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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圣人无常(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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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陈寐窝在墙角,偷偷叹了几声气。

眼下他头昏脑涨,被迫待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和外界仅有的接触只剩下一道窗——还设了禁制。

隔窗往外看,一片深深浅浅的灰黑色将万物勾画得阴沉,沉甸甸压在心头,搅得人心情更为灰暗。

先前,乐初醒又是掐他脖子又是炸塔,陈寐差点以为他要被掐死或者炸死了,紧接着天旋地转——

回过神时,置身另一处幽闭空间。

哪怕点了长明灯也昏黑至极的塔顶、层叠的禁阵、只朝西开一扇覆盖了禁制的窗——跟明月沙圣塔简直是如出一辙。

然而,这座塔还是完好的。窗外的景色,也和明月沙大不相同。

——他是换到了海上国的另一座岛上。

海上国十四岛,每个岛上都设有圣塔,他被带到的地方,是十四座圣塔其中的又一座。

扼在颈侧的那只手猛地松开,陈寐摔在地上。来之不易的空气灌进鼻腔,他咳了个昏天黑地,直觉要逃,却无处可逃——

法力使不上来,圣塔里的禁制与法阵,他解不开。

确切地说,陈寐他的法力并不是使不上来,而是——

他的修为法力,暂时全给乐初醒夺走了!

爆炸以后,陈寐才弄明白:明月沙圣塔附近的禁阵,被乐初醒隐秘地篡改了。

乐初醒曾是人间万中无一的阵师,改动法阵并非难事。哪怕陈寐查探过,等他查完、判定没问题,乐初醒才出手,抓住陈寐松懈的那一瞬间,改变了法阵。

由此,陈寐踏进乐初醒设下的陷阱、掉进塔里,中计被擒。

但凡海上国的人,深知乐初醒恶名,通常对圣塔退避三舍。只有这个傻乎乎的外乡人,会为了捡一颗荔枝靠近圣塔。

乐初醒悄然藏身塔顶,眼看陈寐送上门来。

趁陈寐昏倒,于塔内设阵,夺去了他的法力。

乐初醒拘下陈寐法力,是为了用来抵挡圣塔禁制对他的束缚。有这层法力抵御,圣殿里面的禁制再也牵制不得他。

圣塔彼此相关,禁制阻碍不复存在,乐初醒在各座圣塔之间往来自如。他拎着陈寐,不断从一座圣塔转移到下一座。

陈寐被乐初醒粗暴的拎人手法晃得头昏眼花,一路上边犯晕边纳闷。

乐初醒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活了过来?他还有力气修改禁阵?

难道有人帮了他?

可以确信的是,乐初醒活了,但没完全活。

陈寐看得出他力量尚且不足,改明月沙圣塔的禁阵,也只维持得那么一下。

可是就那么一下,他就被捉住了。

而后就失去了自由身,被迫跟着乐初醒跑来跑去,马不停蹄地赶去一座座圣塔。

每进到一座新的圣塔,乐初醒就把他丢进角落里困住,随即甩手离开。过一段时间,长则一炷香,短则一两刻钟,再带着满身令人胆寒的气息回来。

落到乐初醒手里,陈寐完全成了个物件:进一座塔,他要被乐初醒丢出去、扔了个七荤八素;乐初醒事情做完了,他再被一把提溜起来,拎到下一座塔去。

陈寐被扔来扔去,折腾到第三遍的时候,他总算看出来乐初醒要干嘛了。

……乐初醒在找一些东西。

每每他丢下陈寐,消失在黑暗里不久,塔里就传出阵阵低吼,间或夹杂着剧烈的抓挠响动。

声响之痛苦,听得陈寐心惊胆战。

陈寐眼力很好,他看见了。

——圣塔里重重禁制锁住的,是一个人魂魄的碎片。

乐初醒是在……融合他碎裂的魂魄。

不是说,圣塔里镇压的是乐初醒的怨气吗?

怎么会有这么多碎裂的魂魄,还散落在十几座塔里?

破碎不堪的魂魄,要把它们重新拼凑起来,定然是很痛的。每到一座塔,陈寐便听见一轮乐初醒苦痛难耐的低吼声。

万箭穿心一般,响彻昏暗闭塞的高塔,久久回荡不散。

那声音听起来着实太惨烈,叫人感同身受似的,时不时让陈寐错觉痛在自己身上,由衷地拭一把冷汗。

又想,乐初醒搞出这么大动静,海上国没一个人发现不对劲吗?

陈寐往外瞧,浩浩荡荡的阵师队伍,在圣主的率领下,正涌向明月沙。

他茅塞顿开。

难怪乐初醒要炸掉明月沙圣塔——是调虎离山之计!

明月沙圣塔一塌,圣殿震动,圣主带着圣师赶去明月沙,另外十三座圣塔的守卫反而露出破绽,正好方便乐初醒入侵了!

陈寐一时间急了:想都不用想,乐初醒死而复生,谋划的决不会是好事,得赶紧告诉外面的人才行!

可惜——陈寐的仙术学了个半吊子,法力修为还全没了。

——只要待在圣塔里,他法力就得被乐初醒画的阵给拘住,什么阵术都用不了。

这下逃也逃不掉,报信也报不了,可谓叫天天不应了。

陈寐拿不出一个好计策,头更痛了,晕头转向地,又被乐初醒抓进一座塔里。

这是今晚的第十三座了。

“……唉。”

陈寐趴在塔顶角落里,偷偷地唉声叹气。

哒、哒、哒。

身后脚步声渐近,陈寐顿时成了只炸毛刺猬,戒备地看向来人。

摄入他眼帘的,是一对如画的眉目,一张清俊非常的脸。

却是殊为阴郁,是陈寐连叹气都要沦落到偷偷摸摸的元凶。

几个时辰前,陈寐在明月沙圣塔见到的乐初醒,身体里还只是一片残魂、附一点零碎记忆。

那副做派,就已够可怕了。而随着这一晚过去,进的圣塔越多,乐初醒融合的魂魄越接近完整,吸纳了魂魄上附着的记忆,变得愈发阴鸷。

他脸上见不到多少血色,皮肤白得过了头,且寡言少语,行事诡谲无常,活脱脱一个玉面修罗。

陈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他稀里糊涂成的仙,稀里糊涂被捡回惊鹤山房,遇到的仙也好人也罢,不说热情洋溢也是友善客气,哪里有这样的!

卖荔枝的老婆婆说,乐初醒性情怪异不近人情,在他身边待得住的,明月沙也只见过一个,最后那人当然还是被吓跑了。

陈寐那时还想,再怪能有多怪。

他现在领悟了。

乐初醒从这座圣塔里又拿回一捧魂魄碎片,只差最后一块了。

魂魄即将完整,随之剧增的,是融合时的痛苦。

不知道他又经历了怎样一阵刻骨的痛觉,步伐缓了缓,虚虚站在窗下,没急着把陈寐拎到下一座塔去。

陈寐终于能插空说上话了,尝试和他商量:“你能不能放我出去?”

乐初醒有时不得不承认,他抓回来的这个光长脸蛋不长脑子的傻子,心态之乐天,实在值得明月沙那群废物效仿。

他恹恹吊着一双乌沉沉的眼,盯住陈寐,颇阴沉地笑了。

“好啊。”

“待我集齐几样所需之物,就给你个痛快。”

“……”毫无疑问,陈寐被吓到了。

但陈寐的话,好奇心一旦犯起来,是不分场合的:“那你要收集什么?除了你的魂魄,别的呢?”

陈寐没察觉,当他说出“魂魄”的时候,乐初醒眸子里有道深重戾气一闪而过。

他动了杀心。

可他眼前的阵师,全然是个傻子,对此一无所觉。

顾念着还要利用陈寐的法力,乐初醒掩下杀心。

“齐了两样,还缺三样。”

陈寐:“三样什么呢?”

还要问。

就这么想知道吗。

明明刚被掐住命脉,脖子上还留着一圈红痕,这会儿又不知死活,多嘴多舌。

忘性这么大吗。

青年纯澈灵动的神色,单纯的要命,惹得乐初醒恶意止不住地往上翻涌,揪住陈寐衣领——重重往下一扯!

“呜哇!”

陈寐扑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

这一下他被吓狠了,痛得龇牙咧嘴的,着急忙慌地去扶脑门上的头冠。

还好还好,头冠戴得稳稳的,上面的坠子也没掉,这可是他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

“你不想说就不想说,干嘛推我!”

陈寐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撑着竹杖站稳,擦擦手,习惯性地去摸竹杖顶端。

阴阳笔拴在杖上,再往下摸,两手一空。

——他的星盘,不见了。

陈寐五雷轰顶:“乐初醒!!!你!!!”

乐初醒看笑话似的瞧着他,而他那只护腕缠了铃铛红绳的手上、被黑色手衣包裹在手心里的——

不是陈寐的星盘,又是什么?

“如此,”乐初醒把玩着陈寐的星盘,“只缺两样了。”

……比刚才少了一样。所以他要收集的东西,有一样是阵仪?

只有复杂的法阵才必须借助星盘,那么说乐初醒,他是打算布一个很难的阵……?

陈寐东想西想,不对,现在最紧要的是:“你拿走我的法力还不够吗?还抢我的星盘!把星盘还给我!”

“你身为阵师,连护住星盘的本事都没有,说出去简直贻笑大方。”

谈及阵术,乐初醒话才多了些,目露讥讽:“自己守不住,还有脸叫我还你?”

“你这个人!是你不讲道理!”

陈寐气得涨红了脸,伸手要抢。

乐初醒双目间爬上狠意,五指成爪,朝他面门探来。

又想掐他!这个坏人!

陈寐一哆嗦,立刻缩了回去。

乐初醒这才冷冷收手。

“寐。”

“……啊?”

陡然听见自己的名字,陈寐惊道:“你叫我干什么?”

还叫得这么亲密,陈寐顿生警惕。

“谁要叫你。”乐初醒讥笑。

“我说的是它。”

乐初醒掌着刚掠来的星盘,抚摸过其上纵横的纹路。

陈寐的星盘是只环状轮盘,质地如金似玉,呈六叶散开。表面阳刻八卦纹,隐有光华流转,侧身刻有阵师符文,稍加破解,符文正是它的名字。

“你的星盘,莫非你竟连它的名号也不知?”

原来星盘侧面还有密符吗?

陈寐从来没认过,老实承认:“我是不知道啊。”

“蠢材!”

乐初醒丝毫不掩鄙薄:“世上怎会有你这等愚蠢的阵师?”

陈寐:“你、你又骂人!”

任陈寐怎样气恼,星盘流畅地转动起来了。

乐初醒掌握了那只属于他的星盘,鸠占鹊巢占得游刃有余,甚至有心点评:“你这阵师蠢笨,星盘用起来倒是顺手。”

夺了法力抢了星盘,还要接二连三被骂,陈寐脾气再好也受不住,咬牙切齿地指责对方学艺不精:“你用反了。”

乐初醒用的那面,和他用的是相反的!

闻言,乐初醒看他的眼神愈显嘲讽了。

“反了的是你。”

“蠢货,你连自己星盘的正反都看不明白?”

立身之本遭受质疑,陈寐忍不了了:“不会啊,相反那面我用了两百多年了,一直都很好用!你不要胡说!”

乐初醒骤然抬眸。

“……两百多年?”

“你非海上国人,却有如此岁数。”乐初醒自言自语,语速极快,“……难怪设阵夺你法力时有道法障抵抗,难怪用你的法力抵御禁制还绰绰有余。”

难怪了。

饱含侵略意味的目光一寸寸扫过陈寐,如同捕猎的兽类,发现了上等的猎物——

“你是仙。”

……陈寐惊呆了。

他不该多嘴的,这下身份也被乐初醒识破了!

“你是仙。”乐初醒认准了,根本不给陈寐狡辩的余地。

“不如你和我说说。”

“你们神仙,本领几何,修习多少仙法?”

……暴露了身份,还以为会很麻烦,没想到乐初醒第一个向他打听仙界怎么学习。

陈寐摸不清他的用意,谨慎道:“我会阵术比较多,别的法术会的不多。”

“那你知不知道。”

乐初醒沉郁道:“不是神仙的凡人,如何能杀死一个拥有长生的人?”

……好怪的问题。

“不知道。”

陈寐严谨道:“我是仙,不是凡人,而且我记性不好,不知道有没有当过你说的不是神仙的凡人。”

“你这个问题,是不是得问海上国的人比较好?”陈寐想得很简单。

乐初醒哑着嗓子笑了。

“是啊。”

“应该问海上国的人。”

昏昏不明的暗光,给他眼睑边缘的刺青晕开一层模糊暗影,他的眼珠浸没其间,恰如沉入森黑的永夜。

陈寐被他笑得毛骨悚然。

——他怎么忘了,乐初醒,一个拥有天赐长生的恶人,正是被不是神仙的海上国道人给杀死的!

乐初醒那问的,分明就是他自己!

迟钝如陈寐也感知到乐初醒的恶意了,不住地往后退,一心想逃,四肢却僵滞——一只森冷的手勒住了他的颈项。

这回陈寐踩中逆鳞,惹怒乐初醒,他当真是下了重手了。陈寐拼命挣扎,难受地呜呜直叫,抓着随身物件胡乱地丢过去。

乐初醒手肘格开陈寐砸过来的竹杖,一边碰到个什么障碍,他嫌那东西碍事,囫囵勾住了往窗外一掷——

丝丝缕缕清甜果香飘过,飞出了窗外。

——乐初醒丢掉的,是一篓荔枝。

陈寐傻眼了。

他都忘了乐初醒正想杀他,不管不顾地,猛然痛哭出声!

“为什么要丢我的荔枝?!”

“我好不容易买到的!我都还没吃一口,你给我捡回来!”

“不行,呜呜呜,你快放开我,我要去把它捡回来!”

陈寐崩溃得不能自已,彻底失了理智,挂在乐初醒身上哭得肝肠寸断无法自拔。

“……”

乐初醒愣了好一会。

耳朵边上没完没了的大哭,几乎要把他吵聋了。乐初醒让哭声吵得停了手,不敢置信地盯着面前这荒唐一幕。

……他就没见过死到临头还记挂一篓荔枝的人!

这人居然还是个阵师,丢尽了全天下阵师的脸面!

乐初醒怒火中烧,匪夷所思。

陈寐还在哭,一搭一搭的,哭腔尤其可怜。

乐初醒真要被他哭的烦死了,恶声恶气地喝止:“闭嘴!”

“我不!”

“你还我的荔枝!”陈寐不甘示弱。

乐初醒怒极反笑。

“你的荔枝?”

“我看它还没摔坏。”

“你想要,”乐初醒哂笑,指指离地百尺的窗台,“从这儿跳下去就是了。”

“你!”

陈寐气死了,无奈放不出几句狠话,只道:“你冷漠无情!”

“我确实无情。”

乐初醒分外冷漠:“情念这类无用之物,早已被我亲手割弃了。”

陈寐震惊了:“你、你把情感丢掉了?”

大惊小怪,乐初醒不想理这个傻子。

“不可能,”陈寐不信,絮絮叨叨,“没有人能丢掉情感的。你把他丢掉,他也会回来找你的。”

叽叽喳喳的,烦死了!

乐初醒心烦,直接动手捂了陈寐的嘴——怎料落了空。

须臾间,陈寐反身跳上窗台,划开禁制,当真从塔顶一跃而下!

指尖空空,乐初醒一惊,隔着复又合拢的禁制向下看——

陈寐不知几时夺回星盘,恢复了法力!

乐初醒怫然变色。

陈寐背对圣塔落了地,捡起摔落的篓子。

万幸,荔枝没摔出来,每个还好好的。

陈寐抱紧荔枝,对着高高的塔顶,轻哼一声。

——第一次被乐初醒制住之后,他回神细想:当乐初醒触碰他的时候,禁锢他法力的那个陷阱法阵会短暂地失效。

刚刚乐初醒又要勒他,陈寐直觉是个逃脱的机会。

乐初醒丢了他的荔枝,伤心归伤心,陈寐也故意哭得夸张了一点,扒在乐初醒身上,延长陷阱失效的时间。

继而趁乐初醒发愣,借对话放松乐初醒的警惕,陈寐偷回星盘,阴阳笔飞快地一挥——

顺利地脱身。

幽森塔顶,反应过来被陈寐狠狠摆了一道,乐初醒脸色一下子难看到了顶点。

可是很快的,他就恢复了平静。

他目视陈寐走远,眼见那个背影离圣塔越来越远,意味不明地,扬起了嘴角。

===

陈寐跑出老远,望不见圣塔了才停下。

想不到计划真的奏效,真给他逃出来了!

夜色当空,沿岸海浪翻卷。

这里是距离圣殿最近的一座岛,陈寐沿着海岸狂奔几里路,直到摆脱了仿佛黏在身后的那簇幽幽长明灯,才敢放慢。

他累坏了,席地坐下,好好地缓了口气。

总之先回奉仙观,和沈欺他们汇合,告诉他们乐初醒活过来的事。

陈寐摸索到阴阳笔,提笔画阵。

阵还未画完,他眼皮子打架,脑袋往前一倒。

一晚上心情大起大落,惊吓过度后猛一放松,陈寐竟然睡着了。

还做了个梦。

一定是被乐初醒在十几座岛之间拎来拎去的,他连做梦梦到的场景,都是一座陌生海岛。

刚登上岛,一群怪物发现了他,把他当成敌人似的穷追不舍。

陈寐只好把那群怪物全部打倒。

怪物打倒了,还有新的冒出来,难缠的很,陈寐没办法,躲进一座宫殿。

沿路有怪物追过来,他有一个来一个全打趴下了,进到宫殿深处。

因为是在做梦,梦里充斥着离奇的光影。

庄重宏伟的宫殿,空无一人,处处却缭绕着五光十色的影子,斑驳,晃动,扭曲成数不清的人形。

也因为是在做梦,明明陈寐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他身体却没有犹豫,直直往前走。

说不出走了多久,他来到宫殿尽头。

有一支笔,悬于空中。

一支阴阳笔。

却是颜色颠倒,阴白阳黑。

他怔怔走过去,拿到了那支反色阴阳笔,一股强劲力量涌入掌心——

梦中的陈寐,看见自己露出一个恍惚的表情。

他空着的一只手扭转过去,歪曲成反手姿势,死死地掐住了自己的喉咙!——

……不。

这不是梦。

……是幻阵!

险要关头,陈寐神志里爆发出一缕清明,蓦地清醒过来,使劲推开掐在脖子上的手臂——

那不是他自己的手。

是幻阵里的陷阱!

陈寐不假思索,催动星盘解阵——腰间竹杖的下方,空空落落。

系在那里的星盘再度不翼而飞,只留几段绳结。

头顶投下一道黑影,悄无声息,一个人堵住了陈寐去路。轻而易举地,夺过他刚拿到手的反色阴阳笔。

六叶星盘好端端附在那人掌心,以星盘为媒,一重幻阵凛然有序地运转。

陈寐呆呆抬起头,闯进两只纯粹漆黑的眼睛,瞳孔中缠绕混沌的恶意。

乐初醒笑他:“怎么。”

“终于发现了?”

——从头到尾,星盘一直在乐初醒手上,从未被夺回。

从陈寐自以为拿回星盘的那一刻,他就陷进了幻阵。

恢复法力、拿回星盘、划开禁制逃出圣塔,全是假象。

做梦也是假象。

此刻他们真正的落脚处,是一座庄严宫殿——海上国的圣殿。

圣殿周围禁制、禁阵,全被陷进幻阵的陈寐当成阻碍,被他划开了裂痕。

一路上由外往内,躺了一地不省人事的阵师——“梦中”陈寐打倒的“怪物”,皆是守卫圣殿的圣师。

“圣殿禁阵最为牢固,我做不到独自进来。”

“多亏了你。”

旁观陈寐面色一点点落下去,乐初醒喉间吐出阴晦笑意:“替我扫清障碍,还替我……”

“拿回我的阴阳笔。”

陈寐听得心生绝望,更绝望的还在后头。

只因乐初醒说:

“这样一来,缺的三样都找到了。”

圣殿旁边的塔下,藏着最后一片魂魄碎片。从此,十四座圣塔集齐了魂魄;

圣殿深处的反色阴阳笔,凝聚着他生前的力量;

陈寐的星盘,正好充当了阵仪。

“加上已经备好的两样。”乐初醒细数。

“全部,都齐全了。”

……什么两样三样?什么齐全了?

脑子里窜出一些骇人的设想,陈寐心惊肉跳,不防乐初醒忽地逼近,居高临下,打量他一圈。

那么,事已至此。

抓回来的这个傻子阵师,再也没有用了。

“刚才,你是想过给同伴报信吧?”

陈寐一惮。

他彻底看明白乐初醒有多险恶了,闭着嘴巴一个字不说。

乐初醒也不需要他说。

“既然是你的同伴,他们也是……神仙?”

陈寐惊恐地瞪大了眼眶:不该在幻阵里想起沈欺他们的,乐初醒还想对他们两个下手吗?!

“不说也没关系。”

“反正,我会像对你一样,好好关照他们的。”

“今天没能遇上,可以叫他们晚一天再死。”

“但你么……”

星盘飞转。

陈寐心脏砰砰直跳,一身汗毛竖起——杀阵!

乐初醒眉间布满阴云,不留他一丝喘息间隙,杀阵铺开。

只差毫厘,陈寐就要堕入阵中。

一支反色阴阳笔霍然插进星盘,遏停了法阵!

——乐初醒,他突然变卦,把杀阵撤掉了。

陈寐茫然看去,乐初醒眼眉依旧乌沉沉,无比阴郁的面色,此时忽而掺进一抹复杂神情。

分散于十四座圣塔的魂魄碎片,直到这一瞬,才算融合完成。

与之一起完整回来的,还有附着在魂魄上的记忆。

乐初醒接纳了记忆,脸色骤变。

“你到底想干嘛……?”陈寐一会死一会生,给吓得一惊一乍:这人也太反复无常了!

正莫名其妙瞪着乐初醒呢,后颈剧痛。

乐初醒直接一个手刀劈晕了他。

陈寐软软倒下,倒进乐初醒臂弯里。

乐初醒面露嫌恶,但他竟忍下了把人丢出去的冲动,扯下殿里垂挂的玉帛,给陈寐胡乱一盖,把他放倒在地。

“看在……的份上,留你一命。”

“只要你……别来碍事。”

乐初醒神色变幻,终究没再动他。

他设下困阵,就这么放着陈寐在圣殿昏睡过去。

其后转身,将圣殿岛上早已破裂的禁阵撕了个粉碎,走向这片安宁的海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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