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乘务员推着小推车贩卖零食水果。祁令侧身让路，看到包厢里的熊孩子撒泼要看熊出没，孩儿他妈烦得不行，在他屁股蛋上招呼一巴掌，“看看看！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熊孩儿瞬间老实。
隔壁四个大学生聚在一堆斗地主，脸上粘着不同数量的白纸条。粘的最多的那个看不见五官，叫住乘务员，很阔气：“儿子闺女们，随便挑。”一阵起此彼伏有礼貌的“谢谢爸爸”。
小鱼儿压下折叠凳，察觉到祁令的视线，又往下压了压鸭舌帽，看着窗外后退的树影。
祁令往车厢连接处的洗手间走去，划开手机，新消息比商场刚开门抢黄金的大爷大妈还要疯狂地挤进来。
有信号了，祁令感动得差点老泪纵横。
选择性地回复几条消息，长按点击“标为已读”清空许某某头像右上角的红点，点开阳光瀑布大红花的喜庆头像。
富贵同志的网名后缀变成了peace and love，这人简直把昵称当朋友圈发。
祁令去洗了把脸，在衔接处找了个小角落蹲下，感觉自己像块凉粉，跟着节奏摇来晃去，唤醒输入法开始发呆。
乔思朝右眼下方有一条不甚明显的疤痕。
大约三四厘米长，应该是轻微的划伤，痊愈后的新生组织和原先肤色很相近。
如果不是太阳光直射在她脸上，祁令根本注意不到这条陈疤。
像流淌着星光的银河，也像从她的右眼倾泻而下的瀑布。
一旦注意到从前忽略的细节，就像滴落在白纸上的墨点，沿着纸张纹路逐渐晕染放大。
就在打斗见不经意的一个转头——
祁令只恨自己该眼瞎的时候眼神格外好。
不，人不能埋怨自己，于是祁令愉快地恨上了那一刻，八分钟前的太阳。
祸水转嫁后，祁令手指飞舞，噼里啪啦给富贵儿发了一条消息。
他之前说有事联系，也不知道是客套还是真心。
下了火车，乔思朝拦了辆三蹦子，地点报的是一家面馆。
乔思朝说她以前在那家店打工，老板娘人很好，从来没克扣工资，午晚饭自助，配菜随便加，卖剩下的肉管饱。
“比起肉，我更喜欢吃炒黄豆，嘎嘣脆，嚼得脑瓜子嗡嗡的。”乔思朝说，“面的味道真的很一般啦，不过”
一旦注意到从前忽略的细节，就像滴落在白纸上的墨点，沿着纸张纹路逐渐晕染放大。
就在打斗间不经意的一个转头——
祁令只恨自己该眼瞎的时候眼神格外好。
不，人不能埋怨自己，于是祁令愉快地恨上了那一刻，八分钟前的太阳。
祸水转嫁后，祁令手指飞舞，噼里啪啦给富贵儿发了一条消息。
他之前说有事联系，也不知道是客套还是真心。
下了火车，乔思朝拦了辆三蹦子，径直去了一家面馆。
乔思朝说她以前在那家店打工，老板娘人很好，从来没克扣工资，午晚饭自助，配菜随便加，卖剩下的肉管饱。
打工一年多攒的钱，十分钟内全部花光一分不剩，给小鱼儿买了人生中第一台智能电子设备，旧款iPad加笔，后来小鱼儿靠这组设备成了全平台超100万粉的知名绘画博主“鱼若休”。
“比起肉，我更喜欢吃炒黄豆，嘎嘣脆，嚼得脑瓜子嗡嗡的。”乔思朝说：“不吹不黑说实话，面的味道真的很一般啦，县城里的水平都那样。但每次吃我都很想哭。”
祁令问道：“待会儿能看到你吗？”
“嗯啊。”乔思朝点头点头：“毕竟我是主角嘛。干嘛小鱼儿，看我干嘛？我说的不对吗？”
小鱼儿无话可说。
祁令按亮手机看日期，问乔思朝她现在是什么年纪。
乔思朝想了想没想明白，头伸出三蹦子瞧了一会儿。
经过镇上最大的超市，震天响的喇叭叫着“家有喜事，好再来百货装修升级，全场清仓大处理。”
乔思朝头缩进来坐好：“年纪嘛……现在应该是18。高考结束，超市老板的儿子考上了一所二本大学，录取通知书前脚到，后脚租了四只破锣喇叭，以重新装修的名义昭告全镇，‘我家祖坟冒青烟，出大学生啦！’。”
祁令：“这喜讯昭告方式还挺含蓄，不详细打听都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乔思朝翻了个白眼，“免费的购物袋上印了他儿子的录取通知书，活动截止日直接写明，‘犬子大学开学’。”
祁令笑着点点头，搓搓脸深吸一口气道：“那现在的小鱼儿也跟你一样，是18吗？”
乔思朝听出祁令的弦外之音，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拉起她的手腕，话锋一转，莫名其妙地说：“小祁，你是不是没休息好，感觉浑身提不起劲？”
“圣手，你还学过中医？”祁令微张着嘴，眼神茫然而震惊，“你再把把，我用调理一下不，这症状两三天了。”
乔思朝当然把不出来，她装模作样了一会儿开了方子，“多和热水，可以配点板蓝根。”
末了话锋又转回来：“是18，刚成年。”
三蹦子在面馆停下，司机大爷找不开零钱，乔思朝把祁令和小鱼儿当人质押车上，去隔壁门口放着俩摇摇车的小卖部换零钱。
在“爸爸的爸爸是爷爷”的bgm里，祁令从车厢小窗观察“下次还来”面馆。
这是一家名副其实的苍蝇馆子，门头没有铝板木板泡沫板做背景板，灰色墙体上直接用白色油漆，歪歪扭扭刷上店名和主营面食。
看得出来，刷字前没有好好规划，“下次还来”四字，字体大得诡异的同时逐个减小，挤得“面馆”没地方放，不仅大小不足“来”的一半，还是摞起来的。
“还”字的走之旁比其余字白出五个色号，乔思朝说是下大雨冲掉后来添上的。
本来老板娘懒得弄，太高了还得借梯子，麻烦，但“下次不来”过于石破天惊太招黑，那半个月的业绩一塌涂地。
最终，麻烦向生活低头。
两条命不讲价三块钱，一手交钱一手领人，乔思朝赶在撕票之前，把人质解救下来。
面馆没有半平米浪费，六张方桌分列左右，割出狭窄过道，胖子走过大概自带推盒子特效，带倒一排塑料板凳。
店里生意还挺好，只剩下最角落的一张桌子，员工只有老板娘和刚成年的打工人小乔，老板娘在后厨下面，小乔负责点单收银上菜善后。
小乔抱着一堆碗筷放进后厨，乔思朝拽着祁令落座。
小鱼儿扔下一句“我去买饮料”转身就走，小乔热情跑上来问要吃什么，乔思朝麻溜点单，要了茄汁面和刀削面。
“好的，稍等。”
小乔收了钱跑去报单，乔思朝把找零揣兜里，看着呆滞的祁令，笑问：“怎么了？”
承认面孔记忆力不佳不承认脸盲的祁令僵硬地扭过脖子，盯着乔思朝的脸看。
小乔在后厨刷盘子，迟迟不出来，但这不重要，祁令早就趁机在脑子里咔咔给她连拍好几张照片。
投影ppt，挂在乔思朝脸旁边，live动图回放，对照。
半晌，祁令低头看手机，富贵儿还没回消息，她选择直接向当事人证实。
暗灭屏幕，食指在右眼下划一道，祁令机器人开口：“这儿，她没有疤。”
“啊，当然没有。”乔思朝用纸巾挨个擦筷子，又在倒满水的塑料杯里涮涮，“这是两年前受的伤，铅笔划的。”
祁令点点头，“小鱼儿在同样位置，也有同样的疤痕，应该不是你们姐妹情深，谁受伤之后纹的同款吧。”
乔思朝递给祁令一杯新茶，笑道：“嗯，都不是。”
都不是。
不是纹的。
也不是姐妹情深。
祁令盯着菊花茶漾出的水纹，像鱼尾摆动形成的涟漪，轻声叫道：“小乔。”
乔思朝：“嗯？”
“哎！来啦！”小乔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一个风骚的走位越过客人，把面放到桌上，“请慢用，有需要叫我哦。”
乔思朝：“嗯？”
“不是叫你。”祁令叹了口气：“先吃饭吧。”
面的味道其实还可以，纯天然无添加，没有科技与狠活。
乔思朝隔三差五地说店里有什么什么变化，小乔满店打转凑上来搭腔，“姐，你好了解啊，我记性还不错，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乔思朝哈哈笑：“大概是因为我有两幅面孔吧。”
祁令又叫了声：“小乔。”
小乔端着碗急刹，面汤险些撒出去：“哎？”
祁令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小乔的脸，小乔茫然地眨眨眼，老板娘喊着出餐。
祁令笑着说：“再加一份刀削面，打包带走。”
“好嘞。”小乔陀螺转着滑走，“姐——7桌刀削面带走——”
给看样子不会回来的小鱼儿点好饭，祁令把目光转到乔思朝身上，对方也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其实不用麻烦，不吃也没事。”
祁令不置可否，拿出手机点开某度，输入一个名词，点击搜索，弹出界面后把手机退到乔思朝面前。
看清内容，乔思朝挑了挑眉。
“这么多天了，我一直没见过小鱼儿的正脸。哎虽然看两眼我也记不住长什么样子。”
祁令清清嗓子，盯着乔思朝的眼睛：“小鱼儿不吃饭，一是因为体会不到饥饿，二是因为摘下口罩会让事情变得……有些麻烦。
“这面馆要么变成见鬼现场，要么变成大型认亲现场。”
乔思朝笑眯眯地看着祁令，祁令笃定道：“小乔不是18岁的乔思朝。
“是18岁的小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