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邀星有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看上去有点傻。

她的这副模样落到了祁止言眼里，就成了还没反应过来。后者于是轻啧了一声，又凑过去，咬了一口她的唇瓣，柔软的触感一触即逝，像是蜻蜓点水：

“听到了没有？”

男人微哑又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滚烫的气息喷薄出来，像是“威胁”，却又更似轻哄。

听当然是听到了，徐邀星也明白祁止言在想什么，只是她依然有点不可置信。

“嗯……”她乖乖地抬头，声音迟疑了两秒，“可是你这样是不对的。”

祁止言还是第一次从这姑娘的口中听到这么坚决的反驳言论，霎时觉得有点新奇，相当流氓地反问：“哪里不对？”

“你对我好，但是不允许我‘还礼’。”

“这种行为放到古代，可以用一个词形容，”她揪住祁止言的衣领，小声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祁止言盯着她认认真真的小脸看了两秒，忍不住闷笑出声。

徐邀星被他的这一声笑整得有些莫名，语气有点讪讪：“……不是吗？”

“不是，”祁止言扣住她的腰，准确地找到脊背上酸软疼痛的地方，力道适中地按摩了两下，“州官跟百姓又不是在谈恋爱，跟我们的情况能一样吗？”

“……”

这是一个俗语，俗语。

不是真的只是字面意思！

徐邀星原本脑海里的念头在转瞬间烟消云散，她沉默了两秒，松开了抓住祁止言的手，忽然变得有些惆怅：

“高中的时候就该让你好好学一下语文。”

“……晚了。”

祁止言被她这样说了，也没生气，反而笑了。

他拧开卫生间的门，让她进去换卫生巾。

她手里提着一大包东西，走到门口时又顿了几秒，回过头。

“你刚刚说的话我都……知道了。”

祁止言的手一顿，抬眸，像是在等着她的下文。

徐邀星于是也鼓起勇气：“所以，我会采纳你的建议，以后不会再老想着怎么还，也不会总觉得这些事情是在麻烦你。”

她似乎是觉得有点难以启齿，做了好几秒的心理建设才开口：

“我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第一次这么认真地谈恋爱。所以，我还有点不太习惯。但是，我会努力的。”

“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可以吗？”

“……”

祁止言一时间没有说话。

过了两秒，他才忽然上前，男人身上浅淡的香气混杂着雨水的味道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可以。”

……

徐邀星脱掉整条被染脏的内裤，穿上一次性的，又垫了条长些的夜用卫生巾，将一切都收拾完毕，才把外面的裤子换掉，套上祁止言给她拿来的一条加绒长裤。

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好，两人也没再出去，只是在一块工作，等到下班时间一块吃了个晚饭。祁止言记挂着她生理期来了，早早开了车把她送回了家。

进水岸花园之前需要登记车牌号，过程跟天华悦府那边差不多麻烦，所以两人在大门口暂时下了车，打着伞。

天色渐暗了下来，转眼间快到了一年的末尾。暖黄色的灯光在小区内亮起，照着稀稀疏疏的枝叶。空气里已经没了花香，全是扑鼻的冷风。呼吸时，吐出的白气分外明显。

从夏至冬，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站在电梯口，徐邀星刚想上楼，就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轻轻地握住。

在微茫的光里，男人的眸中像是含着点点星光，又好似蕴着温柔，声音轻缓响起。

“晚安。”

徐邀星的心头一动。

她眨了眨眼，刚想开口。

“还有，徐小星，你今天又替我完成了一个愿望，”

寂静空洞的楼道内，一字一句缓缓落下，如雨滴砸向地面，写下一副令人恍然到来不及反应的诗卷。

徐邀星望向祁止言。

时间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键。

她听到他说。

“只要是跟你在一起，不管干什么，”

“对我来说，都是特别完美的约会。”

-

冻雨下了两天，北宁城的气温再度回升。

前些天被取消了的约档这会陆陆续续地排满了徐邀星空闲的时间，她已经忙到中午叼着汉堡给人扎纹身了。

年底的两人都忙疯了，所以前段时间他们一直维持着的“吃午饭”约定自然也就泡了汤。

但或许是因为祁止言之前的举动，给了她十足的信心和支撑。

没有办法忙里偷闲。

她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内耗。

不会再因为计划被临时打乱，而陷入自责。

到圣诞节前夕，十二月二十四日的时候，店里前些天积攒的活计终于差不多干完了。

下午三点半，徐邀星把颜老师布置的作业交完之后，就拿手机打开了外卖软件。

今天的水果店全在卖苹果。

小小的苹果，用了个圣诞的包装，身价登时翻了好几番。

林意从她的身旁经过，看到了她的手机页面，如临大敌一般吐槽道：

“卧槽，这么贵？”

“什么东西这么贵，我看看，”杜文珠抱着托盘的动作顿了下，凑了个热闹，“我靠，真的！这水果店怎么敢这么卖的？”

徐邀星看了两秒，不得不由心底里赞同道：“确实，这都是消费主义的陷阱。”

说着，她选了两个包装很漂亮，价格也很美丽的平安果加入了购物车。

“……”

林意大惊失色：“姐！你不是都说了这是陷阱了么，怎么还跳了！”

杜文珠像是看破了世俗，拍了拍林意的肩膀，幽幽道：“你不懂，谈恋爱是世界上最花钱的事情，没有之一。”

“小情侣的钱真好赚。”

徐邀星失笑，却没否认。

她按了结账，看了眼预计送达的时间，转而将自己过两天的约档定金排了表。

四点二十分，差不多将一切都收拾规整好，她才跟刺青屋里的众人道了别，提着包，打算去一楼等自己的平安果。

显示屏上的小数字一路往上跳。

叮咚一声，电梯打开。

徐邀星身子往后退了一步，打算先出后进。

然而她在低头时，却忽然觑到一抹明黄色，好像是外卖员的统一制服。

她一顿，看了眼袋子的形状，很自觉地冲外卖员开口：“您好，请问您是要送到薄荷刺青屋的吗？我姓徐，尾号2398，您看下是不是我的……”

塑料袋发出“簌簌”的响声。

一声略微有些粗重的呼吸过后，男人忽然开口：

“是的吧，徐邀星。”

心“咚”地漏跳了一拍。

徐邀星狠狠一怔，下意识地抬起头。

下一刻，毫无预兆的。

她对上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原只是在照片里看到过一眼的梦魇，如今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

男人戴着鸭舌帽，蓝色的一次性口罩被拉到了下巴处，露出其下那张略微有些下垂的三白眼。他鼻梁上横亘着一道有些明显的疤痕，嘴唇旁也裂开了一个口子，看上去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伤口了。

乍一看还容易认不出来，但如果听到了他说话那清晰的声音，还是不知道这个人是谁的话，徐邀星觉得那样的自己蠢得无可救药。

“……关运聪。”

徐邀星下意识地张口，说出了一个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忘掉的名字。

她后退了一步，脸上的血色尽失。

没关系。

没关系的。

不会有事的。

这是在刺青屋的门口，大家都在，只要她喊一声，大家就都会出来帮她的忙，他不可能再欺负她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佯装镇定道：“你想干什么？”

关运聪没接茬，他往前走了一步。

当年霸凌徐邀星的小团伙，一共有六个人。

冯义康是他们霸凌组的头，而关运聪就是冯义康最忠实的跟班，像他的左膀右臂一样。

剩下的那些基本都是他的捧哏，附和着搅混水。

所以说实话，徐邀星最厌恶、最痛恨的。

就是冯义康和关运聪这两个人。

当时冯义康要针对她，关运聪就喊她肥猪。

冯义康带头在跑操时站在一旁，盯着她的胸看，关运聪就跟他一块，在她跑过去的时候疯狂吹下流的口哨。

她的手指止不住的颤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面上的神色强自镇定，又厉喝了一声：“你干什么！”

“我是来送外卖的啊，”关运聪冲她晃了一下手里的塑料袋，目光却如同淬了毒的蛇信子一般黏腻又阴毒，有点贪婪地上下打量一圈徐邀星，尾音有点莫名的上扬，“你不记得我了，我以为你上次认出我了呢。”

徐邀星掐住自己的手心。

上次？什么上次？

她完全不记得上次同学聚会有看到他——

“餐巾纸啊，”关运聪忽然笑着说，“不是你给我的吗？”

脑海之中的记忆终于复苏。

徐邀星缓了两秒，突然有了想吐的冲动。

想到自己释放的善意，竟然是给了眼前的这个混蛋。

而且这个混蛋，还半点不知歉疚。

她缓过神，冲上大脑的除了恶心，还有怒意。

什么话也不想跟他说，转身就想走。

“哎，等一会啊，你外卖不要了么？”关运聪猛地拽住了徐邀星的手腕，大力地将她拽住，“好久不见了，老同学变得这么漂亮了。你知道我是特意接了你的这一单么？”

“徐邀星，给个微信？”

脑海“嗡”一下几乎要炸开。

徐邀星用尽浑身的力气试图将他甩开，但没有奏效。她刚想要扯开嗓子喊刺青屋里的众人过来帮忙，就忽然听到电梯“叮”一声响。

下一秒，提着礼盒的谢铮神色一顿，迅速反应过来，狠狠地抓住关运聪的肩膀将他推到一旁，挡在了徐邀星的身前。

谢铮冷冷道：“滚开。”

徐邀星的呼吸有些不受控，那股生理性的反胃与厌恶冲了上来，她捂住自己的心口，缓缓靠到墙边。

此时此刻，她没办法拒绝谢铮的帮忙，因为她甚至连手都在抖，摸了好几下口袋，只听到手机“啪嗒”一下落在地上。

大概是因为谢铮的气势太吓人，关运聪后退了一步，手里的袋子应声落地。他有点不善地抬起头，冲着谢铮开口：

“你谁啊？！我跟她是老同学，聊几句天而已，你管得着么？”

谢铮光看徐邀星的表情就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他懒得跟关运聪白费口舌，一把扣住他的领口将他推远，另外一只手则掏出了手机，发了条语音：

“十二楼，来几个保安。”

听到这话，关运聪有点顿住了。

他的下三白眼恶狠狠地抬起，鼻梁上的疤痕看上去有点穷凶极恶，反过来拧住了谢铮的手腕：“让开！”

谢铮拧着眉，本想拽着他在原地，但回头看了一眼脸色极其苍白的徐邀星，又松开了手。

关运聪匆忙地摁了电梯，往下跑。

谢铮盯着电梯的方向看了几秒，转身，走到了徐邀星的面前，俯身。

“还好吗？”

徐邀星的手有点颤，在原地缓了两秒。

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谢铮安静了一会，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你放心，我会联系前台，还有保安，如果之后这个人再出现，他是不可能上来的。我也会让他们第一时间通知你，好吗？”

徐邀星的后背顺着墙壁慢慢地往下滑。

她垂下眸，去摸索自己掉在地上的手机。

谢铮察觉到她的意图，先她一步将东西捡起来，递还到她的手心，还顺便把不远处的平安果也一块拎了过来。

没想到，徐邀星看到后者时却条件反射般偏过了头，攥着手机贴着墙壁，缓缓地站起了身。

“……谢谢。”

谢铮盯着她额角的冷汗看了几秒。

眼前的姑娘，勇敢又善良。

哪怕遇到他这种顽固的追求者，也会礼貌地跟他说对不起。哪怕被他“戏耍”了一通，也会念着感激之情，让他从尴尬的境地之中脱离。

他想象不到。

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创伤。

什么样的“老同学”。

能让她，惊恐，愤怒，到这个地步。

他此时此刻非常想要将眼前的女孩拥入怀中。

可反应过来，他自嘲般轻笑了一声，低下头。

“我帮你打祁止言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