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捷足先登，速度快是一个非常有优势的技能，不论是对人还是对鬼都格外重要。

没有腿的跑不过有腿的，两条腿的跑不过四条腿的，四条腿的跑不过天上飞的。

进入一个拐角，路德猛地顿住脚步。

拐角前没有征兆，转过弯才突然出现一个身穿宽大的白色衣袍、头发长到脚踝的身影，在半空中飘着，浓密的发丝几乎碰到两人的脸。

路德暗道一声晦气，想要回头，却为时已晚。

浓密的灌木细细簌簌，伸出许多浮肿惨白的手臂，挥舞着拨开身前的枝干。

更远一点的灌木丛发出刺耳的断裂声，接着伏倒在地，看情况应当是一个长着许多手的厉鬼碾平树丛向两人逼近。

前有追兵后有堵截。

身旁，余成春没刹住车，差点走到女鬼的裙下。微风带动纯白的裙摆拂过脸颊，随之而来的是转瞬即逝的寒冷，让人头皮发麻。

他惊得跳起来，拍着胸口直道阿弥陀佛。

谁知，女鬼竟向后飘了一段距离，近乎退却，像是害怕这随口说出的口头禅。

咦？

路德本来对这些从遥远过去流传下来的古老咒语不屑一顾，现在却怀疑起自己的猜测。

许多嘈杂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骤然出现，挤得路德脑仁生疼，有东方人平淡无波地念叨经文，也有西方人义正言辞地呐喊祈祷。同时还有许多割裂的画面，穿着各色衣袍的人手中拿着各种各样的法器，地面之上躺着许多人，尸骨如山，血流成河。

甩开这些莫名其妙的思绪，路德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纤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在月光下甚至发着微光，手腕翻动好似跳舞，摆动间绘制出一个象征力量、光明的图腾。

没有任何作用。

女鬼甚至缓缓逼近，衣衫波动，发出无言的嘲笑。

路德气急败坏，口不择言地念叨所有他尚且知晓的基督祷词，圣经福音。

同样没有结果。

天空甚至划过一道闪电，接着是一声炸雷，四周如同白昼，照亮女鬼惨白枯槁的面孔。

路德在心底怒骂上帝无用，正想尝试翻过灌木墙壁，被人一把抱起，搂在怀中。余成春下蹲后骤然发力，背身冲向白衣女鬼。

竟然是物理攻击最有效。

女鬼没料到两人中的傻大个突然发难，被撞成一团白色的雾气。

穿过雾气的一瞬间，是刺骨的严寒，犹如一盆冷水从头浇下，锁住全身的关节，冻得路德打了个哆嗦。

他从余成春怀里跳下来狂奔，两人将女鬼抛在身后。浓密灌木伸出的手掌越来越多，几乎碰到他们跃起的脚踝。

路德犹不死心，大声道出东方的咒语。

阿弥陀佛。

福生无量天尊。

鬼手扫到他的鞋子，留下一道黑色的痕迹，丝毫没有停顿的迹象。

封建迷信害人不浅。

路德集中注意力，被余成春拉住手腕带着狂奔。

矫健的青年像一只羚羊，长腿伸展跨出一大步，全身的肌肉依次隆起，汗水顺着鼻梁留下，在月光中生成一副生机勃勃的油画。

余成春看起来倒是不怎么劳累。

但路德很快体力耗尽，累得气喘吁吁，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心脏跳动得像打鼓，喉咙深处隐隐有血腥味翻涌上来。

两人进入一个十字岔道，后方是开着鬼手压路机的一号厉鬼，前方则隐隐约约传来几声不详的嚎哭，向前显然也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鬼哭狼嚎的声音五花八门，其中，突然响起一道熟悉亲切的啼叫。

嘎嘎。

一只瘦小的乌鸦站在右侧通道的灌木上，羽毛暗淡无光，脚爪瘦骨伶仃，在树丛的阴影中几乎完全隐匿身形。

乌鸦侧过脑袋，轮流用两只小黑豆眼看向两人，站在树枝顶端蹦蹦跳跳，展开翅膀飞进通道深处，又发出几声催促的鸟叫。

都说乌鸦是最聪明的鸟之一，性格凶悍，富于侵略习性，行为复杂不可捉摸。自从这些家伙在古宅出现后，指示卢伟的衣柜，提醒芸娘，确实提供了一些帮助。

那么这一次呢？

路德跟上乌鸦的步伐。

这个灵活的小东西飞一段停一段，为他们引路。

两人跟着乌鸦在迷宫里兜兜转转，竟真的甩开追击的厉鬼。

前方视野突然开阔，迷宫深处出现一座六角凉亭。月光像河，从流光溢彩的琉璃瓦顶经过，为涂抹清漆的木制亭子洒下一层柔光，轻盈的红纱包裹，随着微风摇摆。

芸娘倚靠在亭子一角，笑道：“你们可算来了。”

路德问：“你怎么在这里？”

“瞧你这话说的，我还有账要讨，当然要见你们一面，怎么样，你们发现什么了吗？”她看向两人，眼里种满希冀。

“卢伟是主谋。”

芸娘松了一口气，“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承儿是不会害家里人的。一定是卢伟引诱了他，这个该死的讨债鬼！”

“余子承也不干净，你们家到现在这个地步，他也有责任。”路德皱眉，“还有，他也不喜欢你，之前找你就是想同你说清楚，以后也不再鬼混。”

芸娘一愣，呆呆地看着路德，过了一会儿，两道血泪顺着面颊滑落下来。

“那他是好人啊！他没想耽误我，他是好人啊！”

路德对这种级别的恋爱脑无能为力，面带嫌弃地看着芸娘喃喃自语。

“是我误会他了，他没想脚踏两条船，也没害了家里人，他是好人啊！”

路德残忍地打断芸娘的伤春悲秋：“这里安全吗？那些鬼会不会追过来？”

芸娘回过神来，掏出手帕沾了沾泪水。

“是我失态了。这里只是一个暂且歇脚的地方，他们迟早能找过来。你们可以去迷宫中心，我们这些死去的人都没办法到达那里。”

路德来了兴趣，“怎么去？有路线图吗？”

一直在一旁听几个人讲话的乌鸦在灌木中蹦来蹦去，听到这话骄傲地拍拍翅膀，大叫起来。

芸娘指着乌鸦道：“跟着它走就行，这小家伙机灵得很。”

余成春对第一天的恶臭炮弹攻击始终无法释怀，怀疑地看一眼吵闹的乌鸦：“这能行吗？”

那乌鸦恼了，从原地腾空而起，冲过来叨了余成春一口，拽下来两三根头发。

“哎呦！”被拔毛的小狗捂住疼痛的脑门，“好凶！”

余成春跑出凉亭，追着乌鸦挥舞拳头。乌鸦飞起来躲开，却并不远离，始终在不上不下的位置打转，嘎嘎怪叫着嘲讽。

路德转头面向芸娘，“那我们就先走了，你好自为之。”

芸娘行一大礼，垂首道：“谢谢先生的帮助，我已有打算，望您二位珍重。”

路德没再说话，走下台阶，冷声喝止两个生物的打闹。

乌鸦灰溜溜地飞到路德肩上，讨好地蹭蹭，然后飞开，落到一处路口。

两人重新回到诡谲的迷宫。

——

时间在这里丧失全部的意义，唯一能借鉴的只有头顶明亮的圆月逐渐转移，将要落到天空的正中央。从迷宫里仰望，像是身处囚笼，两侧皆是寂静的高墙，封闭视野，也封闭灵魂。

乌鸦带着两人在树丛中行走，穿过一道道弯折，相似的路口让人麻木，似乎早已走过无数遍。

终于，两人在迷宫的正中央停下脚步。

这里是一处喷泉。上身赤裸的女性雕塑站在同样洁白的水池中，手中举着一个向外喷水海螺，蒙着双眼。

乌鸦飞到水池的一角，啄起水池壁上刻着的花纹。那花纹在石板上凸出，像是某种符号，没有规则，看的人不明所以，只是两侧有空隙，似乎能挪动。

路德按下石板，一阵机械转动的咔咔声响起，地面也随之震动。

两人急忙离开一段距离。

海螺停止喷水，下方水池的几个出水口打开，积水迅速流失，形成几个漩涡，不一会，水池就变得干燥。

出水口再次关闭后，妩媚的光明女神雕塑向一旁旋转，一个黝黑的洞口在水池中央出现。

两人对视一眼，余成春率先走到水池附近查看。洞口向下是不计其数的石头阶梯，深处没有一丝光亮，看不到尽头。

下去还是留在上面，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

余家世代驱鬼，这迷宫的中央形成诡异的花纹并且可以防止鬼怪的靠近，应该也布置阵法，因此替他们挡住了外围的恶鬼。照此来说，这里应该就是余家最重要的地方，极有可能藏着所谓的传家法器。

若是卢伟动作稍慢，应该还在这里。

路德对余家的恩怨其实没有太多兴致，但总觉得此地眼熟，像是与他丢失的记忆密切相关，让他不得不在意。

从他醒来之后，一切怪事都碰到一起，发生得太快，太过顺理成章，反而可疑。

他究竟是谁？

“你要下去吗？”余成春拽住路德的袖子，“不管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好在身旁有个一直帮助他、相信他的傻子。

路德说：“我们下去看看，一旦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就赶快上来。”

余成春郑重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