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这句话一出，尘十一原本张嘴想说的话又咽下了。

他似是很意外季碳会说出这种话，神色复杂，唇边的弧度也落了下去。

然而他天生就是一副带笑的模样，就算这样，看起来也是清浅地笑着，看不出一丝生气的模样。

不过，又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尘十一的唇角重新扬起，他抬手，像上次在富豪家里一样在季碳的发顶轻轻揉了一下，展开随身携带的扇子遮住半边脸，只留那双含笑的双眸:

“小季，或许你说的是对了，我活的太久了，在我看来，生死不过是一个人在这个躯壳的人生结束，他还有下个躯壳，下下段人生，无数个重来的机会，灵魂还是那个灵魂，人还是那个人，只是记忆不是那段记忆罢了。”

“所以我并不会觉得有什么，顶多惋惜一下这孩子的这段人生太短了罢了，人生就像一段旅途，你这段结束了，还会开启新的一段，你不也是经常这样劝别的飘魂去投胎吗，”尘十一唯一能被看到的那双眼弯了弯，季碳不看他，他就站在对方的视线所及处，俯身看着他的眼睛，“悲伤是什么情绪我早就忘了，但是你要是死了，我想我应该是会难过的。”

季碳的视线到底还是落在了尘十一的身上，他有的时候经常分不清自己的怪情绪从何而来，每当碰上尘十一的时候，就总会有种错觉，仿佛自己不是自己了，连最擅长的沉稳都难以维持。

那些鲜少会出现在他身上的情绪会从心底溢出，影响他的想法，季碳讨厌这种感觉。

他对上尘十一的灰色眸子，他至始至终都没有在这里看透过对方的情绪，像是隔了一层灰蒙蒙的雾，看不清，触不到，他能看到的只有雾主人想让他看到的。

他像是除了笑就没有其他情绪了，要是自己死了的话，尘十一真的会难过吗？

……不对，他为什么要在意这鬼难不难过，干嘛拿自己的生死来测试一只鬼的情绪。

“就算真的是旅途，那也得看完沿路的风景再结束吧，”季碳说道，“看完风景再开启下一程和好不容易收拾好一切却被告知列车取消，不得不前往下一路的落差我还是知道的。”

尘十一听了他的辩驳不仅不恼，甚至笑意还加深了几分。

“…真是，说不过你，”他合上扇子背到身后，那张脸的表情上可一点都不像是争论失败的样子，“认识你到现在，你总是这样，希望每个人都能有个完美的结局，还会为之付出努力，真是熟悉又——”

他说到这顿了一下，然后笑着摇了摇头:“算了，没什么。”

季碳皱眉:“话不要说一半，又什么？”

“我还没想好措辞，想到再告诉你。”

季碳:“……”

编瞎话能不能编的用心一点。

季碳明白，一般尘十一扯这种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谎的时候，基本就不用指望他能把实话说出来了，他深深看了他最后一眼，随后收回视线。

看不透，不看了。

…

把人群组织指完路，云萤还给了她们云家号码，让她们只要到有信号的地方就立马打，会有人护送她们到警察局，该登记的登记完后不管是要去新的地方生活还是回家，全凭她们愿。

这里的人许多都是被拐来的，有人担心被困太久出去之后会不适应外面的生活，小心问她如果还想要回来的话还能回来吗。

对此云萤的回答是肯定的:“当然，我尊重你们的一切选择，不过需要一些时间，这地有点乱，待我先解决了这帮杂碎再说。”

得到回答的那人听到这话不知为何眼泪就溢了出来，一个劲的说谢谢，最后抽噎着，被同伴搀扶回去。

望着她们互相扶着远去的背影，云萤百感交集，心底冒出无数次感慨，最终只化作一句:“有时候多出来看看，也挺好的。”

一送走她们，云萤的情绪瞬间收起，她拍了拍手，准备招呼其他人立马赶回龙眼处。

结果一转头，就看到了一直藏在她身后的小女孩。

她错愕了一瞬:“咦，这孩子没先跟他们一起走吗？”

小女孩弱弱的，还有点胆怯:“我想等妈妈一起……”

“哦…对，好像也是，但你妈好像还没那么快，”云萤略带苦恼地思索了一下，随后一拍脑袋，半蹲下身，把那份地图递到她面前，“反正我这边有个活的导航，这样，小妹妹，我把地图留给你，等你妈妈来的时候，你把这个交给她，好吗？”

小女孩眨巴了下眼睛，耗了几秒钟的时间消化她话里的意思，接着就想要点头，可在点到一半的时候突然身子颤了一下，下一秒点头变为了疯狂的摇头。

“嗯……？”云萤不明所以，“所以是要还是不要。”

“不要！”这次她答得十分响亮。

然后在云萤不解的目光中，颤巍巍的抓住了她的手:“姐姐！我、我想和你们一起！”

站在她们后面看到这一幕的季碳眉心一跳。

鬼婴不是一直以来都只趴在小女孩肩上一动不动吗，怎么会突然爬到她的后颈上还勒住了她的脖子？

季碳待的位置离两人比较远，除了刚才的那句“不要”其他都没怎么听清，但这并不妨碍他发现异常。

季碳不动声色地摸出一张符箓，缓慢靠近前方。

他的脚步放的很轻，因而除了从那个角度能看到他的云萤以外小女孩和鬼婴都没注意他的靠近，云萤对他的莫名行为投来了询问的眼神。

季碳不做回答，只是很轻地摇了摇头。

再然后加快速度，趁其不注意将符箓迅速贴在了鬼婴的身上。

这张符自带镇压效果，直接接触到邪祟的话能压制住对方的部分能力，季碳不确定鬼婴是否会对小女孩下手，若是真的动手了，有了这份压制，他也能勉强与之对上。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金灿灿的符箓竟在碰到鬼婴的那一刹那化为灰烬，季碳几乎是手都没完全松开就眼睁睁地看着那张完整的符纸转瞬变黑变渣，砸在地上成了小堆。

怎么会？

这符箓可不是一般的东西，怎么仅仅只是触碰就变成这样。

季碳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被惊动了的鬼婴嘎吱一声扭动它的脖子，转动了九十度过来看他。

它那张因畸形而扭曲到快要看不清表情的小脸上写满了嘲笑。

紧接着，被它勒着脖子的小女孩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发出一道撕心裂肺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