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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鲤镇怪谈(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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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鱼灯舞,既白方歇。舞灯的、赏灯的,踩着灰蒙蒙的天光,悉数归家了。

这日正月十六,无雨也无晴,天色阴阴沉沉,晦云压城,层层堆在天穹。

白天灭了灯的鲤镇,比昨夜还要黯淡许多。

乐舞声响毕绝,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流水声,咕咚,咕咚。如同一个游乐过后疲惫不堪的人,鲤镇复又死死睡去,陷入了与世隔绝的寂静。

“蹬蹬蹬!”突兀的脚步声响,是个身穿道袍的人,从一座富贵宅第里破门而出,无头苍蝇似的窜到街头。茶楼前撞见沈欺二人,激动得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前辈们!求求你们了,救救我们吧!”

是山庄遇见的道人。沈欺对他们没留下愉快印象,惜字如金:“何事?”

梅十五已经吓破了胆,病急乱投医,这对散修道侣既然会三味火符,本领不会差到哪里去吧。茶楼不到开张的点儿,见左右无人,嘴里倒豆子般,哆哆嗦嗦说了起来。

“二位前辈,晚辈叫做梅十五、哦,就是昨天登门拜访过您的。我和泽君是师兄弟,一起拜在宣衡境内修道,这次下山,是为了捉回门内禁物……”梅十五不知他和展泽君的对话早被听了去,把禁物逃脱的事情复述一遍。

经由山庄掌柜指路,确认禁物气息徘徊在鲤镇上空。昨天离开山庄后,展泽君便率领梅十五直奔鲤镇。

路上遇到乞丐阻拦,被梅十五打发走了。

鲤镇闹鬼传得纷纷扬扬,镇上富商李老爷的生意首当其冲,李老爷不惜花大手笔,寻觅了不少高人破解,月余未果。展泽君行事高调,扮相光鲜亮丽得好比皇家,李老爷很快接到消息,亲自邀请展泽君和梅十五到府上小住,俨然将他们看作终结怪谈的救星。

两人在镇上走访勘察,奇诡的是,从鲤镇外能探知的禁物气息,当他们置身鲤镇之中,反倒无影无踪。

鲤镇之内并无阴气,镇民魂魄命脉如常,确是活人。

去问镇民,人人皆道,镇里闹鬼的事传了个把月,害死了好些人咯。

一月有余,和禁物逃脱的时间吻合。

然而,当展泽君再问,所有人皆张口结舌了。

何处闹鬼?闹的是什么鬼?

死了哪些人?如何死的?

竟没有一个人答得出口。

奔波了整天,一无所获。两人精疲力竭,看舞灯的兴致都消磨殆尽,只好打道回程,夜宿李府。

展泽君挑剔惯了,不愿意和人同住,梅十五与他分别宿在左右两间厢房。也怪当晚李府的上元节宴过于丰盛,梅十五贪了嘴,后半夜有些涨肚,独自出门起夜。

回房路上异常死寂,李府上下似乎全都歇下了,守夜的家丁也不在。雕梁画栋的空旷宅院里,听不见一点响动,只有梅十五自己的走路声,嗒、嗒、嗒,如影随形。

李府循着鲤镇旧俗,堂前悬镜,每间院子都挂着红艳艳的鲤鱼灯笼。深院回廊前前后后,一面又一面的铜镜,倒映着数不清的红色灯笼,在夜风里摇晃。

像无数双红通通的眼睛,浸在黑夜里,窥伺着误闯的行人。

花草树木的枝桠擦过身侧,在暗红的阴霾里,扭曲得有如撕裂了地底,伸出双双漆黑的鬼手。

梅十五没来由地心慌慌,默念几遍清心静气,三步并作两步,小跑着回到房间。

关门落锁一气呵成,梅十五躺回被窝里,扯了扯被角,脚底悚然一寒。

……床尾鼓起一个包。

被子里面,多出了个人。

那面对他们慈眉善目的李老爷,僵直着身体,以极其扭曲的姿势,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梅十五心脏跳得快要炸开了,全身每一块骨头绷得死紧,大气不敢出,战栗着手去够床头的符箓和佩剑。

李老爷却好像看不见他,背对着他走下床,端坐在梳妆铜镜前,自顾自拉开妆奁,描起花红来。

涂完了胭脂,对镜照了一番,边咿咿呀呀的,唱了段不成曲的调子。

夜半歌声响彻室内,那歌声甚至称得上动听,可灌进梅十五耳朵里,不亚于凄厉的惊魂曲。

他翻找出驱鬼符箓,法诀施展到一半,歌声停了。

李老爷缓缓转头——他的头转了个完整的圈,定在梅十五身上。

梅十五止不住地抖,符箓撒掉了,他胡乱换了一张,牙关紧咬,默默举起剑。

李老爷的头又转了回去,从妆奁格子里抽出一把金色篦子。

金篦子的梳齿排列得密密麻麻,比钢针更锋利。李老爷拿起篦子嘻嘻地笑,突然,对着自己的脖子,直直扎了进去!

血溅如注,染红了镜面。

恶臭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梅十五肚子里翻江倒海,恶心得酸水直冒,拼命忍了下去。

金篦子在李老手里成了夺命的锯齿,来回不停拉锯,直到割开了皮肤、割开了喉咙——

咔嚓!

锯断的头颅摇摇晃晃,歪斜着挂在上半身。李老爷就这么动了起来,嵌在断头上的眼球直勾勾望着梅十五,要笑不笑,双手还拿着染血的金篦子,正对他走去。

快!用剑啊!

心中警铃大作,怎知身体不听使唤!犹如被无形的手钳住四肢,梅十五无法动弹,连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李老爷一步一停,脚印血淋淋的,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别过来!——”

梅十五猛地睁开眼睛。

汗出如浆,后背完全湿透了。

扭头看了看梳妆镜,光亮干净,不见一点儿血污。

原来是个噩梦。

“好险,吓死我了。”梅十五长长舒了口气,抓紧符箓图个心安——

头顶一张血唇涂朱的白脸,割断的脑袋几乎贴在梅十五额头,两只泛红眼球挨着他,张开诡异的笑。

它猛然开口,声音嘶哑而僵硬:“道爷,我在看着你呢。”

“啊啊啊!!!!!”

梅十五喊破了喉咙,摸爬滚打并用地逃出了房间,狂奔到隔壁,砰砰砰砸响展泽君的房门。

“泽君!泽君!救命啊!!!”

“你嚷嚷什么呢?!”大清早被吵醒来,展泽君火冒三丈。

“有鬼、有鬼啊!昨晚上李老爷自杀变成鬼了,他要杀我们!”

“梅十五,你是吃多了,又不是人傻了!辟鬼符动都没动,哪里有鬼啊??”

出门在外,展泽君总还是会留个心眼,昨天他在两间厢房周围布置了隐蔽的辟鬼符,鬼怪一旦靠近就会发出警示。他一向浅眠,要是隔壁如梅十五所说闹出了恁大动静,不可能酣睡不醒。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不信你来看!”梅十五豁出去了,连扯带拉把展泽君拖到他房里。

……什么都没有。

染血的金篦子、断头的李老爷,一概消失了。屋内摆设如常,明亮的梳妆镜前,妆奁蒙着浅浅一层浮灰,从未被打开过。

展泽君索性甩了一把辟鬼符出去,包得厢房密不透风。符咒如石沉大海,丁点回音也无。

梅十五喃喃:“不对啊……”

“好了,到此为止。”展泽君处在怒火爆炸的边缘,“梅十五,你不是第一次下山了,别一天天的少见多怪,行不行?”

说得梅十五颜面扫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展泽君感觉不到他的难堪,道:“你睁大眼睛看啊,李老爷不是好好的吗?”

“就在你身后啊。”

梅十五猛地回头。

……李老爷站在院子门口紧盯着他,不知道来了多久了。

梅十五汗毛倒竖,警惕地攥住手中剑。

“道爷们早,”李老爷笑呵呵的,“寒舍招待不周,夜里住得可还好?”

展泽君回了几句场面话,梅十五不信邪地在旁边一探:

李老爷浑身一清二白,未见阴气。

是活的人。

应付完李老爷,展泽君懒得再搭理梅十五,关门睡回笼觉去了。

走之前,李老爷殷勤地邀请梅十五顺道用早膳。眼前笑脸好似和噩梦中的鬼笑重合了,梅十五吓得腿软,一个字不敢回,慌不择路跑出了李府。

蔚止言听着听着,往沈欺身边靠了靠,又靠了靠。

……果然,他就知道,是个恶鬼就免不了喜欢拿吓人来取乐。

也许给人带来莫大的惊吓程度,是他们鬼生的终极追求吧。

唉,头痛。

李府大门离得远远的,家丁往这儿瞄了两眼。

梅十五心有余悸,唯恐自己命丧李府,再次求救:“我和泽君怕是被障住了,那李老爷一定有问题!事关无辜性命,请前辈们出手相助啊!”

“你找错人了。”沈欺一口回绝。

他的骨血之中早已铸满了杀戮,救人的事,与他太遥远了。

梅十五遂把希望全寄托在了蔚止言身上,直觉他是个好说话的:“这位前辈……”

连沈欺亦认为蔚止言要答应的。

云端神仙也有诸多畏愁,可一遇险难,几个不是欣然犯傻,舍己渡人呢?

好多年前,蔚止言不也是如此。

然而蔚止言仅是一笑,道:“阁下宗门之事,外人若擅加牵扯,恐扰命数。”

沈欺眸子里拂过一丝微讶,什么也没说。

“……啊?”梅十五难掩失望:还有这重顾忌吗???

道法天机他可不敢违,道:“唉,好吧!”

只好心乱如麻地折回李府,尝试再同展泽君商量办法。

咚咚锵锵,喧天的锣鼓声闹醒了鲤镇,一队家丁从李府走出来,撞了梅十五个正着。

梅十五:“怎么回事儿?!”

家丁们拖长了嗓子道:“回道爷——”

“李老爷发了善心——”

“请各位乡亲父老来府上看戏哩!”

一人接一句,说完,齐声大笑。

“不行,不能喊人进来!”梅十五急得脱口而出,“李府闹鬼啊!”

家丁们停下了动作。

齐刷刷地看着梅十五,龇着牙花儿,笑得格外快活:

“道爷开玩笑哝——”

“李府上上下下——”

“找不见鬼的呀!”

几人一唱一和,双双眼睛眨也不眨地,把梅十五望着。

奇了怪了,这些家伙没一个沾染阴气的,偏因为“正常”,反而觉得更邪门了。梅十五着实瘆得慌,先不掺和这事,撒丫子就往展泽君屋里跑。

家丁敲着锣鼓上街,满镇散播李老爷的恩德。遇见茶楼前的两人,眼珠子骨碌碌地一盯:

“两位外乡的道爷?”

“李府有最好的戏可看——”

“道爷们来看看吧?”

家丁们前前后后堵了路,隐隐有股不答应便不罢休的架势。

却违和的,他们脸上俱露出了欢快到夸张的笑容。

沈欺无可无不可,只觉这些人委实太吵,想让他们走远点。蔚止言见状道:“却之不恭。”

敲了一记响锣,家丁们道:“好嘞,李府恭候——!”

终于走了。

听说有新鲜皮影戏看,附近镇民一窝蜂地涌了来。穿鲤鱼花纹袄子的小女孩趴在阿爹肩上,圆溜溜的眼睛,打量着后面两个哥哥。

蔚止言缀在最后,牵着沈欺半边袖子,努力赶走脑子里各种不美妙的闹鬼场面:“疑是,等会万一有鬼冒出来,你就帮我把眼睛蒙上吧?”

沈欺:“你不如白日做梦来得快些。”

蔚止言:“……”

随众人踏入李府。

殷红的朱漆大门敞开,李府灯火摇晃,红艳艳的鲤鱼灯笼挂了一路。

就像晦涩天光里,张开了一只血盆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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