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神官注意到了这边，不约而同投来探究的目光。只见一位长身玉立，眉眼精致的男子立在判官身侧，神情安然，不卑不亢。

神鲛……公、孟、良……

岳清枝微微皱起眉，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一闪而过。还未曾抓住念头，便听谢知遇道：“原来是神鲛族的国师大人，早有耳闻，如今一见，果真如传言一般。”

公孟良看向他，未语先笑，“是吗？神鲛子民对在下贬褒不一，不知传言如何说?”

谢知遇笑得很假很官方，道：“传言说，国师大人皎如明月，为人正直良善，武力强悍。”

公孟良道：“哦?竟是如此。神鲛子民有些对在下却避如蛇蝎，许是在下多虑了?不论怎样，仪风君的这番评价，在下先谢过了。”

谢知遇虽然心中希望他赶紧滚远点，面上却不显露什么，甚至还带了笑：“国师大人自谦了。不过我还有事，便不奉陪了，国师大人自便吧。”

公孟良微微挑眉，颔首以应。

谢知遇转过身去，理了理岳清枝额前乱掉的碎发，神情看起来有些温柔，道：“神君，这里有点乱，你先去折枝殿内殿等我罢，你忘记了没关系，内殿仙侍会引你去你的房间的。等我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岳清枝在一旁听的云里雾里，脑子里乱乱的，倒也没多计较谢知遇有些逾越的动作，表情还有点懵，道：“额……好。那公孟先生……”

谢知遇道：“纾文会安排好的。”

岳清枝道：“好罢。”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嘱咐道：“记得给我带两壶酒。”

谢知遇笑了：“知道啦，带神君喜欢的醉颜红，是不是?”

岳清枝也笑了：“是是是，今儿怎么这样腻歪人，赶紧去，又不是无赖幼儿，跟我这样说话做什么?”

谢知遇没答话，只拖长了语调道：“好——神君，我走了。”说罢，似是才想起来公孟良一般，毫无歉意道：“啊，国师大人，我与神君说的太久，不知道你还在这里，实在是失礼。”

岳清枝闻言，有些赧然地道：“这……公孟先生，对不住了。”

公孟良依然挂着官方的微笑，仿佛毫不在意：“无妨。既然仪风君有要事，那便快去罢。”

谢知遇对二人略一颔首，行了时辑礼便离开了。

岳清枝转过身来，看着公孟良的眼睛：“公孟先生，知遇自小长在我身边，我中途入轮回数百年，这孩子许久不见我，总喜欢腻着我，让先生见笑了。”

公孟良有一双眼尾上挑的凤目，瞳孔的颜色不像寻常神鲛族人那样是浅蓝或淡金色，反倒是比暗红更深的红色，不仔细看还以为是黑的，岳清枝一时不知道怎么形容，只觉得好看又眼熟。

“知遇……这是?”公孟良似是明白了什么，笑得也不那么假了，神情都柔和了起来：“神君见外了。只是仪风君对神君，看上去倒更似是良人爱侣，很是亲密。”

岳清枝一顿，正色道：“公孟先生说笑了。这话你我说说便罢了，知遇那里，先生就莫要开玩笑了，不合适也不应当。身为守护一方的神官，大多是不喜欢这样的玩笑话，先生注意些罢。”

这话对于神族国师而言，委实是有些不留情面了。而公孟良置若罔闻，依然笑着：“是，良受教了。只是，良有一事不解，神君按理说应是第一次与良相见，为何称良为先生?”

岳清枝一怔，他倒没注意这些，停顿片刻道：“这，说来先生莫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先生莫名熟悉，似是从前见过一般，下意识便唤‘先生’一称了。”

公孟良道：“看来良和神君倒很有缘分。”

他抬眸看了看乾坤钟，又看向岳清枝：“时辰不早了，此次前来赴宴，很高兴能够见到神君与仪风君，良折服于二位才情风姿，若神君不嫌弃，有空时可以来神鲛月都国师府找良，良随时都有空。”

岳清枝道：“那便叨扰先生了。”

公孟良微笑道：“神君多虑了。使团不久便要离开，良先走了。”

岳清枝道：“好，先生慢走。”

二人双双致意，各自朝着目的地走去。

走了约摸五十步，公孟良立住，回首看向岳清枝，表情微冷。注视良久未发一言，又转身离去。

在他转过去后的一瞬间，岳清枝突然回头看他。

就在方才，他想起了他初回神界时交给丹澈保存的那封信……

神鲛族国师……公孟良。

信上他自己说，公孟良在招募贤才，大力修建水善，固兵防；推行①织学法，半匹粗布就能让神鲛子民读书习武；还革新了法律，使得神鲛族内男女平等，还……意欲起兵。

他盯着公孟良的背影，他从公孟良身上看不到习武之人的一分一毫的模样，反而更像是教书的先生，挺拔如松，举止文雅。

可他的筝声不似作假，是实打实的灵力。

这样一个人……真的会造反吗？

岳清枝心中虽有疑虑，却无奈记忆残缺，还在喝药阶段，只好先去折枝殿等候谢知遇。

至于场上这样乱，那就是②敛婴殿的事了。待到一切安置好，只需审判时，才是判官该出场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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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枝殿比元初殿冷清得多，只有两个一品仙使和两个二品仙侍洒扫厅堂。岳清枝甫一入殿，便见一个少年模样的仙使上前行礼，低眉道：“我是折枝殿一品仙使浮白，云相君还请这边来。”

岳清枝点头道谢：“劳烦仙使了。”

浮白拱手还礼，引着岳清枝往内殿去。

谢知遇的内殿很简洁，和祈王府的布局相似，又利落许多，只有几座楼阁露台院落分布参差有序，另有一条小小的河流环绕，也算得上是清新别致。

浮白将岳清枝带到一座带着阁楼的院子前，停住脚步道：“云相君，便是这里了。”

岳清枝道：“多谢仙使了。”

浮白道：“不敢。主子说了，这个院子是特地留给云相君的，您有权支配这里的所有东西，包括两位仙使两位仙侍。如果您觉得无聊，可以去楼阁里看书写字，或是歇息片刻。”

岳清枝道：“如此，多谢你们仪风君了。另，仙使名浮白?”

浮白垂首道：“是，另有一品仙使浮尘，二品仙侍浮云，浮光。”

岳清枝道：“我知道了，仙使自行去忙罢。”

浮白一行礼，默无声息地离开了。

岳清枝打量着院子，抬头看见了金丝楠的匾上用瘦金体刻着三个大字——和光居。

和光，和光同尘。岳清枝心中很喜欢这个名字，对院子里也多了几分期待。

院子里也没有什么，就是简单的陈设。岳清枝在院中踱步，虽然没来过，但也没有多少拘谨的感觉。他随处转了转，又在楼阁中看了许久的书，夜将尽时才见谢知遇赶来。

谢知遇把手里的醉颜红放到桌角，又拍了拍衣上浮尘，唤他道：“神君。”

岳清枝其实有点瞌睡，眨了眨眼，理清思绪，缓缓地：“嗯?”

谢知遇沉默了片刻，道：“明月自戕了。”

岳清枝一下坐直了：“嗯？明月自戕了?”

谢知遇道：“我去找帝君，大致将傀儡的事提了一提，洗清嫌疑，接令审讯明月，还没走，望断崖的人就来传话，说明月自戕了。”

岳清枝问：“帝君怎么说?”

谢知遇道：“帝君的意思是，畏罪自杀。但无迹君很反对，她与明月也算交好，并不相信明月会无缘无故攻击。”

岳清枝沉默了。

良久，他又问道：“你怎么想？”

谢知遇道：“与无迹君相似。况且，这一场动乱，开始得快结束得也快，像闹剧一般，哪里值得畏罪自杀。”

岳清枝道：“其他神官呢？”

谢知遇道：“言论各不相同，但还是很多人请判官追本溯源。”

岳清枝叹道：“好罢。那在这之前有没有人去过望断崖?”

谢知遇道：“有。幼松君姜匆，木易君甄涧。”

岳清枝对两人都没什么印象，不做评价。但出这种事了，显然不得闲了，肯定后续不断，要找出明月攻击众人的原因，在录入卷宗才算完。

“这样一来，”岳清枝瞥见桌角的酒坛，有些不合时宜地发愁，“那我的酒就只能等等再喝了。”

谢知遇有些好笑道：“神君还惦记着酒么?这卷宗现在还没法查，得等道敛婴殿的人把明月和圣女泉的物件都查验一遍才行。”

他粗略估计了一下，“大约还能闲两天。”

岳清枝：“那……”

他是不是可以把这两坛酒全喝完?

他还未开口，谢知遇便先出了声：“神君酒量不好，醉颜红是烈酒，不能贪杯。”

岳清枝不由得有些遗憾，还带有一点点被戳穿小心思的恼怒：“我也没有要喝，只是想想。”

谢知遇：“那神君好好想，酒先放我这里，等忙完了神君好好喝。”

岳清枝兴致缺缺：“哦。”

谢知遇看了看天色：“天将亮了，神君要不要补个觉?”

岳清枝：“哦。”

岳清枝：“那我回元初殿了。”

谢知遇：“神君不如在我这里歇下，也省得来去麻烦。”

岳清枝不解：“元初殿就在长信街，与折枝殿所在的长宁街不过隔了一条甬道，何来麻烦一说？”

谢知遇：“好吧。”

谢知遇：“是我想让神君歇在我殿中。”

岳清枝摆摆手：“算了，在你殿中我总惦记着醉颜红，憋得慌。”

谢知遇无言以对，只好目送着岳清枝远去。

岳清枝确实很特别，算得上是神界奇景之一。对外冷淡，对内热忱，冰碴子的臭名远扬神界之外，无情公正的判官身份让尘间的人贬褒不一。最重要一点——十分喜欢喝酒，然而酒量极差，不烈的酒也不能喝多。

岳清枝可不在意这些，他喝酒只为了一时痛快，哪管酒后事。况且云相君自认自矜有礼，雅正清朗，酒后应该也不会怎样失态。

事实上，酒后么……好像和云相君本人想象的不太一样。

谢知遇想起了上一次岳清枝喝醉的时候，深深觉得不能让岳清枝喝烈酒。

他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带着那两坛子醉红颜，挥散了在内殿洒扫的浮光浮云，慢慢回自己寝居去了。

各位元旦快乐呀~

①织学法：原家独创，历史上并没有这一法律，灵感来源于推恩令和孔子。

②敛婴殿，一个具有后勤、安检等多功能神秘组织，日后还有更多的功能被研发，具体详情请关注敛婴殿三界通用官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