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上车,江胜已经在车上等着,程肆被司机带去副驾驶,我钻进后座,与江胜坐在一起。
他抱着一堆资料,带着大黑边框的近视眼镜,像个老头。
大哥还在外面站着,听到他的声音,江胜才从一堆资料里抬起头来,两人隔着一个我,说了几句话,大哥最后叮嘱我,回去要按时吃饭,我回他,回头去看看手臂。
车开出去很远后,江胜才开口说话,只是,不是我。
他的交流对象是程肆,我偏着头,看向窗外,两只耳朵里却满是两人的声音,断断续续,一句结束还有一句。
直到进家门前,也没有跟我说话,江胜更是在和程肆说完以后,闭目养神去了。
我想着干妈不在家,可以直接送我到家。
路过程肆家门口时,我拍了一下副驾驶座,提醒她,到家了。
她却说,“先去你家。”
“去我家干嘛?”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明天不行吗?”
“行啊。”
她说行,我叫司机停车,她又对司机说,不用。
这么一来一回,家门早就过了,但我还是问她:
“不是说明天吗?”
她回:“不管哪天说,这几天我都会在你家住。”
“怎么又住?你是没家吗?”我忍不住说道。
程肆破天荒地没对我的话予以反击,这在平常看来很反常,但今天,也许是她还惊魂未定,在我家被吓着的情绪没恢复完毕,没有精力与我争吵。
车停在干妈家门口,确认门是锁着的,干妈没回来。
绕着路回我家时,街里一些地里干活回来的,对着这辆车指指点点,我生怕他们看到车后座的我,身体向下移动着,因为腿长,膝盖磕到座椅后背,程肆以为我在叫她,回头看了一眼,江胜摇头,“没事。”
回到家,江胜连口水都不喝,先把空调打开,从北原开车到这里,已是十点多,是有些发热了。
程肆知道他要说报志愿的事,伸个脑袋凑过来。
江胜摊开那些资料在茶几上,他不喜欢坐沙发,总觉沙发矮,直接盘腿坐在地上,坐之前轻车熟路去他原来住的房间拿出两个方形坐垫拼到一起。
“这是我和你大哥整理出来的四所高校资料表。”他拎起来一张纸,“目前我和你大哥的意见是统一的,我们已经有明确倾向,但我还是把四所高校都拿来给你看,你大哥的想法我想你也清楚,但我会充分尊重你的意见,由你来决定。”
我接过那张纸,看了一下,四所高校,一所津阳,一所北原,一所南方城市的商学院,以及大哥的母校,国外的某高校。
津阳那所科技大学如果去,专业没得选,选那所学校都是奔着那个专业去的,一开始就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北原理工那所卡了我的分数线,要报,就要接受调剂,商学院我更不会去,资本巨鳄合建的私立大学,走的是定向培养路子,接受了这所学校,就是接受了大哥从此安排我的人生,至于出国留学,没想过,我想过去的最远的地方是京豫,哪怕现在提供给我一个出国留学的选项我也不会选,那和我被再次抛弃没有区别。
嘴上说着尊重我的意见,由我决定,事实上,还是违背着我的意愿,替我做选择,小时候是,现在也是。
我一声不吭,将纸推给程肆,程肆看了一眼江胜,江胜立马说道:“你刚大学毕业,更有发言权。”
程肆看了看那四所学校的资料整理,抿了一下嘴,说道:“为什么没有京豫的学校?”
她提到了京豫,我两眼放光。
江胜却说:“她去不了。”
“为什么?”我抢在程肆前面问。
江胜一阵沉默,在程肆重复的为什么之后,他说:“去津阳吧。”
四个字,我泄气了。
这就是他所说的,已经和大哥有明确的倾向,津阳科技大学。
程肆那直来直去的性格,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我怀疑她当年是不是考京豫的大学落榜了,不然怎么也这么执着京豫?
好几天没出现的呛口卷毛小辣椒于今日上线。
江胜要是不说出个为什么,她是不会放人的,可江胜就是不说,程肆也拿他没办法,跟他能计较什么呢?
“好了。”我劝道。
江胜不想说的事,谁也撬不开他的嘴,更何况,他最近心情不好,不想再给他添堵,既然他们都决定了,那就按结果来吧,去津阳也挺好的,也算是离开北原。
江胜走的时候,程肆还在生他的气,觉得他这人又老又坏,一改往日评价,话也不肯多说几句。
我送人到大门外,看着江胜上车,对我招手,我走过去,他摇下车窗。
“津阳是最好的选择,如果你不想庄馨跟着你的话。”
我愣住,“你什么意思?”
“她早就做好打算了,如果你离她太远,她会跟着你,你到哪里,她到哪里。”
“那为什么是津阳?”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津阳是庄馨唯一不会踏足的城市。”
“为什么?”我扒上窗户,急切地询问。
就在这时,程肆从家里出来,问:“怎么还没走?”
江胜看着她:“这就走。”
我知道,他不想当着程肆的面说这些,我也不想,我只能说一句:“微信上说。”
他没有点头没有回答,只是让我赶紧回家,外面热。
我连一句注意身体都没告诉他,今天又是没能好好说句话的一天。
我知道,整个七月,他不会再来,我们只会在电子产品上有联系,希望他整个七月,不会太悲伤。
有时候会怀疑,这么多年,哪怕一次,都没对别人动过心吗?
再值得的人,放在心里就好了,这样折磨自己大有孤独到老的意思,会是那个人想看到的吗?车祸是意外,何必不放过自己,难道这才是真心爱一个人的样子?
我想我不会这样做,像个偏执的蠢人。
江胜走后,家里只剩我和程肆两个人。
从庄家离开,她丝毫不提庄馨的事,按照她的性格,她应该会有很多问题想问我,可是她一个字都没提,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向她解释。
关于铺了一床资料的事,她又开始了。
在茶几上,一张照片一张照片的摆上,资料塞我手里,我随意看了两行,看过之后,认真起来,拿起照片与资料上的文字做对比。
也许是打乱了照片的顺序,程肆抢过照片,叮嘱道,先别动。
等到她一一摆完,没有任何问题,才顾及起我来。
我看了看院子那株新植物,长得与照片上一模一样,我用手机没识别出来的东西,现在全铺在茶几上了。
这一定不是简单的植物。
资料上写,妖生草,别名万株一,先结果后开花,果实在生长期是青绿色,成熟期则是暗红色,果实掉落后十天内,根茎变黑,则有开花的预兆,花色由深蓝色向白过度,妖生草开花不易,平均一万株里面才有一棵开花,所以叫万株一,在七十年前的中北流河区域存活过最后一株,妖生草对生长环境要求极高,存活率相对其他植物来说要低很多,专家对妖生草的研究因稀缺而无法继续,目前我国境内,仍未发现一株存活着的妖生草,已被收录进植物灭绝图册。
妖生草,是已经灭绝的植物,怎么会出现在我家里,真的没有搞错吗?
不管程肆阻拦,我拿着照片跑出去,左右与那株植物对比,看不出来哪里不像,就连枝干上的刺都长在一摸一样的地方。
如果这真是妖生草的话,岂不是株濒危植物,那是要被保护起来的吧?
所以,程肆蹭住在我家的这几天,顺便研究了妖生草,还搭顺风车去市里拿到详细资料,她去找师娘,为的就是妖生草的研究,她早就看出来了,这被收录在植物灭绝图册里的植物她都知道,她学的什么专业来着?
我蹲在妖生草前,死死盯着它看。
“你竟然是个宝贝。”我忍不住惊叹。
程肆也蹲下来,手伸过去,小心翼翼在枝干的短刺上点了一下,找寻被扎疼却不见血的刺激。
“你干嘛?”
她不理我,自说自话。
“如果这株妖生草能开花,茶涧村就活了。”
我看向她,她侧过头,“你也是。”
“我本来就活着。”说着站起身来回屋。
看见那铺了一整个茶几的照片和资料,心里不禁有些佩服程肆,这么多资料找起来一定不容易,她想做的事情总是这么努力的用心,她有冲劲、聪明,将来一定会很争气。
但是,要挑起茶涧村未来的这幅担子,仅仅是这些还不够,村子的发展关乎到很多方面,涉及到官方领域内的东西,不会那么简单。
看着她和妖生草细语交流,我去收拾起了房间。
此刻终于明白了,程肆非要住在我家的理由,就是为了守着这株妖生草,呵护它、研究它、等它结果开花,靠它让茶涧村活过来,虽然我不知道妖生草究竟如何带动一个村子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