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鹤丸紧紧盯着日和，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他对这个突然出现在本丸里的陌生人可太好奇了，本来以为又是审神者请来的客人，见他掉进坑里还觉得大快人心，后面见石切丸一副紧张的表情立刻心虚地意识到，大概是误伤了。

一向温和的石切丸难得沉下脸来瞪他一眼。

眼前的少年年纪不大，满脸的血迹被擦拭后露出一张瓷白的脸，眉目清秀，气质斐然，不像出阵的勇士，倒是很像那个时代里一些养尊处优，不问世事的贵族世子。

可是身上的伤，又与他的形象大相径庭。

狰狞的伤口落在干净的狩衣上，有一种矛盾的美感。

不过鹤丸就喜欢这样不规矩的东西。

他的视线游离在日和身上，大阴阳师灵敏的五感让日和难以忽略掉这份灼热的视线，他假装不在意地喝了口茶，却反而被茶叶的潮苦涩得皱起眉头。

低头想看一看这难喝的茶叶长什么模样，直到面前一片漆黑后才后知后觉地再次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瞎了。

将茶杯靠近鼻尖，这茶叶一闻就知道已经放了好久，而且没有好好保存。

喝完后，嘴里久久不回甘。

饶是像日和这样不懂品茶的人，也尝的出这茶叶的粗糙。

日和思绪扩散，勉强忽略鹤丸越发集中的视线。

所幸，对方只是盯着他，没有做其他奇怪的事情。

“你是和你的付丧神走失了吗？”鹤丸坐回，学着日和的样子，也拿起茶杯，轻轻地喝了一大口，被涩得将茶水又吐了出来。

他好像也知道这很丢脸，明明脸都皱成一团了，却强撑着不发出一点声音，当着日和的面偷偷摸摸的收拾被他弄湿的桌面。

“付丧神？”日和歪头，并不理解他的意思。

闻言，鹤丸抬头奇怪地反问他：“就是和我们一样的付丧神。”

“和你们一样？”日和还是不明白，“你们是什么样子的？”

鹤丸：“......”忘了他是个瞎子了。

“砰！”

石切丸带着药研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短刀小小的身体被他拉的一个踉跄，大太刀的机动虽然说不如短刀，但这种蛮力也是短刀难以比拟的。

“我带药研过来了。”石切丸向日和解释道。

“药研是本丸里为数不多懂得医术的，我特地请他来为大人处理伤口。”

药研：“......”

他没说什么，似乎也觉得无语，不发一言地走到日和身边，然后蹲下身子，打开那个锈迹斑斑的医药箱。

日和察觉到身边多了个人，轻声说了句：“麻烦了。”

药研愣了愣，似乎是没想到有人类会向他们表示出善意，他怔愣的表情只在脸上停留一秒，便垂下眼眸，挡住眼底讳莫的情绪，手上的动作放轻了许多。

漆黑的世界让人分不清流逝的速度，时间过得很快，却又好似过的很慢。

身上的伤口细碎，除了左臂和眼睛处的，几乎都不是什么大问题，轻微地在表面敷上一层药渣在，在绕上一层纱布后，等几日后伤口会自动愈合。

除此之外，药研也做不了其他，他若是真的会那么高深的医术，也不至于连自己的兄弟也治不好，走到现在，也不过只是熟能生巧罢了。

“怎么样了？”石切丸探头过来，他好似格外关心这位突然出现的陌生人。

鹤丸同样好奇地看过来。

药研说：“不是什么大问题，身上的伤休养几日就能恢复。”视线下移，他看见日和腰间的刀剑，内心嗤笑一声，表面却风轻云淡地继续说道：“只是眼睛和左臂的伤口，这里没有条件进行诊治，在伤口未好之前，最好不要使用它们。”

他的语气很不客气，从谈到眼睛和左臂的伤口开始变冲。

不像医生对病人关于伤病的嘱托，反而更像是在下逐客令，催促他的病人赶紧去别的医院治疗，这里治不好他的病。

石切丸轻轻拉了一下药研的袖子。

日和低头，不知听出他的话外之音了没有。

他脸色未变，神色自然，微微歪着头，像是在侧耳感受什么。

是在听药研的话吗？鹤丸好奇地想，可是为什么没有一点反应呢？真是奇怪。

“大人。”石切丸轻轻叫了一声。

再次听到这个称呼，药研那张纯真的少年面孔上，终于还是控制不住地流露出一丝不屑，他知道日和不是审神者那边的人，可是那又怎样，形形色色的人类在他们面前，他们的面容不同，身高不同，外表有着处处的不同，但他们又有明显相同的一点，那就是他们的内里，都是一样的恶臭和腐败。

石切丸是后期才来到本丸的，他对审神者的憎恶并没有其他刀剑那么深刻。

所以现在还能够毫无芥蒂地帮助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类。

等他待久了，就会发现，审神者并不是庞大人类中的小小的一部分，相反的，他属于绝大部分，而那些爱惜刀剑、尊重刀剑的审神者，不过只占沧海中的一小瓢罢了。

像他们这群染上了恶堕之气的低等付丧神，好运也不敢靠近他们。

药研在心底恶毒地想着，他提起箱子，正想离开，一股自下而上的力量突然紧紧抓住他的手腕。

是日和的手。

他惊讶地看向对方，日和也微微抬头看着他的方向。

明明眼前被蒙上了一圈纱布，可药研不知为何，觉得藏在白色纱布后面闭着的双眼，正一瞬不瞬地紧紧盯着他。

他的脑袋来不及思考现状，一股澎湃的灵力突然从两人接触的地方涌入他的身体里。

一个人是怎么样的，他的灵力就是怎么样的。

审神者的灵力是黑色的，也是粘稠的。从被唤醒的那一天起，他们就已经知道了审神者是个什么样的人，无论他如何伪装。

灵力是不会骗人的。

他们没感受过干净的灵力，所以以为人类的灵力都是那样不舒服。

好像这样就能够说服自己，审神者的灵力是......正常的。

因为所有人类，都是这样的。

可是今天，他好像知道了，真正干净的灵力，究竟是怎么样的。

药研“扑通”一声，膝盖狠狠地砸在地板上，他一只手被日和握着，另一只手紧紧的、尽自己所能地用力抱住自己蜷缩的身体。

悬挂在腰间的本体不住的颤抖，发出了刺耳的诤鸣声，像是在代替痛的发不出声音的主人尽力的疏散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