳孔中，剑越来越近。

慕云舒连连出招，似是杀红了眼：“你们这对狗男女，我便让你们葬身一处！”

随后，她抬手，一剑劈下——

“哇啊——”却是一声响亮的哭啼声。

这声啼哭只持续了一瞬，然后戛然而止。

血光闪过。

雨水哗哗啦啦，一时间，这天地之中，空气好像都凝滞了。

邱倩没有死，死的是……

软软的一团。

这一剑好像没有砍到骨头一般，似是陷入了棉花，轻而易举到不像话的程度。

死去的婴儿的血渗满了襁褓，落到地上，滚进泥里。

慕云舒怔然，呆呆地看着死掉的孩子，任凭一夜霜从她手里滑落。

邱倩……邱倩竟然用她自己的孩子来挡剑……她竟然让那么小的孩子替她死……

慕云舒站在雨里，有惶惑的泪自她眼角流出。她杀了无辜的人……这一念头将她吞噬，她趔趄了两下，险些站不住。

“云舒！小心！”是叶蒲在喊她。

“别愣着！快将那妖妇给杀了！”这是杨玉书的声音。

她一凛，回过神，却已来不及。邱倩正一掌击向她！她出掌速度极快，掌影重叠。

慕云舒被邱倩连连击中了几掌，整个人往后倒去。

她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位了一般，胸口传来一阵阵剧痛，她吐出一口血来。

杨玉书和叶蒲疾奔过来，一人拾起她的剑，一人替她挡住邱倩接下来的一掌。

叶蒲因替她挨了一掌，倒在地上，想爬起来，可却爬不起来了。

“快！将她杀了！”杨玉书强撑着无力的身体，将剑塞进她手里，“那不是你的错！是那妖妇杀了她自己的孩子！”

慕云舒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

邱倩那样狠毒的人，她该死。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杀了她。

心中气血翻涌，慕云舒蓄了力，再次举起了剑——

这次邱倩再也没能逃过。

一夜霜刺进她的心脏。

邱倩颓然倒下，倒在了雨里。

慕云舒的目光如刀，似要剜了邱倩一般。她面如死灰，此刻身子轻微晃动着，摇摇欲坠。

邱倩看着她的模样，突然笑起来：“你以为你已经报仇了么……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血液从她齿缝中流出来，神情近乎狰狞。

她笑容癫狂：“是你！杀了你娘的是你！我们不过是烧了阁楼罢了，你猜，是……是谁害她跑不出来？”

桀桀笑声从邱倩喉咙里溢出来。

“是你啊！是你！”

“你还敢提我娘！”慕云舒的眸子变得猩红，强烈的恨意上涌，她抬手，将剑刺得更深，“明明是你们杀了她！”

剑破开层层血肉，邱倩终于闭上了眼睛，再也说不出只言片语。

雨还在下，湿透的衣衫裹在身上，冰凉刺骨。

慕云舒收剑，跨过门槛，走回正厅。

青衣早已看不出原来面目，她浑身是血，犹如地狱修罗。

她看向厅中歪倒无力的众位掌门人。墨发湿漉漉的，白皙面容上，血水淌过她的脸颊，顺着下巴滴落，模样凄艳。

那些人也都看向她，许是她的模样实在让人害怕，他们都瑟缩着身子，畏惧地看向她。他们目睹了全过程，邱倩能轻易杀了公山连，而她能却杀得了邱倩，她的武功实在厉害得可怕。

“你究竟是谁？”有人大着胆子问。

慕云舒抬眼，终于坦然地说出自己的名字。

“——慕云舒。”

“你……你你……”

“慕云舒？是那个……”

在场的人都发出惊呼，更是惊讶了。眼前这人竟是慕天奇的女儿么，被囚于山庄三年的那个？

她面无表情，继续往后说：“三年前，慕天奇与邱倩这妖女苟且，杀我母亲，栽赃于我。”

厅中顿时哗然一片。尘封的往事被揭开，谁也料不到事情的真相竟是这样。

“如今，他们已死。你们已经安全了。”

话罢，她转身离开正厅。背影瘦削，却倔强傲然至极。

叶蒲和杨玉书呢？她心下想着，她得去寻他们。

她再次走入雨里，目不斜视地经过门槛那一块。

她不敢回头。

为什么呢？明明大仇已报，她却不敢看仇人的尸身。

雨淋在身上，有点疼，如同无数银针砭肤。

好冷。好冷啊。

她颤抖着身子，想寻找叶蒲二人的身影，可眼前却一片模糊。

眼看着离院门越来越近了，头忽然一阵晕眩。那晕眩突然起来，犹如一片浓稠黑墨将她吞噬。

她往后倒去。

她即将倒在那片泥里，霎时间，一人从院门边闪身而来。

那人从她身后将她稳稳托住。

她倒在他怀里，嗅到了令人心安的一抹冷香。只见那人白衣染血，眼角是逶迤艳丽的赤纹。

却是从玉瑶山庄赶回来的白栩。

她努力睁开眼睛，想看清些，然而沉重的雨水压住她的眼睫，睁开不得。

他将她拦腰抱起。随后，他探向她手腕：“慕云舒！慕云舒！你还好吗？”

他的声音传进她耳朵里，很近，却又很远。

“死不了……”她唇角溢出一声。

她说完这句话，沉重的眼皮合上，意识逐渐远去。

“云舒！”

“慕姑娘！”

杨玉书和叶蒲互相搀扶着，一同踉跄着过来。此时他们已经跑不动，只能拖着步子走。他们刚刚看见要倒下的慕云舒，刚想去扶，可距离又太远，还好白栩赶到了。

“她怎么了！”叶蒲问道。

“她晕了。”白栩垂眼。怀里的身体冰凉，近乎没有温度。他抱着她，往院外走。

“马车在外面，常平在那等着，你二人还能走么？”他担忧地看向叶蒲和杨玉书。

“能走。”杨玉书神情痛苦，可仍旧逞强，“这点伤，还奈何不了小爷我……喂，姓叶的你轻点。”

叶蒲压着杨玉书的肩膀，脚步虚浮：“快走吧，我……我要站不住了……”

两人又搀扶在一块，往外走。

白栩低头，看向慕云舒，伸手将她脸上糊作一团的发丝拨开。她闭着眼睛，脸色已经惨白如纸。

她脸上有血。他用他衣袖将血迹细细擦干净，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