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风轻轻敲打窗户，有一扇窗由于螺丝松动，在夜风拍打下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容纳了三十多个人的教室里一片静谧，静的只有笔尖与纸张摩擦发出的微小的声音。

但李佟的心却不太静。

李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这件事情非常好奇。明明他自己也不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相反他的边界感很强。但刚刚，方翡在周朗提问之后明显遮遮掩掩不愿回答，按理说他应该体贴地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可他还是看着桌上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第5页整整10分钟，一题都没做出来，这可是历史选择题啊草！

他觉得自己不太对劲。

烦躁地从草稿本上撕下一页，他规规矩矩写上：“刚刚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想了解我嘛？又为什么不把我们聊的东西告诉周朗，我和他不一样吗？”

妈的有点露骨，重写：

“刚刚问这个问题干嘛？”嗯，短小精悍，恰到好处。

方翡本来在唰唰做题，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结果旁边李佟撕纸的声音好大，她正准备委婉跟他说呢，却扭头看到他不知道遇上什么难题，急得脸都红了，她本着大家都不容易的慈悲心态，想想忍忍算了。结果一个纸团滚到了她手边。

搞什么鬼，她看了看李佟，却正对上李佟的视线。

李佟摸摸鼻尖，朝她扬了扬眉，示意打开。

方翡看着摊开的纸条陷入沉思。合着他刚刚那么吵就是为这？

方翡是个从小就是拎得清的人。小时候七大姑八大姨来她家串门，总爱问你最喜欢爸爸还是妈妈的无聊问题。方翡小小年纪就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妈妈在旁边就说最爱妈妈，爸爸在旁边就说最爱爸爸，爸妈都在就说一样爱，家里都说她是人小鬼大。

此刻，“热爱什么”的问题确实一直盘旋在她的心头，她也想要为热爱去做一些尝试。但她知道关于热爱、尝试的思考应该留给闲暇时间，留给学有余力的时候，而不是该争分夺秒刷题的现在。

但纸条还是得回复的。那要不要告诉他实话呢？说我羡慕你有热爱的目标，我没有所以想问问你是怎么有的？算了，那样显得好弱。

“不干嘛，就是好奇呗，跟你现在一样。”然后揉成一团丢过去，接着做题。

李佟打开一看，靠，怎么感觉被怼了。

结果绝佳闲暇时间、一周才一节的体育课终于要来了，她却要死机了。

从下午第一节课开始她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到卫生间一看，果然是亲戚来了。每一次第一天的时候她都有半天会比较疼，吃了止痛药也无济于事，只能熬过去。她惴惴不安等待着大姨妈发力，体育课是下午第三节，如果第一二节课她能熬完，第三节课还是可以美美玩耍和思考“热爱”。

但是大姨妈并未让她如意，第二节课刚刚开始，熟悉的疼痛感才开始降临，又是一根生锈的电钻慢悠悠地在肚子里绞来绞去。任由数学老师陈平在讲台上讲得唾沫横飞，方翡的脑子里依然什么都没有装进去。

“叮铃铃铃”下课铃响了。班上的同学们像是得到了解放的鸟儿，一窝蜂地涌向楼梯和出口，向着操场的方向奔去。有的跑器材室去拿篮球或足球，有的挥舞着手中的跳绳，有的窃窃私语在讨论八卦。

但这些都和方翡无缘。现在她已经不奢望体育课能玩什么或者思考什么了，她只想等大家都走光了，她可以毫不顾忌地蹲下来，只有蹲下来才感觉舒服一点。

“翡翡”，杨晗兴冲冲跑过来，“去打羽毛球嘛？”

“不了不了，”方翡趴桌上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你去打吧，我姨妈疼。”

“好吧，你杯子呢，我给你接点热水。”杨晗知道方翡有痛经这个毛病，当下也不提去操场玩了。

“这儿呢。”方翡还没有回答，便听见清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杨晗顺着声音回头，正瞧见李佟一手捧着暖黄色的小胖杯，一手拿着杯盖，小心翼翼地在座位间的过道穿梭而来，那杯子里还冒着热气。

“李佟？你没去打球嘛？”方翡趴在桌子上，疑问的声音都是那么有气无力。

说话间，李佟已经将小胖杯放她手边，“是热水，可以直接喝的。”

“谢谢，”方翡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这时她才注意到旁边一言不发的杨晗，“怎么啦晗晗？”

“没事没事，我突然想起来我之前跟周朗约了打羽毛球的，我先去上体育课了哈，拜拜。”开什么玩笑，整个教室就他们三，再呆下去她头上的光就可与日月争辉了好嘛！

看着杨晗急匆匆地跑出去，方翡嘟囔了一句：“她什么时候跟周朗关系这么好了。”

李佟没回他自己位子，就在与她并排、相隔一个过道的椅子上坐下来，面朝着她。整个教室安静地出奇，李佟清楚地听见了方翡话，只摸了摸鼻尖，掩盖自己不经意弯起的嘴角，没有做多余的解释。

“你怎么没去打球？”方翡没听见李佟的回答，执着地问了一下。

“陪你聊天啊，不行嘛？”李佟慵懒地倚靠在斑驳的课桌边缘，阳光透过半掩的窗帘，洒在他的侧脸，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他竭力表现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但那看似随意的目光，实则紧紧吸附在方翡的脸上，他知道，这是一个很蹩脚的试探。

“那你聊。”方翡不想去探究李佟话里的九曲十八弯，她移开凳子径直蹲了下来，反正李佟都在她面前作弊了，她还在他面前顾忌那么多干嘛？

方翡简短的话像落在李佟心头的羽毛，轻轻撩拨着他的心弦，看来她至少是不排斥他的。还没等他开口挑起话题，就见方翡蹲下来，双手抱膝，缩在课桌旁边，平日里她精神头很足，此刻面色略显苍白，双颊上少了几分往常的红润，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怎么这么难受啊？每次都这样嘛？”李佟顾不得自己心里那点欢喜，也顺势蹲下来，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方翡感觉蹲下来腰和小腹都舒服多了，她从臂弯里抬起头，开始打量起李佟。他双腿错开，两只手随意地搭在膝上，校服衬衫的下摆微微卷起，上身微微朝她前倾，视线紧紧锁定着她，额前的碎发稍微有点长，直直地耷拉下来。

李佟没有听见她的回答，开始计算时间，“那上个月……”

“不准的。”方翡从打量中回神，意识到他在计算她的生理期，羞恼地瞪了他一眼。

李佟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胡乱抓了把头发，闷闷地点头，“哦哦”。

看着他急得耳朵开始泛红的样子，她突然觉得他好乖，好像她小时候养过的花花，总让人有想摸摸它的冲动。

从小到大，托她几个表弟的福，男生在她眼里，要么浑身脏兮兮的，随着一呼一吸绿油油的鼻涕还会像绿皮车在鼻孔和嘴唇间往返，要么是极其讨人厌，天天打架害得父母在老师面前卑躬屈膝。

但李佟和他们都不一样，她想起各种各样的李佟，委屈巴巴说他不是抄只是对答案的李佟，在操场静静坐着等她散心的李佟，现在蹲在她面前陪伴她的李佟……等等，李佟对她，是不是有点好过头了？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她的敏感雷达就响了，几乎是浑身一个激灵。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捋捋李佟这段时间的行为。投喂零食、接热水勉勉强强是普通同桌之间的行为，但是晚自习带她去操场散心、现在蹲这里陪她聊天，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不过对她有好感也正常，她方翡长得不错，她成绩也很好，初中收到过不少情书，虽然上了高中之后收到的少了，但她猜测是她的学霸气息上了高中后更为强盛，让周围人不敢轻易靠近。

想到这里，她又偷偷瞄了一眼李佟。李佟其实长得也很不错，脸庞轮廓分明，明明爱打球皮肤却比一般男生要白净，鼻梁挺拔，线条流畅，整张脸显得立体而有层次。身材的话，用杨晗的话来说，是个高腿长、宽肩窄腰的上品。

李佟迎上她打量的视线，“好点了吗？”

方翡难得觉得不好意思，偏过头说：“好多了。”

说实话，面对这样的李佟，她也有点……心动。但是，时机不对。现在是高二，这种关键的时候，她不想为其他的事分心。李佟家境好，对他来说高考不是唯一的出路，但她只有这么一条路，她的高考，跟李佟热爱的历史一样，容不得半点闪失。

她苦着脸再次把头埋进臂弯里。

想了想，还是准备快刀斩乱麻，尽早把这点苗头掐断。

“李佟，”她抬起头，语气中带着坚定，“你是不是对我有点意思啊？”

李佟看她抬头以为她不疼了，刚刚松了一口气，就被她的话吓得跳起来。是真的跳起来，但是蹲久了他的腿早就麻了，猛地站起时身体失去平衡，他没有站稳，直直地向方翡摔过去。两人的身体在瞬间交错，李佟的胸口贴在了方翡的肩头，而方翡的背部被他压得靠在了地上，腿交叠着，形成了一个略显亲密的拥抱姿势。

一瞬间好像时间停止了流动，明明这是在体育课上，在距离讲台不到两米多的地方，明明此刻他们的同学还在操场上自由奔跑，甚至耳边能听到他们的欢呼声。但一切的一切都变得十分遥远，只剩下距离很近的彼此，近到李佟可以感受到方翡呼出的热气穿过他棉质的校服密密麻麻打在他的肩头，血液从肩膀处开始沸腾，最后蔓延到全身。

李佟的脸瞬间红透，他手脚并用从方翡身上爬起来，压根不敢看她眼睛，然后说两句“不好意思”就急匆匆跑了，跑得时候还同手同脚。

等方翡回过神，李佟人都没影了。

她本该觉得尴尬，但还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