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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治病(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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跛老汉睡意已来,哈出一口酒气,吓唬道:“老汉我睡前能吃顿饱的了。”

他对镇上的传言亦是耳熟能详,但这唬人的话并没有吓着眼前的少年,依旧对他投来探求的目光。

跛老汉收住骇人的面孔,抬手指向案桌上一个琉璃金纹小罐,在满室的烛火下流光溢彩,隐约可见罐内装着类似灰末的东西。

“这小子生前老是吵着要玩伴,你们两个小家伙留下来,就当是陪他玩一会儿吧。”跛老汉看向琉璃罐,低沉地说。

病了的孩子一生都困在床榻之上。白日里,论大人如何哄逗都不顶事,痴念着某天好些了,能和其他孩童一块儿打闹嬉玩。夜了尤其怕黑,怕一闭眼就到了黑漆地府,再也见不着爹娘了。

周秉元凝神望着那琉璃罐,轻缓颔首,心中各般疑虑都消散了。

跛老汉背着手,笑意盈眼,心头快慰许多,转身欲去屋外的竹椅上困觉,在竹门前顿住,指着床上酣睡的女童说:“她若疼痛而喘,就喂她喝这止心喘的药;若是虚寒而咳,就喂祛心寒的药。”

“先生,等等。我不懂医术,无法辨别这疼痛和虚寒脉象……”

跛老汉不以为然地叹气,“无须通晓医理,让这女娃自己开口告诉你就是了。疼了便说疼,冷了便说冷。”

“可是……”听着似乎很容易,但毕竟是人命关天,周秉元拿不定主意。

跛老汉摆摆手道:“眼下死不了的。可说好了,没什么大事,老汉我不打扰你看书,你也别打搅我清梦。”

周秉元只好作罢,看着他一瘸一拐地走出门去,又扭头看了一眼床上没什么异样的女童,拿出书来继续看。

不知过了多久,小竹楼四下静谧。

周秉元熟读完了夫子交代的诗文,拿出泛黄的《新语》,翻到上回“慎微第六”那页,心无旁骛地研读。

“咳——咳——”

竹榻上的女童睫毛微动,意识还有些昏蒙,小口喘息着,身体随着咳嗽声一颤一颤的。

周秉元一听到动静就放下书卷,走到她跟前,挨着榻边,轻声问:“你是疼了,还是冷了?”

咳声明显压低了些,女童的身体却颤栗得愈发厉害。她是在用力强忍,不欲再咳出声来。

这可不行!

周秉元皱起眉头,凑近看向女童,“你得说出来,我才能知道给你喂什么药。”

仍然无回应,周秉元直接凑到耳朵叫她,终于她睫毛掀动,似是清醒多了。

“你感觉如何?”

女童迷茫地看着周秉元紧张的脸,虚弱地问:“你是我三哥哥么?咳——”

周秉元别过脸去,恢复冷静道:“你只需告诉我,是疼了还是冷了。”

女童慢慢转动眼珠,扫视一圈,没有其他人,悄声回答:“不能说,说了母亲会担心……”

“你母亲不在这里,我也不会告诉她的。”

“咳——真的?”女童猛咳了几声,见眼前的少年点头,惨白的唇瓣吐出两字,“我冷。”

周秉元起身从一个瓮里道出倒了温热的药,让她服下。

“谢谢三哥哥。”女童勉强撑起身子,接过药碗,看向这个未曾见过的少年,“大哥哥叫李云阁,二哥哥叫李云信,你叫什么名字呢?”

她从记事起身旁就只有母亲,不是在床上躺着,就是在母亲怀里,没见过什么人,年龄相仿的更是少之又少。第一个少年来看她时,母亲让她叫大哥哥;见到第二个少年时,母亲告诉她,这是二哥哥;眼下这少年是第三个,自然就是三哥哥了。

“咳——”女童觉得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讳才行,“我先说吧,我叫李壹壹,你可以告诉我了吧?”

“你先把药喝了。”

李壹壹闻言粲然一笑,原来是喝完药才能知道名字的规矩,点头一口闷了这碗药,“你可以说……哦,好苦……”她抿着嘴唇,眼睛紧皱,眼角蹦出泪花,这药苦得能叫人把什么要紧事都抛诸脑后。

周秉元转身去书袋里摸索,拿出几颗酸李,用衣角擦了擦,递给李壹壹说:“吃这个,就不苦了。”

苦味儿在嘴里、胃里翻江搅海,李壹壹受不了地抓过周秉元手里的一颗酸李就咬了下去,“啊!好酸……你骗我!”含泪的眼睛霎时合成了一条线。

“那是不是不苦了。”周秉元歪着脑袋看她,闲淡自若地说。

李壹壹泪眼汪汪,瞧着十分怜弱,看看他,又看看手里只咬了一口的酸李,轻舔了几下唇,慢慢体会嘴里的滋味,而后瞪圆眼睛,重重点头,“嗯,真的不怎么苦了!谢谢你,三哥哥。”

周秉元笑而不语,将剩下的几颗酸李放在她床边的竹几上。

李壹壹一小口一小口地啃完手里这颗酸李,苦味节节败退,酸掉牙的味道势如破竹,一颗酸李足以大获全胜。

“三哥哥,这东西叫什么名字?我还是第一次吃。”

“酸李。”周秉元漫不经心地回她,拿着书,继续读方才看的那一句“礼以行之,逊以出之”。

李壹壹得了它的名,缓缓躺下来,盯着竹几上表皮青紫的酸李,嘴里轻轻重复着这两个字,直到药劲袭来,慢慢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数日以来,周秉元晨起去学堂,傍晚在灯笼铺做完活儿就直接去小竹楼。于他而言,小竹楼是个看书的好去处,而照看递药不过举手之劳。只是那个从京都尚书府来的李壹壹总会好奇地问这问那,然后在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下才慢慢睡下。

与此同时,再也没有问过他叫什么名字。

“三哥哥,你在看什么书?”李壹壹突然出现在周秉元身后,令他从字里行间抽出神来。

周秉元侧身看她,今晚没有咳喘便醒来了,竟还能自己下床来,想必跛老汉的药确有奇效。他依言将书递到李壹壹的眼前——是《春秋》。

李壹壹拿过书翻看,捉摸这两个字,转过身后灵机一动道:“是不是还有一本书叫做《夏冬》?”她素色襦裙摆动,只见一双小脚赤裸地踩在地上。

“咳——咳——”许是脚上受凉又引发了心疾,李壹壹手拿着书捂住心口,一脸委屈对周秉元说:“三哥哥,我这里有点疼。”

周秉元起身把椅子让给她,从一个药瓮里倒出一碗止心喘的药,让李壹壹喝下,又按例将一颗酸李放到她手里。

李壹壹坐在椅子上,一边啃着酸李,一边随意翻动书页,白皙的脚丫一前一后地摇晃,神愉气悦。忽地,周秉元的手抓住了她自由摆动的脚,帮她把鞋子穿好。

“下次,先把鞋穿好。”周秉元站起身来。

李壹壹笑着点头,“嗯”了一声答应,那双小脚又开始自得其乐地摇摆。

“三哥哥,你喜欢看书?”

“算是吧。”对于他这般贫寒的境况,读书是唯一有盼头的出路。书里的金玉之言可叫他生出凌云之志,让他不堕本性,让母亲不再苦命讨生活,让临安县衙的贪官污吏伏法认罪。不论喜不喜欢,当说堪不堪用。

李壹壹听出这回答有不喜欢之意,本欲送书给他作为答谢之礼,转念又说:“没事,三哥哥你日后若是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告诉我,我都可以买来送你。”

白天,李壹壹瞧见母亲给帮她治病的神医送了好多酒,还说什么这也不贵重,什么多贵重的都送得。想来自己家里是有些钱财的,应该可以用来买东西送三哥哥一些。

只是李壹壹不知,王夫人已经答谢过了,给梁氏送了几百两银钱,但梁氏只按周秉元照看的时辰要了十几两的工钱,其余都拒了。王夫人听了周氏的建议,以尚书夫人的名头出面,招呼临安官府莫要再为难周家。

周秉元浅笑不语,对李壹壹的许诺不以为意,此刻只想拿回她手里的书,还有就是,想要这病昏昏的尚书府三小姐回到竹榻上躺好。

次日傍晚,当周秉元迟了一刻钟来到小竹楼时,屋里已经没有什么三小姐了。他又急忙跑回家,听母亲说,跛老汉确断三小姐的病情已无大碍,只须每日因症施药便可,因而王夫人一行人在一个时辰前就收拾回京去了,原本姑母和表妹等着见他一面告别,但见他迟迟不来也驾车走了。

母亲宽慰他说,日后会有机会再与姑母和表妹见面的。

周秉元点头应是,便又转身跑回小竹楼去,看见跛老汉在院子的躺椅上饮酒自醉。

“先生,她真的活不过十五岁么?”

跛老汉半睁迷离的醉眼,哼着乡俗小曲,右手指着天说:“命数天定,活不了啊活不了……”

周秉元抬头望向昏黄的天空,下一刻就变得漆黑无光,饶是小竹楼的满院灯笼也只能照亮目之所及之处,要亮那一方天穹尚力有不逮。

他手伸进书袋里摸了摸滚圆的酸李,今日摘的李已经不能称之为酸李,连天的日光催着枝头处的李微微泛甜。或许,他应该早些摘点甜李给李壹壹解苦。

若是她余下的七年光景,只吃过酸的,不再有机会吃甜的,岂不成了他的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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