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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秋山海远杳千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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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之际,天空高阔而明朗。

窗外的风轻轻地吹过长廊上的穗子,月光透过窗棂,映照在灯火通明的屋内,跟着烛火呼应,犹如火红的光点上了一点银白的霜。

枕清醒来的时候,隔着轻纱帷幕,看到不远处的一对身影。

禹王正和江诉对弈棋局。

一人如寒霜,一人似清月。

两种不一样的感觉,竟然也产生了意外地融洽,好似两个极端也能走到一起。

上一世,这两人的关系也有这般好么?

那么他们二人是否说开过上一世的关系,是否知道各自最后的结局,又会不会规避上一世的过程,从而改变自己的命运。

她唇角微动,正要起身时,她发现自己腰间的伤口都已经被妥善处理了。

这种系法,应当是义宁。

义宁。

枕清垂下眼睑,突然叹了一口气。

阿耶真的这么害怕她,这么想让她死吗?

所以才叫义宁给她配置那种毒药。

想活不成,即死不能。

她的哀叹声传到一旁,禹王和江诉纷纷侧目而来,枕清看着这两人,她略苍白的小脸呆滞了一瞬后,逐渐浮起一抹浅浅地笑意。

江诉放下手中棋子,禹王落完那子,再次注视枕清。

枕清望见两人停下的动作,她坐起身来,缓缓下了床,走近两人所下的棋局旁,随性懒慢地坐在一边。

禹王瞧枕清这大大咧咧的模样,也不怕崩坏了伤口,板着脸教训道:“你这性子,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伤还没好,就跑来看我们下棋,看来挨的这一刀不疼。”

“是谁养我,就是跟着谁学的。”枕清没理会后面那句话,只探身往前看着两人的棋局,局面不相上下,两人棋技平分秋色。

她佯装自己只是随意看看,挥了挥手道:“你们继续下你们的,不必管我。”

禹王皱眉看着东倒西歪,一点也不安分的枕清。

他忍耐地放下棋篓,曲起两指,轻轻地敲在枕清的脑袋上,无奈训斥道:“我看你是想讨板子吃了,有外人在这,你这像什么样子,而且你的伤口需要静养,醒来就跟欢快的兔子似的,安分点吧。”

“我都伤着了,阿耶若是真的不心疼,倒是真的可以打我几板子,反正从小到大,你一直都是这么吓唬人。”枕清说完这句话,眼中带笑地望着禹王,像是撒娇,又像是在父亲面前俏皮又装乖的漂亮女郎。

二人对视良久,枕清忽而装不下去了,她在禹王深邃的眼神中瞥过眼,继而垂下,掩饰好一闪而过的落寞。

她又抬起脸,笑道:“江中丞若真的是外人,阿耶又为何留着他在王府过夜?”

江诉眼尾微微一抬,唇角含笑地看着枕清。禹王深沉的目光在这两人身上打转,他抬起袖子拢了拢,扇起一阵风,烛火被衬得忽明忽暗。

他道:“说不过你这个小丫头,不说了,继续下棋。”

枕清还想凑前看,江诉屈指点了点自己身前的棋盘,笑对枕清道:“要不县主来与王爷对弈。”

“我不会!”枕清抬眼看江诉,当即反驳道。

室内灯火通亮,烛火落在江诉一侧的脸颊上,另一半隐在阴影中。他的身形修长,体态端正,好似冬日雪松,美好又干净,伏下的轮廓跟随着烛火晃动,叫人心神动荡。

江诉长睫垂下,浅色瞳孔映照枕清望着他的模样。

枕清生得清丽,双眸生动,略微蹙眉泼淡了平日里的不真实感。

她的小脸凑得近,脸颊上细碎的绒毛也看得一清二楚,没了上一世身居高位审视和凌厉,更多表现出来的是少女的娇憨姿态,可爱到让江诉有些忘记枕清原本就是这样。

江诉唇瓣弯得更甚,瞧了一眼对面持狐疑目光的禹王,继而悄声同枕清说:“没事,我教你。”

枕清奇怪地瞧了一眼江诉,她上一世的师傅除了商震,还有一位帝师,算起来和江诉也是同师来着,她可不信江诉会不知道她会下棋这件事。

既然江诉要教她,那就让他教好了。

枕清和江诉换了个位置,江诉真的在一步步教她怎么走,如何走。

棋盘上的棋子逐渐变得不像是棋子,而是各地纷争的开始,有出围困的计策,也有冲出重围的偏离,甚至还能看到天下局势游走。

在枕清恍惚要如何走时,江诉指了指棋盘上的位置,枕清发觉江诉不再稳扎稳打,而是剑走偏锋,快速破局。

他好像真的在改变他自己。

枕清眼睛稍稍一斜,感知到靠近的江诉,呼吸不由自主地放得轻缓,甚至在衣服摩擦间,她立时屏住呼吸,待人稍微离远些,她才开始呼吸。

犹如在泥潭中呼出一口浊气,又来到空旷之地灌入新鲜血液般吸入。

这样的动作在心中翻腾汹涌着,可她极力克制,才显得微弱,微弱到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江诉的每一次靠近,她的心也跟着他靠近而急速跳动。

像是心中的泰山逐渐分崩离析,如同海啸震撼席卷,也像是冬日里的一支翠竹,一棵青松,也能安然又宁静。

这一切一切的反应,或许这就叫做——想要。

她想要他。

棋局下到后半夜,困意逐渐来袭,枕清才察觉自己身后的伤口一直没在发痛,她微微动了动身子才发现,不知道何时开始,江诉拿着柔软的垫子贴在她身后的位置,抵靠着她的腰。

极有分寸的距离,手既没有隔着皮肉衣服的贴靠,也没让自己不舒服,甚至没叫她轻易察觉出来。

枕清轻轻勾唇,毫不避讳地享受他所给她带来的好。

月上柳梢头,禹王下了半晌的棋局也算是明白江诉和枕清这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他忽而笑了一笑。

上一辈子没走到的缘分,或是这一世可以走在一起。

至于他自己,终究还是回来得太晚了些,错过了便是一生。

翌日一早,细碎的阳光如同洒金般倾泻下来,宁千渝端着盆子鱼贯而入。

宁千渝今日穿着一身碧绿色的衣服,头上扎着两个发鬓,嘴角微微抿着,脸颊浮起薄薄的红晕,眉眼却是一如既往地顺从。

看到枕清受伤躺在床上,宁千渝既没有惊讶枕清为何会受伤,也没有过问昨日为何欺骗她说伤的人不是自己,她更想知道,枕清是什么时候想起的她。

听旁的侍女说,从枕清一回府就问起来了她在那里。

县主没有忘记她的存在,也真的让她来贴身伺候。

枕清朦朦胧胧睁开眼,看到就是这样一幅场景,浅色的帘子后,一青衣低眉顺目地跪坐在身旁,眉目没有焦灼催促的神色,只是安安静静地等着,听从上位者的安排。

直到听见她有所动作的声音,宁千渝才慌忙站起身子,捧上自己所带进来的东西,示意枕清用。

向来极少受人照顾的枕清对于这一行为有些茫然,她自小便没什么侍女,说好听点是县主,可是终究没有真正受过县主之实,打小就生长在雷州那么偏远的地方。

那里的人,大多数都是野蛮无礼的。

别人狠,你要比别人更狠,才能压制得住。

所以那时候的枕清养成了一身的匪气,靠武力和蛮横压制,叫人惧怕又不敢靠近。

大家都在背后喊她为“不要命”。

她哪里是不要命,就是因为要命,才会有这般的“不要命”。

而那时候的禹王也只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既没有成家立业,也没有女眷妾室,又怎会照顾小孩。

直到事情发展到不可控制,禹王才觉得不妥,便把枕清放在身旁养着,大抵是在禹王身边熏陶得多,枕清才像样了不少,没养成那一身的匪气。

枕清下了床,她顺着宁千渝搀扶的手,视线往上移,吩咐道:“不必伺候,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宁千渝闻言,忽然下跪,声音带着轻轻的疑问:“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县主不满意了?县主才不要我贴身伺候,县主可以说,我可以立马改。”

“不用改,我只是不习惯有人来伺候我。”枕清略过她跪下的姿态,独自往前走了几步,目光落在昨日残存下的棋盘。

半晌后,宁千渝察觉周围安静无声,仿佛没有任何人,于是偷偷抬起脑袋想看枕清在干什么,适才看到一眼,便被抓包了。

枕清没有生气,而是撑着手,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道:“你过来,来看看这个棋局。”

宁千渝下意识为难道:“县主,我不懂。”

“看看就好,你若是懂了,我便不会把留在我这里了。”

枕清拿出一枚黑色的棋子,勾唇望着一脸茫然,但眼神发出弱光的宁千渝,开口道:“走过来,到我身边来。”

宁千渝依言而动,靠近枕清两步远,她又想跪在枕清身旁,枕清历声喝道:“不许跪!坐我对面去。”

瞧人不动,枕清抬起犀利的眼眸直视宁千渝,无形中带着强有力的压迫感。

宁千渝察觉枕清的目光投射在她身上,她不敢抬头看,于是低垂眸眼,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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