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砰、砰、啪——

砰、砰、啪——

乔思朝莫名其妙开始拍起《we will rock you》前奏，两下拍桌，一下拍手。

先是传染了某桌围坐在一起的四个十六七岁的男孩，然后是三十多岁带孩子的小夫妻，最后整个店里都莫名其妙地打起节奏。

老板娘在后厨用铲子敲锅和不锈钢盆，连一辈子没听过流行乐的白头发老头都开始有节奏地点头点头。

弄得祁令没忍住跟上节奏也打了两个节拍。

在少年们高昂的“We will！We will！F**k you！”中回神，祁令看着拍桌子糊的一手油，被自己整得莫名其妙：“这是在干啥？！”

乔思朝撅了噘嘴：“我在拍mvp结算bgm，谁知道你们在干嘛。”

那么严肃的氛围就这么莫名其妙散了，小乔踏着鼓点把用塑料袋装的刀削面送来，“下次再来呦~”

乔思朝拎着一次性筷子，转了两圈提手，把手机推给祁令，看着小乔笑说：“是。”

小乔美滋滋跑掉，祁令低头看手机，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年代的款式。

悬浮通知显示微信预览通知，单字一个“是”。

乔思朝在读那条回复，也在回答祁令的问题，却不是应下小乔的“下次再来”。

悬浮框消失，某度界面停留在词条解释。

【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

聊天框最上方中，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7777：【这个记忆空间的主人其实是小鱼儿？她是不是有精神类疾病？】

花开富贵（Love and Peace Edition）：【是。】

过了一会儿，正在输入消失，富贵却迟迟没有过来新消息。

“什么时候猜到的？”店门口的树荫下，乔思朝呼叫小鱼儿返程接头，无所事事地踢一脚小石子，猝不及防地问。

正在感慨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牛马的祁令嘴秃噜一下：“看见小乔的时候有了猜测，看你的反应确定的。”

祁令干的是转包的活，还不受法律保护，报警估计会被送进精神病院。

但是许狗曾说，他这个无良包工头虽然不干活，但要“监工”，祁令进记忆空间后，他会一起进入脱机状态。

于是乎，祁令再次被迫上岗后，就贯彻落实消极怠工的躺平政策。

有福不同享，有难你来当，试图耗死许夺愁。

但人总有个贱毛病，嘴上说着这破卷子我一个字也不想写，凌晨三天辗转反侧咬着手帕笔尖擦出电火花。

心里想着就这还甲方？这不傻逼吗？嘴上说着“嗯嗯我同意您的观点按您说的来”。

在朋友圈里发从今以后再也不会让死对头左右自己情绪视ta若空气尸体草履虫，转头咬着指甲在微博阴暗地视jian人动态。

就像祁令已经弃了一个高开低走的剧，等大结局时还是忍不住看看结尾都多烂。

就像祁令明明已经决定好摆烂，还是忍不住猜这个记忆空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祁令一开始不确定任务对象是乔思朝、小鱼儿还是刘晓莉。

刘晓莉在整个剧情发展中逐渐淡化，小鱼儿看起来是个比她自己还要边缘的角色，主动cue人人都不冒泡。

祁令是个观众，是个沉浸式剧本杀玩家，是移动的镜头，不可避免地认为取景框中心，戏份多的人物——乔思朝——是主角。

这个想法持续到旅行的第五天，在乔思朝交给她微型摄像头时戛然而止。

她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葬礼策划师在进入记忆空间后，会自动识别锁定任务对象。

当然，权限只提供给正统员工，祁令这种经非法外包的倒霉催没有这个功能，霉上加霉的是她还联系不上正式工。

现在倒是能曲线救国联系上了，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贱，她不需要了，呵呵。

祁令的“幸运”总是在不需要的时候大驾光临，加之所有的工作都很烂，对人的残忍值总是拉到最满，要不然为什么他们还要花钱请你去做。

祁令不可置信又意料之内察觉到，她的运气稳定发挥，遇见了许夺愁口中余下的0.01，无限趋近于零的P值，英语频率副词的hardly ever，及格率99.9％考试中唯一的59分。

至于刮刮乐刮出的100万，跟她大概有十块钱的关系——挑选，购买，大笑，没中。

任务对象不是有一半概率，进入记忆空间后首先接触到的乔思朝，也不是什么“玻璃球”，而是疑似“雪花”小鱼儿。

情况又复杂一些，过程坎坷结果不变，就像在懂王甲方的“我觉得还差那么一点意思”的意思之下，意思意思改了十几版设计图，最后他定了第一版。

小鱼儿成为任务对象，是“雪花”和“玻璃球”让渡后的结果。

而这一切，从最开始就有迹可循。

乔思朝对小鱼儿近乎谄媚的态度，游乐园烟花升起时她下意识的视线落点，顺从小鱼儿习惯定制的晚间行程，对伤害小鱼儿的人不同寻常毫无理智的憎恶程度。

乔思朝空出为期七天的“假期”，大概是记忆空间坍塌，一片狼藉到洒扫清理干净的工期。

这趟定制的“旅行”，服务对象从来都不是乔思朝本人。

或者说，不是以个体为单位而形成的记忆空间，空间主人的副人格。

乔思朝“哦”一声，好奇地问：“那你怎么知道DID的？小鱼儿没有朋友，也没有社交。她对医院恨之入骨，更没有确诊证明。照理来说，你们应该不知道的。”

在职正式葬礼策划师确定任务对象后，会在脑海中载入类似个人简历的数据，记录任务对象的真实情况，包括姓名年龄、身高体重、既往病史等信息。

前提是这些数据都需要在真实世界里被官方盖戳认证，除了年龄数据会随着自然年增长，其余数据并不会实时更新。

就身高体重而言，如果最近一次测量在两年前，那么在下一次测量前，简历上就会保持此数据，哪怕后来膨胀或者缩水，哪怕当时的秤和尺子不准。

“首先，我不属于‘你们’的范畴。”祁令严肃纠正道：“你知道这是记忆空间，也知道我是葬礼策划师，括号非正式职工，那么也应该知道，我是被迫提溜来的。”

急于撇清关系的样子，像极了不小心沾上一坨屎。

“这我确实知道哈哈哈。”乔思朝笑起来，拍拍祁令手臂以示安慰：“倒霉催的打工人。还好我是个副人格，上班对我而言只停留在定义层面。”

“我一开始只是觉得小鱼儿情绪有可能感冒了，毕竟昨天她……实在不是幸福安稳的样子。”祁令叹一口气，摘下乔思朝的手，轻轻捏了捏，“对于DID，以前关注了一个有相似情况的博主，也只了解皮毛。”

乔思朝：“那真正确定的节点是……”

祁令：“你们有一样的疤。”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祁令看着小鱼儿慢吞吞走来，手里拎着一瓶乌龙茶，“突然之间就觉得，你们共享同一具身体。”

乔思朝拉着祁令向小鱼儿走去，点了个赞：“女人的第六感。”

小鱼儿把土土包装的乌龙茶递给祁令。

“哇塞，给我的？”祁令受宠若惊，明明看见了字却问了个很蠢的问题，“这是啥啊？”

万万没想到，小鱼儿破天荒地回答了：“板蓝根。”

又看了一眼字的祁令：“……”

小鱼儿突然之间话多了起来：“你不是身体不太舒服吗？她刚刚说可以喝这个。”

不懂乌龙板蓝根有这等奇效的祁令：“……喝了有用吗？”

“有，”小鱼儿沙哑道：“心理作用。”

天杀的，小鱼儿还会冷幽默了，祁令感动得一口气干半瓶。

口感很奇怪，不像乌龙茶，更不像板蓝根。

她们坐三蹦子去了小鱼儿曾经的画室。

是镇子上的一栋随处可见的普通民房，一楼用作画室，二楼一半是厨房，另一半是储物室。

三层则是主人家，也是曾经收养小鱼儿的美术老师的住处。

门没锁，屋里却没有人，她们上了二楼。

堆积石膏颜料的角落，小鱼儿扯下盖在画架上的白布，招呼祁令在勉强看得出原先是粉色的沙发上坐下。

乔思朝拣出红、黄、蓝三罐颜料，连带着调色板，放在画板旁的小架子上，拎着两只斑驳的铁质罐头罐出去接水。

小鱼儿抽了几根不用型号的油画笔，在画板上夹一张2K布纹卡纸，展开一张折叠凳，坐下，划开平板，呆呆地看了会儿。

乔思朝放下水罐，抽走小鱼儿手里的pad，笑眯眯地跟祁令说：“小祁，我先走啦。”

祁令顺嘴问：“什么时候回来？”

乔思朝抿唇笑着，不说话。

祁令心脏被锤了一下，喉头有些发涩，“啊。”

调出绘画软件，乔思朝把平板塞到祁令怀里。

祁令低头看，是小鱼儿某副半成品画作。

“我央求小鱼儿好久的，你要监督她画完哦。这段时间……就麻烦你喽。”

小鱼儿心不在焉地拿画笔在铁罐里画圈圈。

祁令再抬头时，乔思朝已经离开了。

小鱼儿把三原色颜料放回原地，又重新拿出三罐。

祁令就坐在小沙发看她画画，并不是乔思朝交代的那一副。

祁令因为身体过于疲惫睡了过去，醒来时整个下午在无声无息间流逝，窗外暮色沉沉。

小鱼儿坐在浓稠的夜色中，专注地画着画，画架上亮着一只孤零零的白炽灯泡。

腿上的平板收到消息自动亮屏，竟然已经快0点了。

划开手机，富贵给她分享了一条微博博文。

链接加载完毕，看清文字，祁令瞳孔骤缩，尽管早已有心理准备。

平板上代表时间的四个数字齐齐归零。

“当当——”

木质笔杆碰撞铁质边缘。

画笔扔进桶里，涮笔水黑得像夜，像戛然而止的未来。

“小祁。”

小鱼儿转过身，白炽灯的光晕像一只不祥的掌心，牢牢困住薄薄的黑色剪影。

“今天，是我死去的第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