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成春端着五个盛满点心的盘子从后厨送到宴会厅,一转头,竟发现路德不见了。
人呢?
绕过挤在一起长啜大嚼的众鬼,余成春仔细扫过每一张鬼脸,到处都没有路德的踪影,只看见一个熟悉的酒壶孤独地立在圆桌一角。
酒壶的把手朝向桌子中心,壶嘴指的方向是正厅。
正巧身旁走来一个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像个替死鬼的小厮。这鬼捧着几盘垃圾急匆匆向外走,余成春看准时机,抬腿挡住对方的脚踝。
人肉版绊马索就此形成。
替死鬼真的变成了替死鬼。
小厮尖叫着扑倒在地,盘子飞到空中,垃圾下雨一样洒在圆桌上。
天女散花。
或者是:惊!某男子面对主人欺压心生不满竟做出这种事。
宴会厅一瞬间鸦雀无声,然后局势瞬间混乱起来,圆桌旁的主人叫骂,小厮砰砰磕头求饶,其余仆人收拾残局。
余老爷破口大骂:“哪里来的缺心眼,还不赶紧打出去!”
李管家点头哈腰地指使其他仆人将小厮拖走。
真可怜,都变成鬼了还是无法逃脱封建社会的压迫。
芸娘拉着三少爷躲过一劫,站在未被污染的位置偷笑,看着余家众鬼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处跑,心情大好。
余成春故意找替死鬼造成慌乱,可以趁机找人,奈何良知尚存,心虚地溜走,顺着酒壶指引的方向闯进正厅。
正厅里面没怎么点灯,环境阴暗,辨不清人影,只看见一个人后脑勺挨了一记暴捶,当场失去意识,脸朝下直挺挺地砸向地面。
余成春瞬间慌了,跑过去才看见倒地的不是路德,松了一口气。
很好,只要路德没受伤,打人什么的都是小问题。
底线可谓是一降再降。
路德正准备绑架余子承进行逼供等一系列审讯操作,正愁没有人望风,见余成春到场顿时高兴起来。
他兴致高昂地拖着地上的一滩人向墙角挪动。
“我等会儿审问他,你去门口帮我看着点。”
余子承虽然不胖,但是也有些重量,路德劲瘦的腰背绷紧,紧贴着腰身的衣服勾勒出一个性感的弧度,随着他的动作慢慢上移,露出一小节白皙的皮肤,在月亮下仿佛涂上一层旖旎的柔光,肌肉间的线条搏动着生命的力量。
余成春巴巴地看着路德艰难地挪动,不禁皱眉。
这动作太伤腰。
顾不上自己的伤口还隐隐作痛,余成春抓小鸡一样将余子承轻轻松松拎起来,好奇地问:“他不是鬼吗?为什么敲一下就晕倒了?”
“不是鬼,应该是由鬼蜮根据其他人的记忆形成的映像。”
所以是不用害怕且没有后顾之忧的意思。
路德指向窗边:“刚刚他和卢伟在那里谈话,卢伟应该是想要余家的某一样东西。”
余成春点点头,将昏迷的余家大少爷贴着墙根摆好,卷起袖子左右开弓扇了几个大嘴巴子,直抽得余子承脸颊红肿,嘴巴兜不住口水。
古老的召唤仪式就是好用。
不一会,余子承就迷迷糊糊醒过来,眼睛还没睁开,手掌率先捂住脸颊。
奇怪,怎么有些痛。
路德见人醒来,有一种不妙的预感,赶紧闪身。
余成春不明所以,动作慢了一步,被眯着眼睛的余子承一把拽住双手。
这色鬼摸了两把,恍惚地说:“美人,你的手怎么有点粗糙?回头去我那里拿点护手霜,女孩子还是要注意——”
话还没说完,又被人一巴掌扇上耳侧,刹时脸歪嘴斜,肿起五道通红鲜明的手指印。
余成春捧着被玷污的手,嗖得缩回路德身边,又惊又怒,委屈道:“不是,这人有什么毛病?”
路德说:“不知道,可能是被卢伟迷惑的后遗症,但是更可能是本来就有的毛病。”
毕竟,听卢伟的意思,余家大少爷色迷心窍,荒淫无度是原来就有的事情,只不过被卢伟发现,作为要挟的手段加以利用而已。
余子承摇了摇脑袋,终于缓过神来,又恢复先前玉树临风的唬人模样。
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好脾气地道:“我刚刚又头晕了吗?真是谢谢你们把我扶过来,待会儿去找李管家要赏钱罢。只不过,我怎么从来都没在家里面见过你们?”
路德试探性地问:“你什么都不记得?”
余子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这是我年少时染上的头病,有的时候会神志恍惚,记不清自己做了什么。”
路德说:“哦,是这样,你已经死了。”
余子承:……
余成春:……
不是,你怎么什么都往外说啊!
路德无视余子承呆若木鸡的模样,继续道:“余大少爷,你有什么遗言遗嘱都赶紧说,有什么想控诉的人、想说的真相都赶紧讲一讲,我们时间有限。”
余子承一愣:“我已经……死了?”
余成春点头,“别难过,听说死亡并不痛。你可以把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我们会为余家伸张正义的!”
路德腹诽:我可没这么说,小狗的正义感才是真正的不合时宜。
“原来如此。”余子承微微一笑,眼睛里却写满勉强和忧伤。“可你是谁?又为什么愿意不顾危险,为我余家奔走呢?”
“不是谁,我们受人所托,这是你将你们家的冤屈大白于天下最后的机会。”路德打断余子承的废话,催促道,“有话快说。”
余子承责怪地看他一眼,伸手梳理一下自己凌乱的发型,坐正身子,缓缓开口。
“上古时期,信仰初成,后世代沿袭,有宗门亦有世家,斩妖除魔,庇佑后世。余家,就是所谓的世家。自历朝历代,再到现在的华国,我们家一直都将除魔卫道作为修行的准则,从未有过例外。”
“就是抓鬼?怎么抓?”
“不仅如此,还有一些作祟的妖物,利用邪术害人的邪修等,主要依靠符咒法术,我们家是以阵法为主。而且,我父亲早年留学,也曾帮助洋人除鬼。”
余成春赞叹不已,“这是好事啊,你们业务开得还挺远。”
“是的,大概是声名显赫,法术精深的缘故吧,总会招引嫉妒。”
“比如卢伟?”
“对。他看上了我们家世代流传的法器,想要据为己有,最后应当是成功了罢。我当初竟然以为,我和他是真正的情投意合。”余子承苦涩地说。
多少个日日夜夜的耳鬓厮磨,每一次的心有灵犀,都是卢伟的处心积虑。
如何不痛心?如何不深受折磨?
余成春疑惑地问:“你和卢伟情投意合?那蒋潘芸怎么办?”
路德十分自然地接话:“一起呗,反正他们又不忌讳这个。”
余子承连忙道:“不是的!之前我的确糊涂,也不知道为什么和那么多人不清不楚,可是我真的已经悔改了!”
路德对这种全身上下只有嘴硬的行为不屑一顾,遂冷嘲热讽,“你的悔改和正常人的悔改是不是不太一样?毕竟,我们说的悔改一般来说指的是改正错误,你怎么反而变本加厉了?”
余子承嗫嚅道:“我后来就没找过其他人了,一直都是卢伟,他有时候一定要三个人,结果真的三个人之后又要来骂我,芸娘那边也是逼不得已。”
仔细回忆,余子承又接着说:“而且,我中秋前找过芸娘,就是想和她说清楚,以后和她如同朋友一般,结果却发生这样的事,我再也没机会告诉她了。”
路德毫不在意地一挥手,“没事,稍后我去告诉她。”
余子承诚恳地说:“真的谢谢你,我对卢伟是真心的,谁知道他却这样骗我。”
“你们家藏东西的地方在哪里?怪物又是怎么来的?”
卢伟突然激动起来,对这些问题极为抵触,变得面目狰狞,抱着脑袋前后摇晃。
“我不能说,不能说,不能不能不能……”
“你们也别问了!”
余成春掰开卢伟紧锁的双臂,问:“到底是不是卢伟引来的怪物?”
卢伟双眼通红,露出疯狂的神色。
“我很抱歉。”
他突然大叫起来,像是一个突然触发的烟雾警报器,不管怎么修理都止不住地鸣叫。
路德想捂住他的嘴,却忽然发现身后早已悄无声息,一片寂静。
宴会厅大门打开,密密麻麻血红色的眼睛看过来,无数恶鬼脸上挂着瘆人的微笑,群魔乱舞,令人不寒而栗。
他们还是被发现了。
几个恶鬼从座位上站起,撕去身上的衣物皮肤等束缚,变成死前的模样,向两人快速冲过来
芸娘猛地拦住大门,对着两人大叫:“跑!”
余成春一把拉住路德的手臂,两人向狂奔出门外,冲进一团浓雾中。
路德喘着粗气道:“这里有鬼打墙,我们逃不出去的,最终会转回正门,到时候就完了。”
他拉着余成春,按照记忆,拐进错综复杂的迷宫。
这迷宫修建得与常见的种类不同,像一个巨大、诡异的图案,在里面无法辨认方向,也分不清前后左右。
恶鬼的喘息声越来越近,似乎下一个转角就迎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