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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论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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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有风起。

屏息扫剑逐从,薄刃在空中划出一个冷厉的银弧,右臂内旋,细剑向后而去,脚下生风卷动石砾,扑通数声便落池劈开水镜,溅飞万千珠露。

“小姐,老爷叫你过去一趟!”

李壹壹耳闻月烛的话,手腕转而斜下收剑入鞘,站定平气,那琥珀色的络子随风摆动。

“叫我?所谓何事?”

“没说,但听说公子们都在书房里。”月烛从传唤小厮那儿探得些情况。

李壹壹约摸猜着个□□,大抵是父亲考究哥哥们近日功课,传她旁听,叫她这个顽生也沾一沾圣贤儒气,莫要再任性闯祸。

虽说是去听训的,可禁足多日也着实乏味,不如就当父亲与哥哥们的高谈阔论是说书,去听个乐。如此想来,李壹壹对书房之行不再感到苦闷,简单洗漱一番后,便动身去向那“唱台”。

走进书房,定睛一顿,暗自纳闷:他如何也在?

李丛宁站在书案前,左手横着拢住宽大衣袖,右手拿着一支紫毫笔,面前是新作的一幅鱼戏莲叶间,画上提有一句“水至清则无鱼”,墨迹未干。大公子李云阁、二公子李云信,还有周秉元均坐在书房内。

李壹壹朝父亲和哥哥们问好后,径直坐在了招呼她过去的李云信旁边,都没有正眼瞧过坐在她对面的周秉元。

“三妹妹,还好有你一块儿。”李云信偏过头悄声对李壹壹说,他心思一向没放在官儒文章上,每次父亲考查学问都会被骂得狗血淋头。

他一个秋试都未过的人,却要和对面坐着的两位春闱考生一起接受父亲的日省月试,压力甚大。本来有大哥哥这样满腹经纶的兄长,就够他吃罪父亲好些怒火。眼下又来了个十七岁便一试中举的才子,要知道,大哥哥十九岁才成举人。

眼见今日有李壹壹一道有难同当,他心里好受不少。

李壹壹却想自己又不用考取功名,父亲也不会过多苛责,她掩手低声回道:“二哥哥,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嗯,人齐了,今日呢,不背诵文章。”李丛宁放下了笔,让两个侍从将这幅画拿起来徐徐呈开,“文亭和子璞马上就要参加春闱,想来四书五经已是烂熟于心。科考入仕,只懂得些书本上的道理,断然不够。官场复杂,须得有自己的立身之道。”

李丛宁来到画卷前,指着雄浑遒劲的楷字,问道:“水至清则无鱼,当作何解?”

众人视线皆落在画卷上。

“父亲,此考题可论交友之道,可谈贩商之经,未免太过宽泛了些?”

李丛宁背手回身,端坐在书案前,狠狠剜了李云信一眼,厉声说:“呵——既是要入仕为官,自是辨为官之道。整日里只知道结交些狐朋狗友,吃喝玩乐,心思何曾放在考学之上?”

李云信垂头噤声,不曾想训责来得如此之快,扭头示意李壹壹,依旧一脸玩世不恭。李壹壹挑眼一回,暗道,她这二哥哥还真是难求多福呀!

良久,李云阁起身,端方有礼地说:“文亭先来抛砖引玉,私以为水之清浊,以鱼之力,不可捉摸,难以逆转,归根结底,还得论鱼之清浊。正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清心之鱼,可用沧浪之清以濯缨,沧浪之浊以濯足。”

李丛宁听完,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身为一介清流文官,不知与多少奸佞之辈打过交道,就是凭着一颗纯良之臣心,为陛下所重用,被推崇为文官之首。

“所以,大哥哥是要做那独善自清之鱼。”李壹壹若有所思地说。

“水至清则无鱼,水至浊亦无鱼,”李云信倏然开口,一脸意气风发,“既是如此苦水,为何非得委身于此无鱼之水?天地之大,山川苍茫,自可去往那鱼水相宜之处。任尔清清浊浊,唯我逍遥。”

此言合了李壹壹的心思,她一脸认同地看着李云信,天地之大,女子又何以苦苦委身于闺阁之中!

“竖子,想去哪儿逍遥!”李丛宁拍案呵斥道:“不是跑马射箭,就是舞刀弄枪,怎么?去年考得一塌糊涂,原来你是打定主意,好去当兵鲁子!”

李云信哪能想到这也能触到父亲的霉头,假装低眉顺眼地认错:“父亲教训的是,孩儿的想法是浅薄了些……”

他见父亲还未消气,赶忙看向还未作论的周秉元,转移话题道:“子璞兄,我与大哥哥皆已抒己见,不妨也说上一说!”

虽说他与周秉元年岁相近,但小几个月也是小,称他为兄实属应该。

周秉元默然起身一躬,唇角浅笑,看了一眼画上华美丰腴的金红鲤,无忧无虞地游于水涟波光间,食清丽之莲,庇阴于擎天荷叶之下。

“二位公子,心志旷达澄明,一做自清持心之鱼,一做另觅良处之鱼。子璞见识短浅,尚做不了鱼,唯愿尽滴水之清,逐浊水之鱼,如此尔尔。”

“做一滴清水?”李云信听得云里雾里,“子璞兄,莫不是在戏言?”

李云阁摇头发问:“滴水之清,尚不能斥一池之浊,遑论千川万海之净?”

可以说是,无甚大用。

李丛宁亦是暗自惜叹,少年俊才,却如此虚妄。

李壹壹心直口快地回驳道:“水滴尚能穿石,为何不能净海川之浊?”说完才察觉此话似在替姓周的帮腔一般,这可不妙。

她余光感觉到周秉元的视线,急忙搜罗一些词来,改口道:“水滴……千万年,人百年已是……奇观,确实痴人说梦……”

“在下不才,让诸位见笑了。”

周秉元拱手致歉,对李壹壹“痴人说梦”的评说不置一词,声音清润,眼中带着谦谦一笑,掩住了眼底的暗色。

“好了好了,”李云信知晓三妹妹向来率性不羁,可如此直白地贬抑,一丝情面不留,都要让他疑虑这两人是不是结过什么梁子,忙打圆场道:“三妹妹,我们都说了,你既在此,可逃不掉,也得说一说。”

“我……我又不入仕,谈何为官之道?”李壹壹想着她就是一看戏的,可不想被拉着也唱上几句!

李云阁见自己妹妹在外客面前亦是个口无遮拦的,有心阻止她再惹出什么让母亲忧心的祸端,“我看也不必,三妹妹平日也没读过什么书,想来也没什么好说道的。二弟,就莫要为难她了。”

李壹壹暗暗不服,虽说是像是在帮她解围,可何必把她说得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大哥哥真是跟父亲一样的古板儒生!

她读过的话本也不比大哥哥看过的酸儒文章少,话本虽讲的都是些痴男怨女、奇闻轶事,确为不入流的俗文,可也教得她识人之明、见物之博。

“在下却以为,三小姐冰雪聪颖,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说不得有什么新奇见解,叫我等开悟一二。”周秉元语带谦和,诚心求教。

李丛宁闻此言,微微点头说:“子璞此言在理,三丫头,你且说上一说,今日本就是讲求个随心而论,不分对错。”

“行,我既是女子,也是民。便不谈为官之道,就谈那……为民之冀。”李壹壹也没在怕的,只是姓周的不饶人这一笔她算是记住了。

“诸位的立身之道,皆是不欲与那浊水之鱼为伍,处淤污而不染,确为君子之道,为官足矣,但只做君子,实乃无法做那为民之官。依我愚见,君子之道太过憋屈,大哥哥要做那自清之鱼,所谓自清是为己,非为民;二哥哥要做逍遥之鱼,更是为自娱之乐。”

李壹壹走到画卷前,轻轻一指那几尾墨色由淡转浓的青黑鲤,叹息道:“浊水之鱼犹在池中,民之苦亦犹在。君子尚可坦荡无虞,青史遗名,然百姓之苦不可见也。”

“可所谓为官做宰,不该为民竭诚请命么?依我之见,何该一不做二不休,什么君子,什么仁士,皆统统抛却之,斩杀了这浊水之鱼,自然便不会有人说什么水至清则无鱼,而是水至清亦有鱼。”

李云阁轻笑一声,笑她太过天真,朝堂关系错综诡谲,何以如此草率行事?只怕会落得个出师未捷身先死。

“照你这么说,子璞兄所言不就是为民之道?”李云信追问。

李壹壹看了一眼周秉元,两人目光相触,她不屑地收回视线,“非也。滴水之清,尚且自顾不暇,何谈为民?若推说做不了鱼,那便应先去做一条能入池之鱼才是。”

“三妹妹,说的不无道理!”李云信还以为她与自己一样是个只知玩乐的,竟能想到如此之深,不禁鼓掌道:“你都是在哪儿学的这些?”

李壹壹总不好说自己是看话本子有感而发,每次读到富家小姐状告高中状元的负心穷书生无门,她恨不能提剑入书去斩杀了那负心郎和那些曲意逢迎的酷吏,替那叫苦无门的富家小姐好好出一口恶气。

“我……我不过是复述师父的话,他老人家四海云游,自是见多识广。”李壹壹只好拉出自己那便宜师父来。

“嗐,我说呢,你怎会突然开窍了!”李云信嬉笑着说。

“无疾师父,悲悯苍生疾苦,心怀大道。”李丛宁喟叹道:“然悟道与为官终归殊途,不可同日而语。”

一个小厮进来通报,三小姐有客上门。

李丛宁发话道:“既然三丫头有事,那便先去。”

李壹壹暗自纳闷,自己能有什么客人?京都的贵门小姐只与大姐姐相熟,吟诗作词邀的也是二姐姐,自己从来与她们玩不到一块儿去。

她恭顺福身告退,转身时扫到周秉元垂眼沉思,暗喜自己说得他哑口无言,但又急着回院子,揣着是何稀客的困惑走出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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