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尽的湖水中，傅闻音听见耳熟的声音，感觉世界都开始真实起来了。

这是宋蕴的声音，她又来救自己了。

傅闻音没停下四四肢，一边划动，一边扯起嗓子应道：“我在这里！你在哪呀？我看不见你！”

宋蕴道：“还活着就好，等着，我马上救你出来。 ”

有了宋蕴的保证，傅闻音心中的石头终于放下，她甚至抽空回头看了眼蜘蛛，觉得蜘蛛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突然，那蜘蛛不再朝她追来，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住了，翻了个身子，八脚朝天，腹部吐出一圈又一圈的蛛丝，挂在她的肢脚、附近湖面上。

蜘蛛的身子也在逐渐下沉，慢慢被湖水淹没，最后只剩下咕嘟冒泡的水面，到了后来，连水泡也消失了，只剩下残留的蛛丝，还漂浮在水面上。

整个世界彻底安静下来，一丝声音也无。

“宋神人？”傅闻音小心翼翼地喊道，但世界仿佛被切割开来，没有人回应她，她被单独关在了另一个世界。

“宋神人！宋蕴！”傅闻音开始拍向水面，制造出声音，以免被这份安静给吞没了。

现在比之前还要可怕。

这下是真的无人回应了。

大概是游的久了，傅闻音觉得四肢开始发酸，整个身子沉沉的。

她继续划水，保持自己的脑袋露出水面，但浑身上下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她完全游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和蜘蛛一样，开始朝湖下沉去。

脸颊上传来阵痛，终于有声音出来了。

“醒醒，快醒醒！”

***

“醒醒，快醒醒！”宋蕴抱起倒地的傅闻音，拍打她的脸，企图把她唤醒。

傅闻音缓缓睁开眼，眼神还是迷离的，在看到宋蕴的那一刻，眼里立刻蓄满泪水，然后抓住宋蕴的手，侧头“哇”的一声，吐出一地的水。

宋蕴笑道：“你可算醒过来了。蜘蛛女的妖丹被我捏碎了，你不会有事了。”

她还想向傅闻音详细描述他们是如何赶来的，又是如何战斗的，却被傅闻音紧紧抱住脖子，一时说不上话来。

“又是你救了我……你可算来了……我在那里要被吓死了，还以为真要被蜘蛛给吃了……”傅闻音大声哭了出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那里面真的好恐怖，我一直在游泳，不知道该游到哪里去……怎么在这里，我身上还有这么多水……”

宋蕴：……

方才打斗过程中，她凝聚了不少水，当时都泼在傅闻音身上，此刻听傅闻音如此道，未免心中复杂。

宋蕴脱下外衣，披在傅闻音身上，轻拍傅闻音的背，温声道：“我不是过来了嘛，没事了，都没事了。”

她说不出更多安慰的话来，只能不停地“嗯嗯”，当作是对傅闻音的回应。

傅闻音哭到后头，干脆直接昏睡过去。

老奕招招手，安排其中一个隐卫背起傅闻音，其余三名隐卫则架起受重伤的泣女，带回去另行处置。

宋蕴看着一地的残骸，问道：“蜘蛛女被我直接杀死了，剩下的孩子要怎么找？”

毛家村一共失踪了七个孩子，从泣女口中找到了两名，剩下五人本该从蜘蛛女口中得知，但她为了救傅闻音，把蜘蛛女的妖丹灭了。

再想找孩子，怕是困难重重。

卫霄菁道：“李卫长已经派人找过洞穴了，只剩下两人，按照妖的习惯，其余人只怕早就被吃了。”

老奕点头道：“蜘蛛女狡猾，就算逼问她，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话虽如此，宋蕴心中仍旧不放心，总觉得事情还没有结束。

老奕和卫霄菁等人走在前头，宋蕴拍拍裤脚的泥土和蛛丝，站起来朝寂时泽走去，道：“这次谢谢你了。”

寂时泽满不在乎道：“没事，反正我只是带个路，出力打架的也不是我。”他似乎心情很好，走在宋蕴身旁，嘴角衔着笑意。

宋蕴心道，好像确实没见过这条龙打架，他最轻松了，悠闲的很。

寂时泽递给她半枚珠子，正是合契珠。宋蕴立马沉下脸，没等寂时泽开口，一把接过，说道：“放心好了，事关性命，还清债务前，我不会再把珠子给出去了。”

寂时泽收回手，特地慢下步伐，同宋蕴道：“我有个新主意，可以让你少还钱。”

“什么主意？”宋蕴也慢下步子，问道。

寂时泽看前方人渐渐走远，低声道：“利息就不用还了，本金不变，而且还得负责保护我，若是你一直没还清债务，那便一直保护我，直到三年后。”

宋蕴疑惑：“你还用我保护？”

她不相信寂时泽会比她弱，居然还要自己去保护他？开什么玩笑。

寂时泽道：“你见过我的状态，有时身体会不舒服。你还不错，应该可以保护我。”

宋蕴想起来了，初见时，寂时泽便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后来还被目袋强行绑走，实在滑稽。

她道：“可是我得去其他地方找我爹，不一定和你同路，这不方便吧？”

寂时泽思索了会，问道：“你下一站去哪？”

宋蕴回他：“大概是罗玉国，或者是清虚门。”

寂时泽说过，曾在罗玉国见过戴玉佩的夫妇，也许那里有爹认识的人。而卫霄菁则说，娘可能是清虚门的弟子，去清虚门打探一下，可能会知道娘以前的事，从而得知关于爹的线索。

“罗玉国……”寂时泽重复了一遍，“那先去罗玉国，我也得去那。”

宋蕴点点头，看见老奕他们走远，忙加快步子跟紧众人。脑中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滋滋……灵力增加……积分加三……”

宋蕴脚下一顿，低头看向腰间的玉佩。

玉佩并没有任何异样。

是她听错了吧。

***

泣女再度被李丹石关进大牢，也不知他又调查出什么事情，接手泣女后，拱手对大家说了几句客套话，又匆匆离去。

“看来暂时又拿不到钱了。”卫霄菁接过傅闻音，背在背上，面露沮丧道。

老奕笑道：“无妨，总不会饿死。”说完他捋一把胡子，又叹气道，“我真是老了，捉妖的事完全靠不住了。”

宋蕴宽慰他道：“老奕，你不要忧心，妖都捉到了，就不要想那么多了，徒添烦恼。而且你那三万两还是很好用的，它找泣女，非常准。”说完她比了个大拇指。

老奕哈哈一笑，没有再多言。

卫霄菁道：“话说回来，那个带着合契珠的小子呢？怎么没看不见他？”

宋蕴四处寻了一番，不见其影：“不清楚，一下子人就不见了。”

老奕拿出烟斗，拨弄烟草并点上，又开始抽烟：“你和他定了什么契约，怎么会用到合契珠？”

宋蕴回想起捉泣女的事来，还是觉得有些丢人，说不出口，含糊不清道：“也没什么，就是我欠了他一些东西，日后还他而已。这人小题大做的，非要弄个合契珠。”

卫霄菁毫无情面地戳穿，笑道：“不会是欠了钱吧？”

宋蕴摆摆手：“哎呀，小问题。”

钱嘛，还能再挣，问题不大，主要是利息麻烦，利滚利滚利，雪球似的越滚越大，容易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不过寂时泽现在不要利息了，他要更麻烦的东西。

宋蕴叹息一声。

夕阳西下，几人朝傅闻音家门走去，快到目的地时，傅闻音在卫霄菁背上悠悠醒来，揉着发涩的眼睛，看着众人，眼中仍是迷茫。

宋蕴跳到她跟前，冲她挥挥手：“你脑子还清醒不？”

傅闻音见状，眼里又蓄满泪水，张口要说话，差点抽抽搭搭又要哭起来，于是忙闭上嘴，憋回抽咽声。

卫霄菁将傅闻音身子往上提了把：“快到了吗？”

宋蕴朝前望了望，道：“嗯嗯，快到她家了，她爹娘肯定很着急，等见到她就好了。”

傅闻音面色羞赧，将头埋进卫霄菁颈窝里，不发一语。

宋蕴看她这模样，忍住笑，拍她后背，道：“下来吧，没事了。”

卫霄菁也觉得手臂略有些发麻，背上人既然醒了，也该放下，让手臂解脱会，于是道：“那我把你放下来了？”

傅闻音泥鳅一样，低着头，慢慢从卫霄菁身上滑下来，走到宋蕴身侧，对她小声咬耳朵：“好丢人……”

宋蕴想起她哭晕一事，毫不客气道：“确实。”

傅闻音一手搀住宋蕴胳膊，一手捂住脸，仅露出嘴巴，凑在宋蕴耳旁，小声辩解：“你不知道，我看到的蜘蛛有多吓人，长的丑，个头还大，比我都大，瘆人的很，还一直追着我。”

宋蕴也同她小声道：“你这么怕蜘蛛，那还答应送她回家。”

傅闻音拇指食指捻起，向宋蕴比划：“本来蜘蛛就这么大，我当然不怕，谁知道在那个……梦境里？姑且这么称呼吧，蜘蛛能变得比人还大！”

宋蕴道：“人家是妖嘛，真身怎么可能那么小？你又不是没见过妖.。”

老奕卫霄菁二人见她俩聊的火热，也不打扰，相互聊起其他事情。

几人就这么一路聊着，很快走到傅闻音家门口。

傅正江和徐兰芝夫妇，就站在门口观望，待看见几人，立刻走上前来。

宋蕴本以为，这次会和上次送傅闻音回来一样，得到傅闻音爹娘的热情接待，奈何迎上来的，却是傅正江的一大巴掌。

只是那巴掌，还是落在傅闻音的脸上。

宋蕴想不对呀，上回救傅闻音回来时，她爹娘还是喜极而泣呢。

傅正江一张沧桑的脸发红，怒声道：“瞧瞧你干的好事！又偷跑出去，惹来妖怪，害得你娘昏厥大半天，你弟弟现在也躺床不起，你说，你到底要做什么！”

徐兰芝在旁替傅正江摸背顺气，语气中也带些嗔怪：“让你在家到底有什么不好？非得出去惹了妖怪，气着我们，你才开心吗？”

傅闻音低下头，双手惴惴不安地垂在身前，鼻子一抽一抽的，大概是要哭了。

老奕和卫霄菁想劝导一番，说了几句“小孩贪玩很正常”“人没事就好，没必要动手”之类的话，被傅正江以家事为由，堵塞了过去。

宋蕴想起之前的事，也不好多说，只是扯了扯傅闻音的衣角，想让她振作一点，不要哭哭啼啼的。

傍晚时分，街道上人虽稀少，但也属于家门以外，何况还有宋蕴等外人在旁，傅正江依旧不顾场合，开始数落其傅闻音来。

“你到底像什么话，一个姑娘家，安心在家待着不好吗？你自己什么体质你自己不清楚吗？还要我讲多少遍？天天想着去外面撒野，又没那个本事……”傅正江滔滔不绝，仿佛傅闻音犯了什么天大的罪。

“这次更是过分，把你弟弟也牵扯进来。要不是今天先生和我说他没去上学，我都不知道你俩都不见了！”

“你弟弟多好，会读书，脑子灵活，日后前途无量，就是生来摊上你！他才多大呀，就要被你给活活拖累！现在躺在床上，也不知什么时候能醒……”

宋蕴等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中间插不上一句话，就这么尴尬地杵在那，被迫听傅正江对傅闻音的教训。

“爹——”

门内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

傅正江立马住口，和徐兰芝二人双双跑过去查看。

宋蕴朝屋内望去，看见傅闻竹那张有些发白的脸。

她心中鄙夷，这小子不就被妖怪掐了两下么，年纪轻轻的，怎么弱不禁风，如此虚弱，还得在床上躺个半日才醒来。

傅正江徐兰芝夫妇扶起傅闻竹，徐兰芝柔声：“小心点，醒了喊我们就是，何必自己出来。”

傅正江见傅闻竹还能走动，便撒开手走在母子俩身后，殷殷关切：“就是，你在屋里喊，我们都听得见。”

傅闻竹握住徐兰芝的手，借力挺了挺身子，道：“我听见姐的声音了，出来看看。”

傅正江又开始呵斥道：“看看你弟弟，多懂事，躺床上还知道关心你。你呢？你怎么就不叫我省心！”

被骂了一通的傅闻音没有吭声，依旧保持低头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有手指在不停拨弄大拇指。

宋蕴觉得傅正江偏心偏得厉害，听不下去，站出来同他对峙：“人家刚死里逃生，你干嘛这样说她？把她贬的一文不值。她也很厉害的，自己一个人抵抗蜘蛛女，心智没有被摧毁。”

大约是见过宋蕴战斗，知道她与隐卫关系不错，傅正江的语气比之前还要客气三分：“话虽如此，但她如果不跑出去，就不会出这档子事。”

徐兰芝拉过傅正江，傅正江赶忙道：“总而言之，还是多谢各位帮忙。”再无其它话。

宋蕴还想说什么，听到卫霄菁淡淡回道：“客气了。”

肩膀被拍了一下，回过头，见卫霄菁同她使眼色，示意先离开，老奕也不多言语，默认卫霄菁的意思。

宋蕴无法，傅正江摆明是下了逐客令，他们再待下去，就是脸皮厚了，于是做个揖，抬脚要离去。

一直默不作声的傅闻音突然低声道：“我不想嫁人。”话中还夹杂着鼻音。

宋蕴瞠目结舌：“嫁嫁嫁……嫁人！”

数据有点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