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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何以解忧(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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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时今日的人间界,海晏河清,运隆昌盛,正处历年难得的太平世。

盛世如繁华烟云过眼,从来并非常有。若万代春秋凝成一捧书卷,太平年月不过占据三两行文字罢了。

而往前拨动几页,追溯至前朝,字里行间充斥烽火金戈,一笔一划写成峥嵘乱世。

距今五百载有余,其时人界正乱,山河破碎,天下分作十国。诸国连年争战不休,世道动荡。

既逢乱世,必有妄言频出。世有传言,仙家秘宝“太胥图”流落人间,得此图者即可踏入仙门,福泽后世百代,使天下苍生称臣。

区区一则无稽流言,十国贵族笃信不疑,为争夺太胥图无所不用其极,迫害无辜者众。

一日,太胥图被两位皇室叛逆私自盗走。十国派兵追杀,直到叛逆二者死于追兵手下,各国遍寻太胥图不得,后不了了之。

十国战乱依旧,帝王将相不顾万万灾民,只争万里河山。

最终了解这一局面的,是当年十国其一——邢国之国君,沈英檀。

这位邢国帝王,在位十五年间一统九国,只余一地边隅之国未曾收服,可谓奠下了后世一统基业。

而最富传奇色彩的,这位因改年号为“宸”、被后人称为宸帝的邢国末任君主,乃是一代女君。

沈英檀出身微渐,生母仅是未册妃位的宫人,诞下女婴当夜即芳华陨落。贵妃怜惜幼女失母,将其视如己出,抚养于宫中。

因自幼才慧过人,沈英檀深受贵妃心喜,又渐得天子宠爱,少时受封宸仪公主,更破例获允与王公贵族同室而学。每次同期考校,文武她皆不输男儿,于兵法见地不凡,天子心慰,甚至准其出入军帐一展胸臆。

她身为公主时,定是一位无可非议的巾帼豪杰;而她身为宸帝时,便成了一代极具争议的残暴帝王。

宸帝相关史料之匮乏,详尽已不可考。但为人诟病最深的,莫过于沈英檀其人,弑父杀兄、篡权夺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罪一律占尽。

而她改号登基后,虽不作骄奢淫逸之弊,却穷兵黩武、倾举国之力讨伐各国。邢国吞并九国成于此道,其后邢国衰亡,也败于此道。

宸帝一生也如她所掌权的邢国,盛极而衰,英年暴亡。

后世史学提及前朝,有意剖析邢国灭亡之过,却因邢国覆亡时史官断代,只能草草一笔略过。

邢国沈氏倾覆背后是否存有隐秘,连同宸帝生平几桩轶事,终留给后人几道无解的谜题。

相比正史,市井人家最是津津乐道的,当然还属后者——沈英檀生前牵扯的皇家秘辛。

之一,沈英檀受封公主数年后,邢国国君久病不愈,传位于大皇子,也就是此后遭到沈英檀杀害的长兄。

大皇子继位不久,遣宸仪公主去往蛮国和亲。未满一年,沈英檀竟被休弃回国,沦为皇家笑柄。世人猜测,沈英檀篡位,盖与此有关。

之二,沈英檀夺位后,空置后宫十五年,从无男侍近身,膝下却育有一子,由她亲封了太子尊位。

这位太子堪称邢国最为神秘的人物,后世竟无人知其名讳。

稗官野史则写得更抓人眼球:说当年宸仪公主和亲蛮国,在异国他乡受尽欺辱,身子骨落下了病根,回国后其实再也无法孕子。所以这神秘太子的生父……就相当耐人寻味了。

之三,邢国末年天降大灾,流民饿殍遍野,宸帝仍发兵不止,民怨沸腾。彻底失落民心后,宸帝似发了癔症,于宫中大行巫鬼邪魔之道。

各地起义之师兵临城下,攻破邢国都城时,不知为何,在皇宫外徘徊月余而不进,直到宸帝和太子齐齐暴毙的消息突然传来。

这段离奇故事众说纷纭,民间越传越诡秘,衍生出众多的志怪戏文和话本子。

宸帝与邢国、十国与太胥图……种种奇闻,不论世人怎样评说猜疑,春秋枯荣滚滚而逝,王朝兴衰如浪潮奔入沧海。

至于彼时彼处,发生的那些往事究竟如何,也只有昔日宫墙下的那一株杨柳,或许还曾经得见了。

=====

四百九十二年前,邢国皇宫,太子府。

当朝邢国陛下既不耽于享乐之事,亦不喜奢侈之物,帝王宫殿依循庄穆简练之风修建。皇宫之中唯有太子府,楼阙富丽,殿宇闪耀着荧荧金光,一砖一瓦俱是精心錾刻,锦绣珍奇不计其数地铺张开来。

帝王对于太子荣宠之极,由此可见一斑。

太子府宫楼成群,还腾出开阔一地,建起了一座兽园,专门豢养太子喜爱的珍奇异兽。

——而太子最偏爱的,就是各类性情暴烈的凶猛野兽。

“跑啊,快点跑呀!”

“来了来了!诶,好!就这样跳过去!”

兽园凉亭里,十余宫人分站两旁。受人侍奉的是个小少年,顶多十五六岁,脖颈前戴了只金质长命锁,一身的锦衣华服,衬得他风采照人。

少年人瞳似点星,双眼黑白分明,他那副面容无一分瑕处,活似画里走出的小仙人,笑时嘴角两个浅浅梨涡,乍看招人喜欢得紧。

但在场没有任何一人有胆子亲近他,宫人们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一声。

少年人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时而拍掌欢呼,笑得前仰后合:“看啊,那个人又被咬着了!好玩,真好玩!”

凉亭前一只宽敞兽笼,足有一间屋子那样大,群狼锁在笼中。

和狼群锁在一起的,居然还有四五个活生生的人。

少年人看得开心的把戏,正是野兽捕食活人,关在笼子里的那些人——是他亲口吩咐丢进去的宫奴。

“你们怎么不说话了?快看啊!”一时无人应和,少年人不满道。

惨叫声不绝于耳,宫人们僵硬地转动眼球,兽笼里血迹斑斑,头狼嘴边还有一块没咽下的生肉。

他们遏住反胃的冲动,立刻挤出谄笑,熟练地应和起来。

“小殿下说得对,群狼相斗不经看,还是把人放进去有趣!”

“是啊,小殿下如果喜欢,可以再抓几个奴隶过来天天看呢!”

“小殿下……”

这些话取悦了少年人,他咯咯笑一声,在凉亭里堆积如山的宝物里随意翻弄,大把大把地将金银撒进兽笼:“笼子里面的,你们都听着,捡到多少算多少,拿到的就都是你的了!”

出乎沈燃香意料的是,兽笼里的宫奴并不见得比刚才更好玩了。

这群狼饿了整整三天,只需毫末的肉腥味就足够激得它们发狂,几个宫奴丢进去不到一炷香,身上已经看不出一块好肉。

一个宫奴被逼到绝境,突然爬到笼子高处,拼命地扒着铁笼栏杆,血泪交加对外呼救:“求求小殿下,放我们出去吧!!!小殿下开恩啊!!”

“你趴在那儿不动干什么?!一炷香还没过完呢,下去啊!”

沈燃香气急,站起来指着宫奴道:“你给我下去,把金子捡起来,到一炷香了就放你出来。”

宫奴癫狂地摇头,抖若筛糠:“奴才不要金子了,奴才只想活命啊!!小殿下救救我们啊,小殿下……啊!!!!”

铁笼栏杆猛烈地摇晃起来,头狼在宫奴下面打转,不断撞击笼子,那一刻他手一松,失了力气。

也失去了活命的微茫希望。

宫奴坠地,头狼咬穿了他的喉咙,把尸体拖向角落。

其他几个宫奴面如死灰,看了看笼子里的狼群,又看向笼子外面的人,忽然发疯了般的,用尽全身力气、以头抢地!

头破血流。

死尸的血遍地流淌,染红了洒落得到处都是的金银。

沈燃香愣了好一会儿,怒意悄然攀上脸颊。

说好了只用坚持一炷香,明明陪他玩开心了就可以出来的,为什么要放弃?为什么会变得这么不好玩?

“没意思,”他低声地自言自语,“没意思透了。”

随身侍候的宫人们心下骤寒。

乱世十国分裂,邢国原本只分得其中一杯羹。全凭了如今金銮御座之上的那位帝王,短短十几年九国合一,列国尽数纳入邢国疆土,仍在顽抗的只剩下塞外一处蛮国。

当今天子权谋专断、手腕铁血,独独对太子一人,称得上是有求必应,甚至于放纵。无论太子在人前表现出怎样的德行,从未被帝王施予过惩罚。

太子年少未冠,宫中尊称一声“小殿下”。天潢贵胄,形容殊绝的少年儿郎,有着初见非常讨喜的面相,眼睛和那对梨涡尤甚——但百官也好、宫人也好,见之从未感到心旷神怡,只觉如鲠在喉。

因为你若是多见得几回,便会清楚不过,这小太子一双辉映含星眸,里面浸透了乖张之色;他要是笑得梨涡盛放,必然是发现一出新的玩趣,马上就要使唤旁人耍乐子给他看了。

而他不笑了的时候,则像个孩童一样,是任性的残忍,散发天真的恶意。

伺候小殿下,常常比以身饲狼还更可怕。

人人畏惧,因此人人沉默,祈祷着他这阵不快尽早过去。

“这样吧。”

刚才几个人实在没劲,才不能就这么结束。沈燃香觑着兽笼,眼珠一转,随便点了两个宫人:“你们,现在进去。”

“记住,别做不好玩的事情。”

他踢了踢脚边的金银宝物,加重了筹码:“一炷香,等到出来,这些就是你们的了。”

晴天霹雳,不幸被选中的宫人扑通跪在地上,汗如雨下:“小殿下三思啊,笼子里都是小殿下的爱宠,小人皮糙肉厚不敢亵渎,求小殿下……”

“你不想去?”

沈燃香蹲下来,将宫人的惶恐尽收眼底,他困惑道:“你在害怕,为什么?刚才不是你说这样很好玩的吗?”

宫人不停磕头:“是、是好玩的,可惜小人命贱,没有这个福分,求小殿下收回成命吧!”

“哦。”

“我知道了。”

沈燃香点了点头,眸光倏地阴鸷无比。

“……原来你们在骗我啊。”

空中似有一条无形的锁链,缠住了周围每个宫人的咽喉,让人喘不过气。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征兆。

亭子里一片死寂。

叮当——!

沈燃香扔了手里的几串珠宝,面无表情:“把他们两个拉进去。”

“不要!不要啊!!”

那两人肝胆俱裂,被其他宫人奉命钳制住,他们膝行着后退,奋力闯出了束缚,撒开双腿就往外跑!

横来一记手刀,那两人软倒在地。

“小殿下之令,不可违抗。”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暗卫扣住他们的脖子,一路拖回兽园。

暗卫把两人带回到沈燃香眼皮子底下,道:“小殿下,属下已将抗令之人拿下。”

亭内的宫人们蜂拥上前,拽拖着那两个短命的替死鬼,就要往兽笼里塞。沈燃香目光却飘向暗卫垂下的头颅,皱起眉:“等一下。”

“你说,我的命令不能违抗?”沈燃香歪头问暗卫,翘起嘴角,纯然一笑。

“回小殿下,是。”

“你也不能吗?”

“是。”

“很好。”

“我改主意了,”笑容里迸发了天真的恶意,像花朵长出毒牙,那少年人笑道,“换成你替他去。”

暗卫:“是。”

不卑不亢,没有再多余的表情。

“好啊,挺好的。那你赶紧进去吧!”

沈燃香莫名地焦躁,拔高嗓门道:“你会武是吧,那你记住了,进笼子以后不许动,不许反抗,不许伤到它们。要待满一炷香,不,一个时辰再出来!”

逃过一劫的两个宫人身躯一瘫,晕了过去。其余的宫人长舒一口气,悄悄抹了把汗。

只有暗卫神色不改:“是。”

他遵照沈燃香的命令,手无寸铁,向兽笼走去。

……无聊。

无聊!!!

暗火越烧越旺,沈燃香踹翻了宝物垒成的小山,沉声喝道:“今天不玩了,滚,都给我滚!”

这一天简直扫兴至极,他越看整座兽园越是不顺眼,烦躁地甩袖而去。

还不等他歇脚,太子府响起通传声。

沈燃香迎头遇到个娉婷女子,她福了福身子,见礼道:“见过殿下。”

“日前南地献贡十二株珊瑚树,陛下差臣给殿下送来。”

这是随侍帝王左右的女官,沈燃香对她还算客气:“哦,放着吧。”

宫女们进进出出,等珊瑚树摆齐整了,女官便要告退。

“等等。”

沈燃香越过丛丛珊瑚树,看也不看这些稀世奇珍,叫住了女官:“陛下……她今天会来看我吗?”

他攥紧了袖子,言语间竟有丝丝期冀。

女官:“我朝不日将与蛮夷交战,陛下忙于国事,近来恐抽不开身,万请殿□□谅。”

“陛下没空过来,那我过去总行了吧?她在哪儿?”沈燃香追问。

女官沉静道:“陛下现在国师府商议要务,吩咐臣等避退。”

“……我知道了。”

沈燃香眼里的光淡了下去:“你走吧。”

女官告辞后,他死死盯着偌大宫殿里的珊瑚树,面沉如水,一动也不动,不发一点声音。

追来的宫人们摸不准小太子的心思,不知他自己和自己较的哪门子劲,于是他们一个个贴在墙角根,进退维谷。

沈燃香瞟到他们的身影,想上前又不敢上前,好似面对着洪水猛兽。

三番五次的败兴,沈燃香胸中糅杂的一团郁气在此刻轰然爆发。

“滚回去。”

又说了一遍:“滚开。”

他背过身去,迈过了太子府金光烁烁的屋檐。

“我要出宫一趟,你们谁都别跟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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