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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雨过青衫添晴色(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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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罗刹鬼王”,也只是皇宫内的人给他的称呼。

他冷心冷肠,唯独忠心于太后殿下,和罗长观相似,却又有极大的不同。

对于太后殿下来说,师坤尧比罗长观更为好控制。记得上一世,这师坤尧似乎是死在太后殿下的身前,是个忠心护主的。

春夏连接的雨带着春日绵绵,又有夏的爽利。

风轻轻拨开马车旁的帘子,外边一两辆马车擦肩而过。

此路狭窄,加上雨丝朦胧,周围的情况并不能完全看清。枕清视线缓缓从那个令牌移开,隔着雨水看着低溅起来的马车。

她这会儿没有着急赶他走,而是给了师坤尧一个机会,笑着道:“你不如实对我说,我实在是不敢留你。”

意思是他需要把今日的事情讲清楚,将刚刚枕清所有的疑问都说明白,那么这事情还有商量。

“可以讲讲你为什么执着留在马车内,这一身的伤如何弄得,莫要怪我,我一个小娘子无依无靠的,着实怕你是被通缉的要犯,你若是不说清楚,我是不敢留你与我同乘一辆马车。”

小女子?

他刺了她一下,她转手就拿出匕首捅他一刀。

还无依无靠?

当他是没听到谢长均的对话吗?这分明是禹王最疼爱的县主,是多少人达到顶峰也求不到的权利。

师坤尧想笑,他也确实嗤笑了一声道:“小县主,你这话说得并非合情合理。”

“你留不留,能不能留,是我一句话的事情。”枕清挑起好看的眉眼,慢条斯理道,“你猜我为什么会拿出匕首,为什么会支开别人?你当真觉得我是在帮你吗?”

师坤尧恍若大悟般点点头,而后又道:“你知道那时我在车底,那么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在?所以你现在想怎么做?”

枕清目光犀利地流转在他伤口上,漫不经心地微微一笑道:“我可以帮你渡过此关,但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不是叛主、杀人的事,对于你来说,是挥挥衣袖,力所能及的小事。”

正巧,外头的车夫疼痛地发出声音,枕清收回匕首,手撑着下颌,佯装苦恼道:“思考快些,不然他醒了,我就该送你上路了。”

师坤尧撑到现在已是极限,走不动了。

如果他不答应,枕清必然不会掩护他,先答应,至于日后做不做那件事或者能不能看到枕清,都取决于他自己。

况且,枕清未必知道他的身份。

可是她又为什么会说不是叛主的事?

眼前的女子心机深沉,似乎对任何事情都洞若观火,不忧不惧。可他并未听到有关这个县主的事情,唯独上次春日宴会上的风声。

此关难过,他唇齿启合,缓缓开口。

——“我答应你。”

枕清眉眼舒展,缓缓撤回手,听到外边车夫发出痛声,当即掀开一角帘子,两人齐眉对视,车夫狐疑地瞥向她身后,谨小慎微问:“县主没事吧,那个人还在吗?”

注意到他的视线,枕清掩住身后的师坤尧,扶了扶额角,“我没事,那个人已经逃走了。”

车夫左右转了转发疼的脑袋,迟疑问道:“那县主能不能给我看一眼,我有些担忧县主?”

这是在怀疑她。

身后体力不支的师坤尧躺在毛毯上,发沉的身子只能抬手轻扯着枕清的衣角,如果现在被那车夫发现,他现在一定没有反抗的余地。

只能让枕清为他挡着,不要让车夫看到他。

枕清平静道:“那你看吧。”

师坤尧伸手抓住枕清的外袍开始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受了伤的缘故还是枕清那句话的刺激,他无力地轻呵一声,想爬起来反抗胁迫枕清,无奈这身体伤势真的太重了。

他闭着眼,内心掀起的波涛汹涌在此时无比宁静。

车夫的脚步声走近,紧张地伸手放在帘边,还未挑起查看,枕清轻抬下颌,低垂冷眸,声音凛冽:“你当真要看?”

语中的提醒警示意味十足,车夫自然听得明白,马车的血腥味又如此重,他凝滞一会,缓缓松开布帘,心中颇有疑虑和不甘。

这处多风沙,沿着街边,滚来几个残破被打湿的红灯笼,不料帘子随卷飞起,车夫瞳孔映着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又瞬间闪过,只剩平静的布帘,和挡在身前的枕清。

那里面真的躺着一个人!

车夫立时呆住,不自觉后退一步,频繁地眨眼看枕清,发现枕清此时的神情比前般更为和煦,却让车夫更加隐隐不安,仿佛是死前最后一点断头饭的甜味。

如果他不加以隐瞒,命不久矣。

枕清将他神情尽数收入眼底,弯唇启问:“我居然忘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她的笑容温和,声音清脆,仿佛叮铃的甜泉水,又分外地斯文有礼。

车夫滚动喉咙,声音发紧:“小的,叫顾可玖。”

枕清若有所思道:“顾可玖,真是个好名字,你不看了吗?”

已经知道答案,现在他怎地还敢看!

刚才那人武功很好,一下便把他敲晕了,彼此的枕清和那人的情形似乎调对了,而枕清也没吃亏,理应是面前这位小县主更为厉害些,他真怕小命儿难保,连忙摇头。

“先去城东客栈,再回禹王府。”枕清见顾可玖僵硬点头后,微笑说,“时间耽搁有些久了,快些启程回去吧。”

顾可玖坐上马车,拉住缰绳,心有余悸,有意和枕清说:“县主,刚刚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就是风沙太大,迷了眼。”

放下帘子的枕清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笑了一下。

“无论有没有看到都没事,就是这人的这张嘴,最为重要。”

枕清本就有意让顾可玖知道师坤尧的存在,她到了客栈还要下马车,顾可玖肯定会查看马车,不如先让他知道,好把这人送到有人接应的客栈。

至于会不会暴露出去,枕清猜测顾可玖没有那个胆子,这一路瞧着人也不算愚笨。

帮不帮她隐瞒,就要看她给东西给得多不多了,抑或是威胁的力度大不大了。

枕清见师坤尧已经闭眼昏睡过去,她弯身拿过他腰间的鱼符,翻转背面,上面赫然写着——千霜内卫。

名字依稀只能辨认一个师字。

是他。

至于他去谢家要偷什么东西,枕清垂下眼,她伸出手去摸索他的腰身。

师坤尧当即皱眉,模模糊糊地看着枕清的身影,他想伸手阻止枕清的动作,可是没有任何力气,只能垂下手抓住那一丝衣角,再从手中划过,感知枕清在他身上游走的动作。

枕清并没有碰到任何东西,只摸到满手的血,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当下把人推到一边。

应该是师坤尧知道自己现在保护不好那件东西,从而藏了起来。

她有疑虑地把这块腰牌扔回去,那块牌子有着血迹,黏在师坤尧的胸膛。

师坤尧被伤口刺激,痛得闷哼一声,枕清沉沉闭上双眸,她的手上都是血迹,腰后也有一块未凝干的血。

马车的香薰因为气味混杂,逐渐变得难闻,枕清用力将手掐进自己的皮肉里,才克制住自己不安定的思绪。

少许,顾可玖停下马车,他率先退在一旁,提醒道:“县主,到了。”

枕清掀开帘子,并未下马车,而是递给顾可玖碎银子,顾可玖没有推辞,枕清轻点头道:“把人叫出来,我就在这里等着。”

顾可玖走得很快,叫唤来的人也来得极快,枕清见人把师坤尧抬走后,回了府门。

这日的天气虽是闷沉,但正值初夏之际,既不炎热,也不寒冷,只是行走的地面略显湿滑。

不少下人在远处悄摸打量枕清,见她一身脏污的血色,心有猜疑,却也不敢多问,见枕清侧眸而来,她们弯腰行礼,面容带着恭敬笑容,道:“县主。”

枕清淡淡点头,突然问了一句:“你们可认识宁千渝?”

婢子们变幻神色,突然跪下,声音带着惊慌,似乎要撇开关系般:“千渝姐姐被管事姑姑罚跪在湖苑内,我们什么都不知情......”

罚跪?

枕清心神一跳,她这般执拗听话的人,如果她不来,岂不是要一直在雨中跪着?

她也顾不上身后的伤口,当即强忍着痛,去往湖苑内。

王府的花草被打理得井井有秩,春夏的草木繁茂,望眼皆是绿茵之地,鼻尖甚有萦绕远处还有几株花树散发出淡淡的幽香。

宁千渝正跪在一边,没有任何一株植物为其遮挡,腰身挺直,头发和面颊都是雨水,垂下的神色自若,又极为乖顺。

枕清走前,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宁千渝恍惚地抬眼,看到枕清的样子后,她扯开苍白的唇,露出一抹勉强的笑意。

半晌后,她才发觉枕清和她一同在淋雨,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身子,不料腿一软,直接落在枕清的身子上,枕清身上有伤,疼得眉眼微微拧紧,却也没有推开身前这人。

宁千渝慌忙起身,伸手挡住要落在枕清身上的雨水,枕清拿开她的手,抓住手腕,将人拉进廊下。

“别跪了,今日好好整理下,明日来我阁中伺候。”枕清吩咐道。

见人乖乖点头后,枕清正要离开,身后的人突然惊呼道:“县主,你受伤了!”

枕清回身,她目光淡淡地落在比她还要狼狈的人身上,开口道:“别人的血。”

说完这句话,枕清朝书阁中去。

今日是江诉休沐的日子。

江诉听到脚步声,他先是微微弯了下唇,缓缓抬起视线,入目的便是刺眼的血红。

他视线逐渐上移,那张原本精致秀美的面容带着血水,仿佛是从什么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样子。

不似之前明朗,更没有之前高兴后的俏皮与狡黠。

今日发生的事情榨干了她的精气神,又变得麻木和劳累。

江诉手中握的笔轻轻搭着,他搁置一边,站起身从一旁拿出干净的锦帕,伸出食指抬起枕清的脸,安静地垂首一点点擦干净她脸颊的血水,又轻柔地抬起她的手,将她的指节擦拭地干干净净。

动作是极致地温柔,整个人都是温和雅致模样。

既没有质问她为何迟到,也没有问她这一身血迹是从何而来。

他什么也不关心,只是觉得枕清在外面染了一点淤泥,擦干净就好了,什么都没有变。

“我杀人了。”

枕清的声音轻轻地,就像是悬浮在半空中,无论如何都落不了实处。

江诉垂首擦拭指尖的手并未停顿,表情也是淡淡的,好似没有任何一点的惊讶和探索的好奇。

他的声音也是轻轻地:“嗯,我知道了。”

枕清端详江诉的神色,继续道:“我又杀了一次张宣晟。”

江诉轻嗯声后,温和问道:“你之前不是想去太学吗,现在还要去吗?”

简短的对话看不清情绪,这一切的一切都太反常。

现在是她杀了人,而不是略过后问她去不去太学,他这模样,像是在说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枕清令他停住手中的动作,反握着他的手,忽然抬眸问他:“江诉,你是不是也想起来了?”

想起上一世的一切,想起他们之前各种的恩怨和点滴。

他们本不应该是现在的状态,更应该是你痛恨我,我厌恶你!

江诉垂首看着枕清轻轻颤动的眼睫,带着肯定又似求知的神情,好像一只仙鹤,看似脆弱的脖颈,看似尖利的嘴。

他唇角弯起轻轻地笑容,轻声问枕清:“这对你来说,重要吗?”

“不重要。”枕清口是心非地握住江诉的手微微用力,“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死了?是被杀了,还是你自己不想活了?”

江诉感知她的动作,手上传递而来的温度,像是细麻的电流,爬上他的指尖,染上他的指腹,原本湿润的水迹变得滚热。

他回道:“都有。”

枕清忽而散了全身的力气。

也是,这不是他的世界,也不是他喜欢的世界。

这样的日子,对他而言,太过痛苦。

上一世别人以为他们交情浅显,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恩怨是多么地复杂与痛恨。

明明知道所有的事情,他现在又为何表现出对她这般珍重。

她想问问江诉,你难道不恨吗?

不怨她逐他出长安,不恨她在朝中拉他下水而被迫站队,不憎恶她耍如此多心机为了让他永远记住自己,而死在他的怀里。

死人是多么僵硬冰冷,又是多么地令人害怕。

枕清湿润了眼眶,她当即走前半步,环住了江诉的腰身。

她问道:“不怨我,恨我,憎恶我?”

江诉回:“不怨,不恨,不憎恶。”

他的语调平缓,听得无比宁静,所有都已经成为了过往云烟,跟着时间一同流逝,轻轻挥一挥衣袖便没有了,就只有她一个人在上一世的仇怨里打转。

枕清张唇,痛恶地咬上江诉的手臂,唇齿发力,身后疼得难挨,她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眼中续满滚烫的泪水打转,直到口中有一股血腥味,她才缓缓松口。

枕清恶声道:“可我恨你啊,这怎么办呐?”

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依旧对她如此好。

她杀了人,手溅了血。江诉没有嫌弃和询问,而是拉着她,用浸了水的锦帕,一点又一点仔细又认真地给她擦拭干净。

他总是这样。

上一世里,帝师曾怒斥道:“他在这乌烟瘴气的朝中就是无用,不是因为他无能,而是因为那群人不让他有一丝用武之地!”

所以他真得能改革得了吗?

他不是不帮,而是仅凭一己之力,难以撼动。

他妥协了,他做不了。

忽而,枕清感受到他的手轻轻搭在自己的腰间,听到他在说:“你能不能别恨我,这一次,我不再袖手旁观,我陪你入局。”

所谓旁观者,也早被拉进漩涡。

为了她,甘愿入局。

枕清闭眼,蓄满的泪倏地落在他的衣领上,瞬间消失不见,转而向下的心开始跳动,速度之快,令她心惊。

枕清微微蹙眉,在要疼昏过去的前一瞬,又听到江诉低喃:“倘若知道你与我对跪的那一夜,你转身离开是去和张宣晟成亲。我想,无论最后的结局是好还是坏,我都会陪着你、答应你。即使博了千百次的输局,也一定为你,再试一次。”

一定为我,再试一次?

枕清扯出零星一点的笑意,她声音含糊,怅然道:“江侍郎,我不做没胜算的仗,所以你不必愧疚,我也没选你,那时,我只是太想见你,真的太想见你。”

阁楼外的风雨吹过他的青衫,灿烂的阳光照出两道相拥的影子。

天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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