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
迷迷糊糊之间,宫秋冥只感觉一只微凉的手,放在了他的额头上,带来了一阵轻柔的触感。
而后,他用尽全力,想要睁开双眼,却终究只是徒劳。
“……我该走了。”
他听见了那人温和至极的声音。
他本能似地想要抓住些什么,于是攥紧了手,一刻也不想松开。
“……”
卫玉楼垂下眼眸,面上的表情有些冷淡,良久。
“有匕首吗?”他望向承平。
“有的。”承平点了点头,而后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把古朴的短匕来。
他接过短匕,而后,将那袖子割断了一小块。
如此,他才得以脱身。
他将短匕还给承平,站起身来,“我走了,你自便吧。”
“慢走不送。”
“……”
卫玉楼回到驸马府时,天色已经晚了,不过今日倒是与先前不太一样,先前公主日日夜宿情郎府中,而今日,公主却回到了驸马府。
当然,公主回府,那个情郎仍然跟在了她身旁。
这二人在那湖心亭中卿卿我我好不恩爱,他远远地看着,都觉得伤风败俗。
这种时候,他当然不会自讨没趣,是以,他只淡淡地看了一眼,这便匆匆离开了。
他回到房中,吹灭了烛火,却难以入眠。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坐起身来,点燃了烛火,而后在案几前坐着看书。
寒风刺骨,他披好大袖,又关上了窗户,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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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的卫玉楼难以入眠,遂起来看书,而那边厢的圣人,亦是批阅奏折到了深夜。
“陛下。”隔着帘子,那太监低下头来,轻声道:“岑昭仪求见。”
岑昭仪虽然出身微寒,但性子却最是温柔和婉,长得也是楚楚可怜,很是惹人怜惜。
圣人喜欢这娇弱可人的调调,是以对这岑昭仪颇为宠爱。
现在已是深夜,更何况今日的奏折已然批完了,圣人于是搁下朱笔,揉了揉太阳穴,沉声道:“宣。”
他的身体毕竟也不是铁打的,更何况他这几年来兢兢业业夙兴夜寐,不敢有负先皇所托……是以,他的声音之中,满是那掩不住的疲惫之意。
“是,陛下。”
那太监下去了。
而圣人望着这沉沉的珠帘,怔怔出神。
一道珠帘,隔绝内外,却也好似将他与这个世界分离了。
他为君,而那剩下的人,便都是他的臣民。
——高处不胜寒。
当年他还是东宫太子的时候,对这个位子虎视眈眈,想尽了办法都要登上大宝,哪怕是断绝人性,杀光自己的兄弟,哪怕是不择手段,与那奸佞小人来往。
然而如今,环顾四周无一知心人,才尝到了些许后悔的滋味。
这些年,他承江山之重,不敢有负祖宗所托。
“……”
“臣妾岑氏,参见陛下。”
忽而,殿中响起了一道怯弱的声音,圣人回过神来,隔着帘子,看见了那道月白色的身影。
这个娇弱的女子伏在地上,裙摆层层叠叠地散开,像是一朵盛开的花。
“起来吧。”
圣人淡淡道。
“谢陛下。”岑昭仪起身,仰起头来,露出一张清丽如出水芙蓉般的面容来,她咬了咬唇,神色忐忑,“臣妾为陛下亲自煮了些羹汤……”
“端上来罢。”圣人摆了摆手。
“是,多谢陛下。”闻言,岑昭仪面上便立即多了一抹笑容,她示意自己的贴身婢女将那食盒端了上来,而后,随侍的太监接过,并恭恭敬敬地将之放在了圣人的案几上。
“你退下吧。”圣人闭了闭眼,一手支着脑袋,一副疲累的模样,“夜深了,早些休息。”
“是,那臣妾就不打扰陛下了。”岑昭仪面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几分,而后,她行了一礼,“……臣妾告退。”
她转身离开了。
不过,在转身的那一瞬间,她的眼中,似有暗芒,一闪而过。
她低下头来,不动声色地露出了一抹娇柔的微笑来。
“……”
而此时,关雎宫。
“岑儿那边,如何了?”
夜深了,沈玲珑半躺在榻上,闭目假寐。
她只松松垮垮地着了一件宽大的外衫,露出了纤细修长的脖颈,以及那脖颈下的,白皙的肌肤。
她手上拿着一把绣工卓绝的团扇,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风。
而殿中,则烧着地龙,使得此间温暖如春。
“回娘娘,昭仪娘娘已将东西呈给了皇上。”沈玲珑的贴身婢女琴书低下头来,如是答道。
“很好。”沈玲珑勾了勾红艳艳的嘴唇,艳丽面容上,尽是得意之色,“……那么,接下来,就看皇儿的了。”
言罢,她的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花窗之上。
窗外,夜沉如水,风声瑟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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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
卫玉楼一夜未睡,天亮时才合了眼,在案几上小憩了片刻。
然而这觉,他睡得极其不安稳——分明只休息了片刻,却好似陷入了纷杂冗长的梦境之中。
他醒来时,只觉得头痛欲裂。
更不妙的是,他的嗓子哑了。
他张开嘴,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只能发出“嘶嘶”的气音。
他身体素来不好,这般情况,先前也出现过,更何况久病成医,是以,他很平静地给自己熬了碗药,而后,一饮而尽。
然而就算喝了药,他仍觉得不适,头也始终晕得厉害。
他只好和衣躺下,闭目假寐。
“……”
他本以为自己的身体很快便能痊愈,然而,他失算了。
刚开始的时候,他精神还算不错,也能下床给自己熬药,然而当天夜晚,他便高烧不退,陷入了昏迷。
到底还是身体弱了些。
“……驸马……风寒……更是沉疴难愈……”
半梦半醒之间,他似乎听见,有人在说话。
想来是仰月发现他身体不适,而后寻了郎中来吧。
沉疴难愈……呵呵,当年若不是为了得到那应氏大儒的赏识,在雪中跪了三日,又怎么会落得这样的病根呢。
只可惜,哪怕他当初都做到了这个地步,那个应氏的大儒,却始终没有多看他一眼。
目的没有达成,却反而毁了自己的身体,也是讽刺。
他暗自冷笑,刚想打起精神坐起身来,却发现自己浑身乏力,连睁眼都做不到。
他的意识越发模糊了。
迷迷糊糊之间,那苦涩的汤药灌进了他的口中,他下意识地咽了下去。
“唉,驸马爷,你可要快些好起来啊。”
仰月伏在榻边,忧心忡忡地望着榻上那道消瘦的人影。
“……”
公主府,清芷阁。
“哦?你说驸马病重,连床都下不得了?”
阁中,上首,坐着一个穿着百花曳地裙的女子,只见这个女子皮肤白皙,容貌虽算不上惊艳,倒也可以赞一句清秀可人。
她梳着堕马髻,鬓边饰物繁杂,细长的流苏坠下,更显得华贵非常。
这女子,正是长乐公主,宫画晩。
她身体微微前倾,睁大了双眼,眼神极亮,她目光灼灼地望着堂下的婢女,不由得再问了一遍,“你说的,是真的?”
“不敢欺瞒公主。”那婢女犹豫了片刻,又补充了一句,“奴婢瞧着,那驸马高烧不退,出气多进气少,恐怕……命不久矣。”
公主听了,先是抚掌大笑,而后,才是以袖掩面,遮住自己面上的笑容,“……他死了才算好呢。”
先前,她与她的苏郎之间因为一个风尘女子,闹了些误会,如今这误会解除了,而她,也开始后悔于自己当初的莽撞与冲动——当初,她正是为了与苏郎怄气,才向圣人求了赐婚旨意的。
这件事不能全怪他的苏郎……都怪当初那个勾引人的风尘女子,不然,她又怎会对苏郎生出误会之心呢。
若是当初没有误会之心,她也就不会遂了她母妃的意,随随便便就找人成婚了。
思及此,她撇了撇嘴,在心底冷哼了一声。
母妃也是,明知道自己只喜欢苏郎,却定要她与别人成婚……
若是那个驸马能够死了就好了——驸马死了,她才能光明正大地嫁给苏郎呀,虽然苏郎未必愿意,但若她故技重施,向父皇请旨为他们二人成婚,想必苏郎是必定会娶她的。
到时候,就算苏郎想反悔,也没有机会了。
如是想着,她不由得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容来。
可是,若是那驸马没死,又该怎么办呢。
她不由得有些忧虑。
她蹙紧了眉头,兀自出神。
她的贴身婢女寒梅与她一同长大,一看她的表情,便知道自家公主此刻在愁些什么。
寒梅亦是沉吟了片刻,而后低下头来。
“公主。”
寒梅悄声道:“一个重病缠身的虚弱之人,若是有庸医为他下了一剂猛药,而他便会虚不受补,便是即刻死了,也是有可能的。”
虚不受补!
宫画晩眼睛一亮,“寒梅,你真聪明!”
若是虚不受补,那么,便不论如何,都怪不着她身上了。
她这般想着,而后嘴角一勾,“我的好寒梅,此事,便交给你去办吧。”
“是。”寒梅也笑了,她行了一礼,“寒梅定不负公主所托。”
“辛苦你了。”
宫画晩将她扶起来,“若非有你,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
那边厢的长乐公主正密谋着要害死卫玉楼,而这边的卫玉楼,却是无知无觉地躺在榻上。
——这几日来,他病情反复,而他也始终缠绵于病榻之间,不得解脱。
仰月寻了好几个郎中,都说这病乃是陈年旧疾,一时半会之间,是不可能治好的。
更何况病人素来体弱,受不得大补……这下,就更难办了。
他看着自家公子这般难受,心中自是焦急万分,恨不得以身代之,然而他到底只是个书童,也找不来什么名医。
“仰月!”此时,一个穿着粉衣的侍女急匆匆地赶来了,“公主身边的寒梅来了——还带了个太医来呢。”
太医?!
闻言,仰月眼睛一亮,若是有太医的话,他家公子便有救了!
毕竟,那可是宫中的太医啊,行医的水平,定然比寻常的郎中,要好上许多。
如是想着,仰月的动作,变得急切了起来。
“我这就去把他们请进来!”
他急匆匆地冲出去,而后,在庭院中,看见了寒梅的身影。
而在寒梅的身旁,则站着一位年过古稀的老人。
这个老人穿着丝绸所制的衣衫,虽然衣衫很素净,但这做衣服的布料,很是不俗。
老人已经白发苍苍了,他佝偻着背部,眯着眼睛笑,“你是驸马爷的贴身侍从?”
“是,是的。”仰月点头如捣蒜,“小人就是在驸马爷身边伺候着的……”仰月。
他刚要报出自己的名讳,这个老人却打断了他,“劳烦这位小兄弟带个路。”
“我奉宫中贵人之命,前来为驸马诊治。”老人的笑容始终慈祥,像是一道粘在脸上的面具。
然而仰月却没有多想,他只是往前走了几步,态度很是恭敬,“大人请跟我来。”