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流伏特加倍,像是针孔扎在手腕上,冯乐川是被痛醒的,仪器在旁边滴滴答答,窗外一片漆黑。
环顾一周才发现这是一间单人病房。
这是接吻,把人吻到医院来了?
微微动了下身体,浑身酸痛,像被走一拳右一圈的地抡过,好像梦里是在打架来着。
有个人趴在自己床边,好像睡着了。他的头偏向另外一侧,看不清脸,但是居然穿着白大褂。
冯乐川直起身,被子开始发出窸窣声,睡着的人被吵醒,偏头看过来。
是余年。
他先愣了一下,再是直接上手查看冯乐川的瞳间距、检查仪器上的指标。
两人距离突然拉近,冯乐川还沉浸在那个吻里面,被吓得后退到枕头上。
他听到余年沉着嗓音,说出来的话带了点笑意,
“怎么昏迷了三天三夜,闹绝食?”
眼睛陡然睁大,什么昏迷?什么三天三夜?什么绝食?
没说话,余年检查完冯乐川的各项身体指标后,双手插进衣兜。
“恢复不错,我去帮你买点吃的。”
说完就转身走出病房,还好心地带上房间门。
人一走,好梦手环开始发言,“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什么梦啊,能让你做三天三夜?
“如果不是我打120,你绝对已经挂了。”
信息量太大,冯乐川有点没反应过来。
“你说我昏迷了三天三夜?”
“对啊,我把你电醒的。”好梦手环拖着嗓音懒懒地回。
“那我真是谢谢你了。”
“余年为什么会在这?”问出这个关键问题,冯乐川有点忐忑知道答案。
“哦,他是医生啊。但是你的主治医师不是他。”
“好像听说这里有个无缘无故昏迷不醒的病人。
“本来只是好奇来看看,结果发现是老熟人。”
“就在这里陪了……一小会。”
中间的停顿很有灵性,听不出究竟陪了多久。
冯乐川双手掩面,想找块豆腐撞死,想到断联三天,冯乐川问,“这三天有人联系我吗?”
手环来劲了,“有!可多了!”
这期间,你的母亲大人来电36个,编辑来电9个,实习生来电12个。
还有你的朋友陈凌云来电6个。
“你接了么?”冯乐川问。
“当然,像我这样聪明智能的手环是一定会接的。”好梦手环洋洋得意。
冯乐川换了个姿势,背对门口,侧躺着看窗外,一搭没一搭地和人工智能聊天。
“你怎么说的?”
“肯定不能实话实说说啊。我说你急性肠炎,已经疼得晕过去了。”
“人在医院输水。”
大西北天高远阔,云雾稀少,能看到不少闪烁的星子,刚数到第三颗星星,冯乐川想到矛盾点。
“不对,他们都知道我是一个人来旅游的,按理说,身边没人会帮我接电话才对。”
又是一阵转圈,手环显示正在语音识别中,用手指敲敲数码屏,“快回答,不准装死。”
“不然给你强制报废,我要以旧换新。”冯乐川使出了杀手锏。
好梦犹豫着说:“那个,我用了一个语音包。”
不开口询问,冯乐川等他自己坦白。
“是余医生的。”
晴天挨了一个霹雳,冯乐川把被子拉过头,不霍霍豆腐了,自己就地解决吧。
“你怎么做到的?”冯乐川声音闷闷的。
“只要他说过话,我识别音色,提取出来就行了。”
冯乐川整个人都蜷在被子里面,周慧听到余年的声音,会是怎么的反应?
正巧,好梦手环为他答疑解惑,“那个、通话有备份,你要听一下吗?”
冯乐川想姑且听听看吧,万一不是很离谱呢……
还不等冯乐川回,好梦手环自动播放那段对话。
“喂,是乐乐吗?”
一阵沉默。
“周姨你好,我是余年。”
又是一阵沉默,余年,不,准确说是好梦,“乐乐昨天急性肠炎犯了,在医院输水。”
“现在他刚睡着。”
“他醒来,我一定让他给您回个电话。”
“另外我是这里的医生,您请放心。”
这很不余年,一听就是盗版。
首先余年不会说这么多话,
其次他不会叫自己的小名,至少自己没听过,虽然在梦里有幸听过一次。
最后,接电话的有可能是护士,不可能是医生。
没有哪个医生会闲得帮患者接电话吧。
见冯乐川还是不说话,好梦手环开始八卦,“做的什么梦啊,无论我怎么叫,你都不愿意醒来。”
冯乐川在思考别的,用了一个简单但是很形象的词回他,“春梦。”
突然手腕又被一阵电流包裹,还有点发烫,像30℃的洗澡水,低头一看。
是手表漏电发出的温度,这是干什么?怎么还能电能转换成热能?闷得太久有点缺氧,冯乐川把头探出被子,狠狠吸了一口空气。
顺带嫌弃着把手表拆下来,放到旁边的床头柜降温。
转头意外发现门口站了个白大褂。
余年提着一个塑料口袋,不知道站了多久,也不知道听了多少。
冯乐尴笑着打招呼,“余医生好快。”
好像戳到某个题材,可能会有歧义,他后面又加了几个字,“我是说,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快。”余年倒是有点认真地说。
“不是饭点,我走了三条街,才找到一家早餐店。”
“算慢了。”
好的,只有冯乐川自己想歪了。
他现在这么善于表达吗?印象中他好像是一个话极其少,不爱社交,能动手绝不动口的人。
有点意外,冯乐川擒着职业微笑回复,“谢谢。麻烦你了。”
食物被摆在病床自带的餐桌上,是一碗熬得很烂的白粥,和一个白水蛋,两样都精准踩在冯乐川的雷点上。
余年在旁边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有点心虚地说,“那个,不好意思,包子也还没做出来,现在只能买到这个。”
“我多久可以出院?”冯乐川仰头问余年。
“只要醒了,随时可以出院。”
“明天你的主治医师会来给你办理出院。”
“你先吃,我先回酒店了。”
说完就利落转身,不带一点犹豫。
冯乐川在后面紧急喊住要走的人,“余年!”深怕人没听见,音量用了近乎九层。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音量降低,略带祈求地问:“可以、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吗?”
带着试探,冯乐川后面又补充一个较为合理的理由,“我把饭钱转给你。”
余年停在门口,头也不回地说:“不用,不贵。”
“不是,我的重点在前面。”
反正情况不会比现在更糟糕,索性豁出去算了,冯乐川打算直球进洞。
“我想留个联系方式。”
祈祷他的木头属性变了一点,能对人际关系的处理别那么冷淡。
有点僵硬地转身,余年主动点出了自己的二维码名片。
他的微信名还是一个@,头像还是初始用户头像,微信号码也还是一串乱码,朋友圈也还是一片空白。
好像一切都和自己删除的时候别无两样。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只有他停在了川上。
冯乐川开玩笑,“余医生。”
“顶着这么个微信号,真的没人投诉吗?”
“像个微信注销的骗子。”
对面站着的人,嘴抿成一条直线,没一句要反驳的。
看着自己的新微信号。
他有发现自己被单删了吗?
如果他没有联系过自己,应该就没有。
但是如果联系过,他会发什么消息呢?
看到那个红色的感叹号。
他会质问为什么吗?
似乎坦然接受了所有安排,他一句为什么也没问。
百无聊赖,冯乐川按了一下电视遥控板,准备消磨一下时光。
电视正在播报一篇采访,是记者在采访余年,几天前没采访到的知情者,已经有人采访到了。
记者对余年的介绍是首都人民医院神经内科实习医师—余年。
画面里余年的白大褂干干净净,采访背景是在医院办公室。
记者:“所以余医生不是任职穆勒挫区,昨天的灾区援助是临危受命?”
“是的,我只是刚好到这边来参加研讨会。”稍微停顿了一下,余年:“灾区援助,不分地区。”
冯乐川搜索这家医院的官网,找到了余年的科室和简介。
首都人民医院神经内科实习医师。
目前博士在读。
白市医科大学的硕博连读,但是硕博阶段申请了首都医科大学。
所以余年本科留在了白市?
看一眼时间,想着时间合适,要报个平安,隔着大半个国土疆域,冯乐川把电话拨给了周慧。
电话接通的几秒,像一个世纪一样漫长。
等电话接通的时候,周慧那边很吵杂,车流声、说话声,还有广播声。
冯乐川:“妈?你在哪?”
“啊?你说什么?”
冯乐川加大音量,又重复一遍:“我问,你在哪里?好吵!”
“我在哪啊,我刚下飞机。”周慧扯着嗓子回。
眉头一跳,冯乐川有种不详的预感,他的声音有点找不到北,“飞机飞哪?”
电话那边周慧在问路,“你好,我要去穆勒挫第一人民医院,应该从哪个出口出去?”
完了,真是冲自己来的,冯乐川关掉电视,打开衣橱,果然看到里面有自己换下来的衣服。
利索在病号服外面套了一件外套就要去航站楼。
“你就在航站楼待着不要走,我来找你。”
用最快速度赶到航站楼,冯乐川远远地就看见。
周慧拉着一个20寸的小行李箱,正在和机场工作人员拉家常,相谈甚欢,完全没有一点来到陌生城市的自觉。
走到她身边才发现,原来她头顶已经有个花白的漩涡……
“你怎么来了?”冯乐川低头问,周慧转身,先是惊讶一瞬间,再是有点生气地说,“怎么好好的就肠胃炎了,是不是又点外卖,吃坏肚子了?”
和工作人员点头打个招呼,冯乐川挽着周慧往外走,宽慰让她放心,
“没吃外卖。”
“这次是个意外,是个意外。”
“放心放心。”
周慧不依,还在盘问冯乐川三天前都吃了哪些,以后都别吃了。
三天前吃了哪些,冯乐川还真不记得了,只能岔开话题说,“不用管那些了,来都来了,我带你好好逛逛。”
在坐出租车回民宿的路上,周慧突然扒拉过冯乐川的肩膀,两人面对面,眼对眼。
周慧紧张地问,“你和余年…”
无声胜有声,冯乐川知道她想问什么。
“他乡遇同乡。”
“纯属巧合。”
周慧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冯乐川疑惑,“你紧张什么?”
“我这不是怕你们一个冲动,旧…”旁边一辆货车路过,按了一声喇叭,冯乐川没听清周慧说了什么。
“啊?你说什么,我刚刚没听清楚。”冯乐川把耳朵凑近周慧。
周慧把冯乐川推远,纠正道,“我说,怕你一个冲动,就要发疯。”
“啊?我什么时候发过疯?”冯乐川不服气了,一股子的执拗劲追问。
周慧转身看窗外风景,似乎想及时止损,“不说了不说了,说这个我就心烦。”
冯乐川也不服输,阴阳怪气,“不说了不说了,明明是你要问的。”
周慧给了冯乐川一巴掌,冯乐川闭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