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四具尸体，用简易的担架抬出来，摆放到众人面前。

每具尸体都面目全非，严重的，甚至只勉强还能看出个人形。

昨晚痛哭的女人也在，此时眼圈一红，又想哭了。

另外三个，却是光杆司令一个，没人为他们哭，只出于同村同姓，大家打算等会儿找个地方挖个坑，将他们安葬了。

也算是入土为安。

不是不怕麻烦，只是现在这环境，不定什么时候就轮到自己，要想自己死后别暴尸荒野，现在就得给所有生者打个样儿。

齐学真示意将当中的一具尸体移到那丛草上。

没反应。

变异草没有攻击尸体，甚至因为那具尸体身上沾了泥虫的黏液，被烧焦了一小块。

“李一川，安排几个人，先把这些草的四周挖干净了，就像刚才我和章老大做的那样，再点一把火，把这些草烧了。动作要快，一烧完，就往下挖，挖深一点，把这四具尸体放进去埋了。”

前面那些安排，李一川能理解，毕竟两位老大才做了示范，可最后一句……

“齐哥，你是说，把他们埋这里？”李一川小心翼翼地问。

“有问题？”

李一川陪了个笑：“死者为大。还是让他们入土为安吧。”

旁边的人都暗自点头，那个女人直接哭出声来。

齐学真冷冷地看着他：“这不是入土？”

李一川尬笑着：“可这……这是洞口，人来人往的……”

土是入了，安却是不可能安的。

这丛草离洞口很近，差不多正堵在正中央，进出需要绕行，的确不方便。

齐哥要除掉它们，那是应该的，可没必要把这几位埋这儿吧。

被人踩过来踩过去，想想就可怜，活着的人也膈应。

“要不然，把那些泥虫的尸体搬过来，埋下去？他们，我再找个地方给葬了？”李一川小心建议。

围观的人不住点头，都觉得李一川的做法最合理。

“不够。”齐学真很干脆，“泥虫的尸体本来也要用上。切碎了，撒到这四具尸体的缝隙处，有这些黏液慢慢渗透，应该可以确保这些变异草不会死灰复燃。”

“可是……”

“没什么可是。我们的人手不足，可以一举两得的事，为什么要分开来做，浪费人力物力？或者说，你坚持要将他们另外安葬的理由是什么？为了所谓的风俗，仪式感？为了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点？等这里的人全死光了，就永远都不用追求仪式感，永远都不会良心不安。”

冷冷地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齐学真眼里一丝温度都没有。

“抓不住重点，死到临头，还在计较一些不必要的东西，讲什么人情和和尊严，活该你们找不到活路。”

四周，死一般的沉默。

李一川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垂着眼，不敢直视齐学真。

李一铃嘴唇动了动，想替自己哥哥说几句话，被李伟轻轻扯了下衣角。

别乱说话。

这位齐哥，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

他的眼睛，很可怕，真的完全看不到一丝感情。

哪怕是憎恨，厌恶，残忍之类负面的情绪，都看不到一丁点。

章又宁此时也不知道该站哪一边。

原则上，她应该站李一川，毕竟死者为大，不能让人死后都不得安宁。

可是，理智上，她觉得齐学真是对的。

这是末世，不是太平盛世，如果一具尸体还能发挥一些价值，真没必要再计较太多。

只是，他的态度太冷漠了，好像一点生为人的感情都没有。

而且，将受害者和怪物葬一起……

太丧心病狂了！

这个时候，局面僵在这儿，肯定还是和有个人站出来解围。

章又宁无奈叹气，轻咳一声。

“我知道有一种风俗，叫‘捡骨’，过两年，等情况稳定了，我们可以再将他们的尸骨捡起来，找个风水宝地，好好地安葬。现在，还是听齐哥的吧。他话是说得不太好听，可理是这个理对吧。这些草在这里，不方便我们出入不说，也容易伤到孩子。”

依然是死一般的沉默。

然后有个带着哭腔的女人声音从人群里传出来。

“就把我家阿兴埋这里吧。死都死了，让他为咱们尽最后一点力。以后我们在这里来来回回的，他也可以看到，总比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别的地方好。”

女人说完，慢慢蹲下去，呜呜地哭了起来。

章又宁微愕。

女人昨天的表现给了她不太好的印象，没想到她其实是这么通情达理的人。

作为唯一的死者家属，女人一开口，就再没人反对了。

众人开始忙活起来。

章又宁偏过头，看了眼齐学真，这人倒是一如平常地冷静，看不出丝毫的情绪变化。

“你啊。”章又宁敲了敲他的手臂，“这事你也不算没理，可是你这个人，看着一表人才，怎么偏偏长了一张嘴呢？同一种意思，有很多种表达方式，你为什么偏要选最难听的那一种呢？”

齐学真的目光落到章又宁的脸上，眼中的冰霜瞬间消融，神色间甚至好像还带着一点落寞。

“你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吗？”

什么情况？！

章又宁瞬间全身戒备。

他这是把她当成原主，要重燃旧情？

齐学真看了眼远方，这一眼，似看的很远很远。

“对我来说，个体的死亡和整个文明的覆灭，并没有任何区别，一段文明是繁荣还是没落，我也根本不在乎，可是，我不想你忘了我。”

什么鬼？

为什么他这段话每个字都听明白了，连在一起却什么都不懂？

“阿宁，是你自己亲口答应过我的，要和我做一世夫妻。”

章又宁：……

我听不懂，但大受震撼。

你和原主的那些缠绵悱恻，恩怨情仇，别拉上我啊。

下一秒，章又宁瞪大了眼睛，几乎本能，的手向前一伸。

然而那把锋利的匕首已经刺进齐学真的胸口。

快，准，狠，不带一丝犹豫，好像他要刺的，根本不是他自己。

不止章又宁，就连旁边忙着的那些人都呆住了。

齐哥这是疯了吗？

“齐哥！”

“齐哥！”

好几道声音同时响起，李一川甚至丢下手中的铁锹，直接扑了过来。

他的整个人在中途生生停了下来。

眼前的一幕，是他此生从未见过的。

捅向心脏的那把匕首自己停了下来，姓章的那个女人明明没有挨上齐哥，匕首却隔空进了她的手中。

然后，她只微一抬手，已经流出体外的血，竟然全部倒流回去。

齐哥苍白的脸上刹那间有了血色。

李一川：？？？

神？

那个女人，是天神！

李一川腿一软，跪倒在地上。

神，救救我们！

此时，章又宁无奈叹息。

“师父，何苦呢，用这种方式唤醒我？”

这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岁月的老男人，越老越偏执，为了恢复她的记忆，竟然还玩起了自残。

要点脸行吗？

“我现在只是普通人，没有能力直接恢复你的记忆。”手指轻触她的脸，齐学真仍然很平静，“师父只有几十年的时光，没有时间等你慢慢想起我了，阿宁。”

章又宁眼眶微热，做了二十多年的普通人，她终于有了作为人的喜怒哀乐。

环顾了一圈四周，看着匍匐在地的那群人，章又宁闭了下眼睛。

他们的四周，不再是灰扑扑的末世，而是绿草茵茵，鲜花满地。

章又宁嘴角带笑，凑向齐学真，将嘴唇贴上他的，随着他一起跌进花丛中。

“不会忘的……阿宁最爱师父了。”

－－

幻象褪去前的一瞬间，章又宁微笑着抱住齐学真。

“算了，我改一下设定。从此以后，我们是一对相依为命的孤儿，你把我养大，教会我生存的能力，你不止是哥哥，师父，最后还成了我的伴侣。反正你放心好了，后面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师父，你放松一些，学着做一个真正的人，好不好？要不然我没办法封住你的记忆。”

论起对信念的坚守，其实师父远在她之上，这大概就是她封印失败的原因。

如果他不配合，她大概永远都不可能让他真正忘记过去。

“可是先知也是一种干涉，我不想带着记忆走这一程。不过我答应你，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齐学真垂眸看着她，眼神如无数岁月里那样温和。

“好。”

－－

李一川摸了摸后脑勺，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一些东西。

但具体是什么，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真是奇了怪了，好好的，大家为什么都要跪在地上？

“齐哥，章老大，你们是现在就要出发吗？”他问。

昨晚齐哥就交待过，今天要带几个人搜山。

齐学真表情冷淡。

“嗯。现在就走，让他们过来吧。”

他们要先熟悉一下新城山，尽量提前将有隐患的地方找出来。

一偏头，看到章又宁就站在他身边，齐学真眼里略微出现了一丝恍惚。

非常短暂的，几乎无人察觉。

为什么感觉好像遗忘了什么？

算了，不管了，只要阿宁还在身边，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