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蕴一直以为婚配是件很遥远的事情，就像日后她会长出白发，变老甚至是死亡那样，是要经历的过程，但很遥远。
可现在，和她一样大的傅闻音却是要嫁人了，只是傅闻音说她不想嫁而已。
傅闻竹显然也是头一次听说，满脸又惊又惑：“什么嫁人？”他侧头看向自己爹娘，“她什么时候要嫁人？嫁给谁？”
傅正江徐兰芝面面相觑，沉默一会，徐兰芝问：“你什么时候和她讲了？”
傅正江大惊失色：“我怎么可能和她说？”
傅闻音抽了抽鼻子：“爹没和我讲，我自己听到的。”
又是一阵沉默，徐兰芝瞧着傅闻音脸色，伸手过来拉她：“你别多想，爹娘只是担心你以后没人照顾。那个男孩子我瞧过的，很老实本分的一个人。”
宋蕴沉浸在讶异中，仍不忘同老奕卫霄菁一起，竖起耳朵听。
傅闻音抽回手：“而且家里条件不错，给的聘礼丰厚，是吧？”
徐兰芝面露难色，偏头看向傅正江，傅正江重重吐出一气，出来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以为我们把你卖了吗？”
傅闻音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傅正江：“难道不是吗？把我卖了，得到一笔钱，还能甩开我这个包袱，你们满意了？”
宋蕴心中震惊，看来经历蜘蛛女一事后，闻音真的变厉害了，现在已经如此硬气。
傅闻竹眼睛圆瞪：“姐你在说什么？爹娘那么疼我们，怎么可能这么做？”
傅闻音吸一口鼻子，克制住鼻音：“爹娘疼的是你，不是我们。只有你才是宝贝儿子！”
徐兰芝满脸不解：“你是说我和你爹偏心竹儿，不关心你？这怎么可能？你和竹儿一个手心，一个手背，无论哪一个，我们都疼。”
傅正江指着傅闻音，厉声道：“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我们哪里偏心了！你给我一件件说出来！”
宋蕴看向傅闻音，看见她眼眶红红的，小脸紧绷，双唇抿成一条线，过了会，真的开始一件件事数起来：“第一件事，是我还在念书的时候，我想买龙须糖，找你们要钱，你们说没有钱，结果第二天弟弟要，你们就给他买了。”
“第二件事，我想在十岁生日的时候买风筝，你们不肯，后来弟弟生日，也要买风筝，你们立刻就买了。”
傅正江打断她话：“你那时候不能出去，就算给你买风筝，你也玩不了。”
徐兰芝附和道：“对呀，而且弟弟的风筝，你也可以玩，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傅闻竹呐呐道：“姐——”
傅闻音没有理他们，顾自说起第三件事：“再后来有一回，弟弟得了奖，你们三个人自己出去吃饭庆祝，就留我一个人在家。”
傅正江辩解道：“那家店的菜你不爱吃，你弟爱吃，而且他得了奖，所以我们才带他去。后来不是也给你带回吃的吗？你弟说你爱吃，还特意领我们绕路去买。”
傅闻音继续道：“还有一次，我和弟弟都中了风寒，浑身不舒服，你们却只带他去看大夫。”
徐兰芝道：“这件事我记得，那天我留在家里陪你的，不是吗？”
傅正江解释说：“你俩病情一样，我和大夫都说了，让大夫开了两份药，你和竹儿一人一份。我们从来就没亏待过你。”
傅闻音还是没能收起眼泪，泪花从眼角滑落：“这种事情有很多很多，你们找再多理由，也没法掩盖偏心的事实！”
她控制不住大喊道，“你们就是偏心！”
啪——
清脆的耳光再次降临，打在傅闻音脸上，傅闻音另一边脸立刻红肿起来。
这回动手的，是徐兰芝。
徐兰芝气得浑身颤抖：“你不念着我们的好，就因为这些小事，和你弟斤斤计较，我们真是白养你了！”
傅正江亦道：“你弟弟比你小，有些事情要你这个做姐姐的让一让，这点道理你都不懂吗？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傅闻音冷笑一声，讥讽道：“他懂事，就我不懂事，那你们就当没我这个女儿好了！”
“你——”傅正江怒目圆睁，眼见又是一个巴掌挥来。
宋蕴捉住他手腕，五指收紧，用了点力道捏住，冷声道：“傅伯伯，你还要再打吗？”
趁着这个机会，傅闻音捂着眼睛跑开了。
宋蕴察觉到傅正江不再抵抗，也收回手，瞥了眼傅家三人，赶紧追向傅闻音。
傅正江也想去追，被老奕拦住。老奕道：“这种情况，你们还是不要出面为好。”
***
宋蕴从未想过，这一天会如此劳累，而且漫长。
傅闻音没有灵力，平日又深居宅邸，跑步速度自然比不上宋蕴，不消片刻，宋蕴就赶上了她。
追上傅闻音后，宋蕴也不知道说什么安慰话，因为她觉得傅闻音讲的挺有道理的，错的原本就是傅正江他们，便也没有说规劝的话，只是默默走在她身旁，一路陪着她。
天色渐沉，街道上很少见人影，两旁的商铺稀稀落落地亮着烛火，为暗色的夜里添上光明。
傅闻音闷着头往前走，步履飞快，宋蕴跟在她身后，保持一步距离。两人一前一后，不远离也不靠近。
走了许久，宋蕴肚子很饿，胃里空荡荡，连带着步伐都虚了。她看着街边的小摊，闻到面食混杂牛肉的香味，吞咽下口水，再看看傅闻音，叫住她：“我有点饿，要不要先吃东西？”
傅闻音转过头来，宋蕴才看见她的脸，发现她没有在哭，不过脸上还有泪痕，已经干了。
“我已经……饿了好久了。”
宋蕴：……
“那你还一直往前走。”
她走到面摊前，冲傅闻音招招手，拉开凳子，坐下，跟掌柜点了两碗招牌面。
掌柜“欸”了一声，转身去下面。
傅闻音很听话，宋蕴一招手，就小跑过来，坐在宋蕴隔壁，双肩缩着，双手置于身前，低着头，嘴巴还是紧抿着。
掌柜走来，放下一壶茶，宋蕴拎起，倒了两杯水，一杯递到傅闻音面前。茶水冒着热气，傅闻音犹豫片刻，伸出手拿起杯子，小心翼翼嘬两口，又放下。
宋蕴瞧着她这模样，笑道：“你刚刚还很硬气的，现在怎么缩成一团了。”
傅闻音瘪起嘴，拿起茶杯又嘬一口，吐闷气似的哈出热气，随后道：“我爹娘又这样说，我心里烦得很，一口气把想说的话全说出来，现在舒服多了。”
“嗯。”宋蕴点头，知道傅闻音还有话要讲，便没有插话。
傅闻音握紧拳头，接着道：“这个家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宋蕴开口：“那你以后要怎么办？”问完后，她发现傅闻音盯向她，干笑道，“你不会是要跟我走吧。”
见傅闻音郑重点头，宋蕴心中一沉，感受到压力从天而降。
不是她不愿意带傅闻音，只是傅闻音体质不同于常人，易招妖，带出去确实诸多不便。她能对付妖，但如果天天和妖斗法，她也受不了。
宋蕴还没想好怎么拒绝，见掌柜端上面，便把面碗移到傅闻音跟前，道：“先吃面，吃饱再说。”
红油泼面，面香扑鼻。
鼻子受了刺激，肚子饿得叫嚣起来，她拿起筷子，卷起一大口面，往嘴里送去，听见旁边傅闻音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累赘。”
“什么？”
宋蕴受惊，面卡在喉头里，辣油在喉咙处爆炸，她猛灌两杯茶水，才将那股疼劲压下。
喉咙还是难受，她涨红着脸，摇摇头：“没有啊，你才不是累赘。”
傅闻音忙站起来给她顺背，低头道：“我知道，我什么都不会，体质又特殊，说是累赘，一点也不过分。”
宋蕴顺过气来，回想傅闻音方才说的话，觉得很有道理，没办法反驳，只好假装喉咙还是辣的疼，又灌了两杯水下肚，避免回答。
还好傅闻音没有纠结下去，她抓住宋蕴衣角，看向宋蕴，目光异常坚定：“但是我可以学。”
宋蕴道：“哈？”
傅闻音道：“我想拜你为师，向你学习术法。相信我，我肯定能学好的，绝对不拖后腿，而且我学好了，还能帮你忙，你不是想找爹嘛，我能在路上给你解闷，还能帮你打探消息什么的。”
这一番理由下来，宋蕴有些心动：“这样似乎也不错，而且你还能保护自己了……”
“那就这么决定了！”傅闻音接下话，很是心满意足，这才动手，伸手勾来料壶，拿汤匙舀了一大勺辣酱，倒入面里，用筷子搅拌均匀，呼拉拉吃起来。
宋蕴还有些顾虑，但见傅闻音吃得过瘾，也懒得多想，捞起面继续填肚子。
一碗面下肚，傅闻音饱了七八分，她放下筷子，询问宋蕴：“你晚上住哪呀？我跟你一起。”
“我住驿所。”宋蕴体力消耗大，一碗面下肚，还未填满胃中空虚，喊来掌柜再下一碗。
傅闻音道：“我没有除妖证，能进去吗。”
宋蕴被辣得斯哈斯哈，喝了口水道：“没事，我也没有，到时候问问卫姐，看看你能不能挂她名下进去。”
傅闻音放下心来，又道：“听说过几日是除妖师考试报名的日子，你要去报名吗？”
宋蕴不假思索：“当然，你也顺便报名吧，反正考试还要过几个月，这段时间先学一些，说不定一次就过呢。”
第二碗面吃完，宋蕴摸摸变大的肚子，心中畅快，掏出荷包正要付钱，脸色却猛然一滞。
傅闻音见状，问道：“怎么了？”
宋蕴很不好意思：“我没钱了……”
“没事，还有我……”
傅闻音一脸凛然，朝兜里掏去，随后脸色刷成了猪肝色，喃喃道，“我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