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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鲤镇怪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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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闹鬼流言四起,鲤镇游人锐减,官道冷清,迎来的只有过路行商。

商队驰行有序,将驶入镇外驿站,数声歇斯底里的嚎叫,车马疾停!

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拦在官道正中央,胡乱挥舞着锄头,大吵大叫:“跑啊!跑!”

“快跑啊哈哈哈哈!!”

商队沿途早有耳闻,鲤镇外头有个疯子,霸占着官道不让人进。车夫一脚踢翻乞丐,嫌恶道:“去去去!晦气!”

乞丐的锄头甩飞了,当啷砸进泥地里,他溅了满身泥,嘴里“嗬嗬”的出气声:“有鬼!!有鬼啊!!!”

“唉我说你这死乞丐,哪儿来的污糟东西,青天白日瞎扯什么呢?!”

商队急着赶路,便动手撵人。那乞丐淌着脏污泥水爬过来,不要命地往车轮底下一躺。

“你们进去、进去呀!”

“前天三个,昨天三个,今天两个,三个两个,死死死,都死!”

乞丐哈哈狂笑,四肢乱蹬,勾动了锄头尖铲过马蹄,群马受惊,商队车马四散。

生意人最讲忌讳,经乞丐满嘴死啊鬼的一闹,商队众人心浮气躁,心生隐隐约约的畏忌,终究决定远离是非保平安,掉头换条商道。

车夫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呸!”

一扬缰绳,车轮滚滚而去。

“早也是死啊,”乞丐孤零零躺在地上,又哭又笑,“晚也是死!”

“哈哈、哈哈哈!”

见此,蔚止言那退堂鼓打得是愈响亮了。

沈欺没给蔚止言退却机会,避开乞丐耳目,守着他一步一挪,挪到了鲤镇城墙下。

蔚止言这副提心吊胆的样子,是从听到“闹鬼”后开始的。和他在歆州医官那处时有几分像,且更明显了。

难道说,“不太能领受怪力乱神之事”的范围,也包括了闹鬼么。

神仙见鬼愁,嗯,闻所未闻。

沈欺旁敲侧击:“你见过鬼?”

“其实和鬼无关的。”

蔚止言难以启齿,衔云折比划了两下:“只是不习惯。就是那种啊……故弄玄虚,神神鬼鬼的感觉。”

鬼怪本身,蔚止言是不惧的。

他难以适应的,是阴鬼出没时那股恐怖风气,那种吓死人不偿命的气概。连带着,就看到鬼都头疼起来。

反正六界之中,蔚止言是绝不打算踏足鬼界和冥界的了:彼两界鬼魂满地飘,鬼界还好些,总归是受管束的轮回之地;冥界更为可怕,孤魂野鬼来去自由,全是足以写进恐怖志怪的恶鬼。

在歆州用尽了洗魄灯的亮光,蔚止言本以为短时间内派不上用场,就没再折回九重仙阙增补。现下失去了聊以壮胆的灯笼——徒留后悔,非常之后悔。

只能缀在沈欺后头,紧跟沈欺不放,宛如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

沈欺再度质疑,假如蔚止言不是生来为仙,真的能成仙吗。

那些话本里,怕鬼的公子哥是如何克服的来着?

沈欺搜罗出几段情节,步伐稍缓,攥住了蔚止言的手:“这样能过去了么。”

“当真不能,就先别去了。”

?!

什么鬼不鬼的,立刻被蔚止言抛到了九霄云外。

“能啊,当然能的!”

鲤镇地地道道是江南水乡的面貌,小桥流水,青石板路,一条鲤鱼河淌过,清凌的水流弯弯。小镇承袭了古老风俗,家家户户堂前悬镜,门口挂一双做工精湛的鲤鱼灯笼。

街坊人家在自家屋子里忙活着,张罗一家大小剪纸扎灯,为夜里舞灯做足准备。大街小巷浓郁的年节人气儿,要说闹鬼迹象,却是无处可寻。

穿锦鲤刺绣棉袄的小女孩画好一条彩鲤,探头探脑,新奇地张望街上走过的两个好看哥哥。

沈欺偏头,与蔚止言道:“镇上有鬼么?”

让沈欺牵着,蔚止言飘飘然不知所以,眼泛桃花相,信口道:“没有的吧。”

“疑是,你看呢?”

沈欺只笑笑:“那便是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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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送来叠声悠扬的丝竹曲调,街角茶楼唱着皮影戏,下一场好戏正待开场。听戏的镇民坐得满当,闲话家常三两句,掀帘踏进了茶楼一双陌生面孔,俊俏得不似真人。

“这是哪里来的贵客吧?瞧着面生。长得真俊哪,比昨儿李老爷请上门的道爷还好看哩!”

“好久没见外地人过来了,天可怜见,都是那闹鬼的事害的!”

“嘘……你小点声,别吓着别人。”

“有什么藏着掖着的,咱们鲤镇乡亲历来安分的喏,哪里来的鬼哦?”

“就是,李老爷找了多少天师,镇里都看过的呀,没有就是没有嘛。”

“真的大事没有,那请天师是干什么的嘛?”

“去问李老爷和那些道爷呗,咱们小老百姓谁知道。”

“欸,你说,看刚来的两位公子,像不像也是道门出来的?”

不巧,那白发公子要了间雅座,幽窗拉下,隔绝了外界探究。

听戏是蔚止言心血来潮,他难得直面市井生气,对此抱有十足的兴趣。沈欺将皮影戏当作能看能听的话本子,且随他去。

落座,剧目开台,沈欺忽地一顿。

——刚刚那瞬间,恍惚有道视线缠了过来。

仿佛有人在这茶楼某处,隐晦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可茶楼所有的人,分明都目不转睛望着戏台呢。

蔚止言登时发觉他的不对劲:“疑是,怎么了?”

被人紧盯的感觉消失了。

“没怎么,”沈欺一语带过,“看戏。”

“……噢。”蔚止言听话地转头,继续看那戏台唱作。

戏幕上方,茶楼堂前难以注意的高高角落,悬着面古旧鲤鱼纹镜,微乎其微地,闪了一闪。

一匹白幕戏台,和着长笛唢呐的激烈拨奏,唱起高亢嗓腔,好戏开台。

茶楼唱影的是鲤镇最出名的皮影班,剧目则源于秀才笔下的戏本子。

这鲤镇秀才,写戏本时常常闭门不出,关在屋子里越久故事写得越妙。镇民们碎碎地念叨,秀才啊,好久没露面了吧 ,不晓得下回又要写个多好看的戏。

今天演的这出是秀才旧作,从脍炙人口的前朝史而来,改成了新鲜故事。

说到那前朝邢国,末代出了个暴君。暴君鬼迷了心窍,私自勾结邪魔,害得国破人亡。万民罹难时,天降神迹战胜邪魔,从此黎民百姓重获太平。

戏文情节曲折,最精妙的还是那皮影,彩绘描刻的影偶栩栩如生,细腻到毫发毕现,嗔笑怒骂之态跃然变换于幕布上,灵动得不输活人神态。

到了跌宕的打戏,琴鼓喧噪,皮影匠手握竹杆,十指提线缭乱翻飞,暴君与义士,神仙与妖魔,尽在一方皮影上淋漓厮杀!

看戏的人们抻直了腰杆子,舍不得错过一眼:

“好啊,好!!”

“哇,妖魔皮影画得恁真,坐近了看,还以为它要跳出来吃人了哈哈!”

“画这么真,别是邢国确实遇了魔吧?”

“还别说,我祖爷爷的祖爷爷说过,邢国尚存的时候,王宫里都是吃人的怪物哩。”

“嘿,够了啊,还把戏本子当真了?史书清清楚楚写了邢国暴君恶政亡国,可没提妖魔鬼怪啊。”

“神仙保佑啊,神仙保佑,暴君死不足惜!”

“天降神迹,”沈欺以手支颐,道,“神仙会专程下凡救人吗?”

蔚止言:“若是妖魔下界滋扰,自然要救的。”

又算了算时历:“不过啊,这里说的前朝邢国,差不多是五百年前?那时仙魔两界开战,仙界约莫无人得空吧。”

邢国末年时期,正值上任魔君率兵来犯,仙魔交界战局僵持,神仙自顾不暇,何谈下凡。

沈欺:“那戏中所谓的神迹,全是杜撰的了。”

蔚止言:“唔。”

“况且,”蔚止言稍作思索,“有无妖魔作乱不论,邢国这场祸事,当是那位国君亲手招致的。”

“仙界不可妄意干涉凡间国运,纵有神仙在,也救不得他。”

妖魔鬼怪之祸,神仙或可渡;人祸,神仙所不能渡。

皮影戏唱到尾声,魔物溃败,神仙还世间以安宁,功成身退,是个圆满结局。

戏班子收了工,看戏人意犹未尽,镇上亮起一盏一盏的灯烛,是夜里了,才接二连三地散了。

散去的人流里,还不时能听到关于戏文里“仙”、“魔”的谈论,纷纷纭纭。

茶楼渐渐地静了。

而鲤镇,似是结束了一天的沉睡,褪去白日的婉约,在夜晚苏醒了。

通明灯火将小镇照耀得无分昼夜,是每家每户点起红艳艳的鲤鱼灯笼,更是街头巷尾奔涌出来的、一尾又一尾璀璨的鲤鱼灯。

镇里奏响清乐,歌舞翩跹,鲤鱼灯高低舞动,竹篾扎成灯骨,彩纸糊的鱼身有三四人那样长,灿烂的七色鲤游弋在夜色里,拖着闪亮的尾巴。

它游到哪里,便照亮哪里。

元夜鲤灯明亮如画,绮罗彩带飘舞,灯光同结彩交映,光耀夺目。

“疑是。”

自从走出茶楼后,蔚止言托辞“沈欺牵久了会累”,反握住了沈欺手臂,慢慢悠悠沿着鲤鱼河漫步。

烁动光影里,他道:“不应谷一别后,你去了哪里?”

“此次来仙界,是有要紧么?”

灯幕忽闪,映得碧瞳深处笑意明明灭灭。

“我还当你不会问了。”

“想问的啊,我可想亲口听疑是说了。”

沈欺轻笑:“可我不想说。”

“而且,晏辞,”沈欺玩味道,“你就没有事瞒着我么?”

他和蔚止言,彼此彼此罢了。

“嗯……有一点点?”

“疑是问我的话,能说的我都会说的。”蔚止言笑得满面春风,“毕竟我是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单纯神仙啊。”

“出淤泥而不染,”沈欺淡淡道,“因为你就是淤泥。”

???

蔚止言心痛如绞。

略一酝酿,指尖幻出张帕子,捏着帕子半遮了面,他颓然欲泣、神情凄楚地道:“当年沈郎与我花前月下,如今韶华滚滚,竟如此苛责于我,原来我在沈郎心里,连淤泥也比不得么?”

待到话末,肩头耸动,擦了擦双颊,假意抽噎一声:“沈郎,你好狠的心啊。”

“……怎么会。”

沈欺倏地捏住蔚止言下巴,仰首,双唇相对,鼻尖几乎贴在一处,低语道:“我自是怜惜你,怜惜得紧。”

蔚止言当场凝滞。

始料未及,沈欺居然会回应他的戏码,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沈欺收手放开他。

这样一来,这人就不会再着了魔风似的,继续演无聊的把戏了——

陡然,被一股力道拉了回去。

紧接着,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沈欺侧脸。

“疑是,于我亦然。”

桥下潺潺的鲤鱼河,盛满了夜空锦鲤的辉光,河水泛波如鳞,五光十色,欲坠入桥畔赏灯人的眼睛。

但那双桃花眼里,只有拥进怀中的眼前人。

白发碧瞳,恍如碧川覆雪。

沈欺双手颤了颤,似是要躲。

他使了气力,撤出蔚止言臂弯。

继而,勾住蔚止言的后颈,将他往下拉了拉,丝毫不差地,一吻覆上蔚止言的唇。

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

不等蔚止言反应,他已脱身退开,只给蔚止言一道背影。

束起的白发垂至腰际,几缕流淌过肩颈,线条流畅,肌骨清匀。

蔚止言看得一阵头昏目眩,险些分不清今夕何夕,几百年来罕见地语无伦次:“啊,之前说到的那些事,如果疑是不想提,等想说的时候再说就好了。还好我是神仙,可以慢慢等。”

沈欺停步。

“若是我说的,和你想的不一样呢?”

蔚止言:“嗯,那我就……再想想?”

再说了。

一样不一样,又如何呢。

蔚止言抚过唇边,目光深邃,片刻不离身前人影。

他啊,还想给一泽碧川染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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