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铮从口袋拿出手机，垂下眸调到了拨号的页面，眼看着就要翻到Q字母开头的联系人，冷汗涔涔的徐邀星终于缓过神来，也不知到底是为什么，首先冲上脑海的念头就是：

“不要！”

男人的动作果然一顿，有点诧异地抬起头。谢铮安静了两秒，像是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疑惑，出声道：“为什么？”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话太过尖锐，谢铮顿了顿，又换了个说法：“没事的，如果你要是不想打就不打了。别站在这里了……我带你去休息一下？”

“……”徐邀星用力捏住了自己的掌心，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从恍然的状态之中恢复了过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回绝了谢铮的提议：“不用了，我自己联系他。”

闻言，谢铮一怔，唇线渐渐绷直。

他看着徐邀星拿手机点开了微信页面，找到了跟祁止言的聊天框，紧接着就要打字——他礼貌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手指垂在身侧，指尖缓缓地蜷起。

“那我就不打扰了，”他恍然似的开口，“帮你摁个电梯，想下楼吗？”

徐邀星抬起头，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不用……不麻烦你了。”

“好，”谢铮弯下腰去捡塑料袋，“这个你的外卖别忘了。”

徐邀星忍不住道：“放那吧！……等下我自己拿。”

谢铮的动作于是顿在了原地。

他颔首，没对她的这句话发表什么异议。

既然徐邀星不需要他留在这里帮忙，他也就很自觉地登上电梯，将门口的空间留给徐邀星一个人。

“行，那我就先走了。”

“……”

目送着谢铮离开，徐邀星才有点脱力地松开手。

她倚靠着墙壁平复了一会心情，脑海之中的思绪乱飞，乱七八糟的念头铺天盖地地席卷了过来，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淹没。

照理来说，她现在不应该再害怕关运聪这一帮人。

她二十多岁的年纪，已经在行业内算是知名，说句自夸的话，不管是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的大美女。身旁有家人也有朋友。在旁人看来，她就是妥妥的人生赢家。

而那曾经欺负过她的霸凌者，现在相貌丑陋，品行低劣，算是天道好轮回。

她完全有资格有底气去“鄙视”他，根本不至于害怕。

可她越想要安慰自己，就越难受。

没有经历过创伤的人难以明白，那种无能为力的心境。

哪怕是现在知道，当初祁止言已经为了自己出头，替自己跟这群人打了一架。

她也没有办法生出纯粹的“大仇得报”的快感。

反而有种隐隐约约的惶恐，像是梦魇卷土重来，如影随形地跟着她。

徐邀星重新将手机翻了过来，在聊天框内打字：【现在有空吗。】

指尖在屏幕上来回戳了好几下，打错好几个字。徐邀星删了又改，还是将这信息发了出去。

那头的祁止言回得极快。

【有空，你呢？今天这么早就结束了？】

看到他发来的短短的一行字，徐邀星的心像是被托住底，缓缓地放在了地面上。

她的呼吸拉长，安静地敲字。

【嗯，结束了。】

电梯口时时刻刻都可能有人经过，她犹豫了一下，低下头，去将那塑料袋装的平安果捡了起来。

然而，手指在触碰到袋子的瞬间就开始发麻，她触电般地收回了手。

那塑料袋早就在刚刚的拉扯之中松开了口，里面用小礼盒装着的苹果骨碌碌地滚了出来。外面包裹着的红色塑料壳“咔”一下打开，露出里面鲜亮的果肉。

徐邀星缓了两秒，将那被男人直接碰过的塑料袋扔到了电梯旁的垃圾桶。那两个苹果则直接攥在手上。

沉甸甸的重量和浅淡的果香让她刚刚狂跳的心脏平复了几分，她又抬眼看了下手机。

祁止言：【今天晚上平安夜，要不要出去约个会。】

祁止言：【我马上也结束了，很快。】

祁止言：【想去什么地方，挑完告诉我。】

徐邀星的目光渐渐聚焦。

她抱着苹果，慢慢地呼出一口气。

好像紧紧攥着的心暂时被松开。

有一个念头浮现了出来。

不管怎么说，至少，眼前的祁止言，在那个时候。

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她像是着了魔一样，不受控制地、任性地开口。

【你能不能现在来接我。】

发完，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连忙撤回。可是那头的祁止言似乎正停在聊天框内，几乎秒回。

【怎么撤回了？】

单就着徐邀星发的这几条信息，祁止言似乎也意识到了有点不对劲：【当然可以。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徐邀星沉默了片刻。她抬眼看了下电梯的显示屏，想下去，所以将怀里的苹果抱得更紧了。神色稍微有点迷茫。

她的心情是不好。

像是有个天秤横在心头，两个小人一左一右胡乱地拉扯，一些原本细微到不可见的念头被无限地放大，在她的心中疯狂博弈。

她想到，祁止言对她的喜欢。

又想到，刚刚关运聪那张，令人嫌恶的嘴脸。

有一瞬间，她有点不太明白。

“变漂亮”这件事，对她来说，究竟是好还是坏。

那头的祁止言见她迟迟没有回复，像是已经在心中笃定了他的猜测。很快就又发了几条新消息过来。

【在店里等我，我很快就到。】

【今天做得很棒，知道么。】

【我不觉得这是在麻烦我。】

徐邀星盯着这几行字反复看了一会，乘坐电梯下了楼，在一楼的大厅内找了个沙发坐下。她数着秒掐着分等，四点五十不到的时候，就远远地看见了祁止言。

男人显然没有功夫将车开到地下停车场，是从写字楼的正门进来的。他在人群之中一眼就捕捉到了徐邀星，大步流星地往她的方向走来。

宽厚结实的身体俯下，浅淡的香味令人安心。

徐邀星下意识地眨了眨眼，声音有点意料之外的嘶哑：

“你……来啦。”

她说了句废话。

祁止言却也学着她的样子，轻嗯了声：“到了。”

他看了眼她抱着的两个包装好的大苹果，单手从她怀里接了过来，还额外腾了只手过去与她十指相扣。十二月下旬的大冷天，男人的手滚烫到熨帖，一点一点将她冰凉的指缝都焐热。

两人一块往外走，徐邀星听到祁止言问：“为什么不高兴，跟我讲一讲？”

徐邀星垂下眸，去看两人相扣的手，没说话。

刚刚某一瞬间，她都开始思考。

如果要躲避关运聪的“追求”，她是不是应该变回以前那样？她是不是不该变漂亮？

她是不是可以用最恶劣的心思去揣测祁止言，他高中的时候真的喜欢自己吗？假使自己真的变回去了，他会有什么反应？

可在男人的温度传递过来的一瞬间，徐邀星就将那些脑海之中的想法统统抹了个干净。

……她为什么要这样想。

她这样想，不依然，是在被关运聪霸凌吗。

她就应该将这个人的存在从她的世界里抹除。

她根本就不要在乎他。

就要把他当做不存在。

也最好，不要让祁止言，再为了这件事烦恼。

“也没有很不高兴。”

坚定起来之后，她抿起唇，用力捏紧祁止言的手，声音顿了顿，

“原因说起来，可能还有一点矫情。”

祁止言“嗯？”了一声，听她这个语气，确认好像没什么大事，放松了一些：“说来听听？”

“我不是一直都在画交给老师的作业么，”徐邀星想到颜老师给她的评语，随意扯了个有模有样的由头，“但是好像一直都没有进步，今天的画还是一无是处。”

两人走出写字楼，到车前。

司机开了车门，祁止言让徐邀星先进去，然后自己才紧随其后，将苹果放在两人的中间。

车门带上，祁止言抬起眸，望向徐邀星。

他没有说“就因为这个”，反而仿佛看到了她眼里若有实质的沮丧，冲她伸出手：

“能给我看看吗？”

徐邀星从口袋拿出手机，找到跟颜老师的聊天界面。

她其实也没有说谎，颜老师确实就着她的不足之处提出了批评，而且或许是因为她对徐邀星的期盼比较高的缘故，要求也非常严格，有的时候说话毫不留情。

祁止言看着那些文字忍不住微微蹙眉，丝毫没有怀疑徐邀星因为这些话不高兴的真实性。

划到最上面，到了那个初始文件，徐邀星点开。

这次颜老师让她做的还是设计，要求非常细致。在人体合适的部位结合国风元素，设计出适合客户主体的纹身稿。徐邀星选了竹、池影、荷叶几个意象，被骂毫无新意，说得狗血淋头。

祁止言仔细端详了一番。

过了一会，又将手机递还给了徐邀星，嘱咐她：“这文件发我一份。”

徐邀星一怔，反正是练习图，她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听话给祁止言发了过去，下一刻就听到自己支付宝传来五位数到账的声音。

她手一滑，猝不及防地抬起头：“你干什么？”

“你老师说什么我不管，我喜欢，”祁止言慢条斯理地开口，“我想买，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