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骗我的吧？”宋蕴尽量扯出一个笑来，“丢了合契珠，不至于让我丧命吧。”
卫霄菁面色凝重道：“合契珠存在的本意，正是为了促进双方遵守约定，具有强制性。一方违背契约，若不在七日内更正，必会遭反噬。”
宋蕴不敢相信，企图找出合契珠的破绽：“那合契珠不在我身上，还能隔空反噬我不成？”
卫霄菁道：“合契珠珍贵无比，有价无市。这样一个宝贝，不能小瞧它的力量。”
她说的委婉，言外之意正是提醒宋蕴，不要小瞧合契珠，该被反噬的，依旧会被反噬。
卫霄菁已作出解释，寂时泽不再多说，朝傅闻音离去的方向走去，对宋蕴招手道：“走吧。”
宋蕴仍沉浸在可能死亡的消息中，没反应过来：“啊？”
寂时泽回头：“不找蜘蛛女了？”
“要要要！”
宋蕴不顾发酸的两腿，赶到寂时泽身后，“还以为你没那么容易答应。”
寂时泽拿出自己的半枚合契珠，注入灵力，寻找蜘蛛女，口中道：“找人不难，不找反而会损失几百两银子，不划算。”
宋蕴道：“噢。”
李丹石在后头道：“既然如此，卫姑娘和老奕，你们俩也带人跟上去，我带其余人回去，同刘知州汇报此事。”
卫霄菁与老奕得令，各领四人，跟在宋蕴身后。李丹石则携着傅氏一家回城。
傅正江本想跟着宋蕴他们，被李丹石呵斥一番，这才作罢。
***
昌州城地处丘陵地带，附近多群山，林木茂盛，郁郁葱葱，偶尔夹杂红黄林叶，层层叠叠，不显杂乱。
宋蕴走在寂时泽身后半步，抬头看着他背影，心底偷偷比划，自己还得长多高，才能和他同样高。
好像有点难，长到他耳垂的位置倒是有可能。
她心底小小叹一口气，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长个呢。傅闻音和她差不多高，和她一样的年纪，应该也不会长个了吧。
如果这次没救下傅闻音，那闻音是真的不会长高了。
她还想带闻音去见爹呢。
其实蜘蛛女没那么难打，主要是喜欢抓人当人质，这就很麻烦。
宋蕴在一头胡思乱想中游荡，那头寂时泽却道：“他们速度慢下来了，走快点，很快就能追上。”
宋蕴提快脚步，走在寂时泽旁边，观察他如何寻找蜘蛛女。
寂时泽仅是手握半枚合契珠，没有其他操作，自然而然向前走。
完全看不出他是怎么找蜘蛛女的。
宋蕴寻话问道：“上回你也是这样找目袋的？”
寂时泽颔首，喉中发出一声含糊不清“嗯”，没有多余的废话。
宋蕴见他寻得认真，也不再多说，安安静静跟在他身侧，做好准备随时战斗。
其余人亦跟在身后，保持一定距离，偶有间杂的说话声，但在林子里，轻易就被风吹散了去。
***
“得给你找根舌头。”附身在傅闻音身上的蜘蛛女道。
她正捏住泣女的双颊，瞧了瞧里面，又一甩手，撇开泣女的脑袋，“我不在你体内，连你说的话都听不懂了。”
泣女的一双美目眨了眨，木头似的点点头。
“这丫头好吵，一直在嚷嚷，让人头疼。”隔了会，蜘蛛女按住脑袋，口中抱怨。
她似是自言自语，又突然道：“我这不是想让你看清你爹娘真面目嘛，只是没做好而已，不过你爹娘也知道你回不了家了，我也算是实现你的愿望。”
脑袋中，傅闻音的声音响起：“我只是不想回家，你却在那让我爹做选择，是选我还是选我弟弟，这有意思吗？”
蜘蛛女揉着眼睛，语气也是不满：“我确实是没做好嘛，应该在更紧迫的情况下让他做选择的，这样你就会死心塌地跟我走了。”
傅闻音道：“我不想跟你走，跟你走，和被困在家里有什么区别？”
蜘蛛女耐着性子哄她：“怎么会呢，我以后会带你去任何地方。等我妖力完全恢复了，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你想要吃什么，玩什么，我都会帮你实现。”
傅闻音道：“我在你的记忆里看到了，你把王固怂恿后，让他抓了很多小孩。和你在一起，我也会像他那样。”
蜘蛛女捂嘴笑道：“不会的，你和他不一样，他就是个残次品而已，完全比不上你。”
见泣女朝她看来，蜘蛛女挥手道：“别看我，自己注意路，别没了舌头，等会又被目袋挖了眼睛。”
傅闻音道：“目袋？你也知道目袋？”
蜘蛛女轻笑：“那小子和我一样，帮大人干活，不过最近没什么消息，你看到他了？”
“没，没有。”傅闻音有些心虚。
本以为蜘蛛女用目袋恐吓泣女，是因为二妖关系不和睦，没想到竟是同僚。
宋神人打伤目袋，自己也算是支持者。
“你撒谎。”蜘蛛女蓦然停下脚步，闭上眼睛，“你分明看到他逃走了。”
傅闻音扯开话题：“你赶快放我走，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你说了，我带你回家，你就实现我愿望，现在我要你离我远点！”
蜘蛛女感受到傅闻音的挣扎，连带着身体也在反抗，难以前行，不得不分神阻拦。
神识之中，两股意识交叉扭曲，都在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傅闻音的身子完全不动作，周身却出了一层薄汗，打湿衣裳。
泣女见傅闻音身子不动，亦停下脚步，守在傅闻音身边，警惕观察周围动静。
蜘蛛女笑道：“你真不识抬举，我好言好语同你说，你偏不听。等我用你的身子杀了人，我看你还怎么离开我！”
思绪波动下，傅闻音终于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下一刻，她像是溺水之人捉住浮木，拼命攀住自己身子，夺取身体控制权。
无形的压力摁下她的意识，如潮水般覆盖上她头脑，她整个人像是无法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哗啦声后，傅闻音终于得以呼吸，她睁开眼，环顾四周，茫茫望去皆是湖水，湖水清澈，却不见底，深处尽是黝黑。
她发愣，自己不会游泳，怎么能在这里？而且她为何会在这里，她原本是在……是在哪来着？她想不起来了。
她浮在湖中，看不见湖的边际，也不知该何去何从。
“你别想逃！”湖底隐隐传来蜘蛛女的声音。
傅闻音低下头，看见一只硕大的蜘蛛在向她爬来。湖水荡起波纹，让蜘蛛的身影也变得如涟漪一般，一圈圈散开，叫人看不真切。
很快，蛛丝裹住她的脚，勒人的痛觉上传大脑，傅闻音才惊觉该逃跑。
她发了狂似的扯开蛛丝，拨手向前游去。
后头的蜘蛛发出人声，怪笑道：“跑呀？你能跑到哪里去！”
“没人能救你。”
“你是我的，身体是我的！”
“你其实一直很讨厌你弟弟吧，爹娘偏心他，可是他毫不自知，还自以为对你很好，说是教你读书，其实是在教育你，向你炫耀，看啊，他有书读，有朋友，有好多地方可以去，有很多趣事可以经历……这种人最讨厌了。”
“而你呢，只能待在家里，年复一年，看着那些没有丝毫变化的窗户、床、镜子，连井边的杂草都换了一堆又一堆了，你却什么都做不了。”
“你安慰自己，和人说弟弟对你好，爹娘也关心你，都是你一厢情愿呀！”
“你和我在一起，我就帮你杀了你弟弟，好不好呀？”
……
蜘蛛的话语如同一把刀子，朝她心底最隐蔽的角落划去，淋漓的血肉这样赤裸裸摆在明面上，叫她羞耻。
傅闻音很想捂住耳朵，但她还得用手去划水，她得游出去，活下去。
可是她看着周围的湖水，遥遥的远方没有尽头，没有岸边，没有其他人和物，她不知道该游向哪，也不知道要游到什么时候。
等到她没力气的时候，就会被蜘蛛吞了吧？
其实这样死了也还好，总比无聊地过一生强多了。
只是很可惜，她没去过很多地方，从被禁足起，她才出过两次昌州城。
第一次溜出昌州城，被目袋给捉了，哪里也没到过。第二次出昌州城，又被蜘蛛女缠上，自己还犯蠢，轻信妖怪的话。
她真的太倒霉，又太愚蠢了。
傅闻音忽然不想游了，反正也游不到尽头，就这样算了吧。
她回过头，看见蜘蛛从水下一跃而起，腾到半空上，身体比人还要大上一截，绒毛清晰可见，触肢胡乱抓着，上颚与下颚不停摆动，流下的水滴沾染着黏腻的口水。
傅闻音还是害怕，侧过身子继续游爬向远方。
比起被蜘蛛吃干抹净，她宁可选择累死，多游一会，能拖一时是一时。
蜘蛛扑了个空，掉落在水里发出巨响，溅起的水花扑在傅闻音背后，触感异常冰凉，让她一颤，不自觉抖了抖身子。
“你跑不掉的，没有我，也会有其他妖族觊觎你的身子。”蜘蛛在后头癫笑，“与其担惊受怕，不如现在就接受我。”
傅闻音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到蜘蛛那张可怕的面容，张牙舞爪地拍着水面，狞笑着向她游来。
“傅闻音！傅闻音！你听得见我说话吗！快点应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